《安塔娜与花》草上扶人

2、第 2 章

　　卡尔脸泛潮红，眼里闪着光。
　　显然康拉德的话给了他很大的震动。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魔法师是存在的！话本里又怎么会写那些没有根据的事呢！”
　　奈里坐在河边的树荫里听着卡尔絮絮叨叨的讲着关于康拉德那些冒险的故事。
　　自从人群解散后卡尔还没有让他的嘴消停过。
　　“村里的很多人都去冒险了，那个隔壁班的卡特前段时间就出门了！”
　　“我也想当冒险者！我们也去冒险吧！”
　　奈里听他在不停碎碎念后得出了一个这样惊人的结论，连忙开口道：“等等！你确定吗？我们两个去当冒险者？”
　　“你在家不也没事做吗？还不如去冒险！”
　　“为什么要去冒险？去见魔法师吗？”
　　“当然！我还想去看看会飞的野兽！”
　　“哈！顺便再救一个公主吗？”
　　“这是话本里的内容！”
　　“是啊！魔法师也是话本里的内容！”
　　卡尔在奈里以这个原因反驳他以后有些不开心，只小声回道：“康拉德说他见过的。”
　　奈里见他有些委屈的模样也不忍心继续反驳，只好回到：“你这个问题我得好好思考一下，给我一些时间，好吗”
　　卡尔见奈里不再像之前那样直接反驳他，甚至还有一丝和他一起去冒险的可能，脸上又浮现出开心的表情。

　　晚霞来得很快，奈里在晚霞刚出现在天边的时候就回了家。
　　安塔娜已经在家里准备好了晚餐。
　　安塔娜和奈里互相坐在对方的面前，餐桌上是切块均匀的面包和土豆泥。
　　她们没有食不言的习惯。
　　“乔伊的儿子也变成一个好小伙了。”安塔娜开口道。
　　奈里点点头，算是同意安塔娜的话。
　　“今天我仔细瞧了瞧，村里大多数小伙子都在院子里了。”
　　“围在康拉德身边，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冒险，他们都在问冒险的事。”奈里回答。
　　“没有聊别的什么事吗？”安塔娜再问道。
　　奈里觉得安塔娜的语气是想知道一些什么事，但是奈里摸不清她的问题，只回道：“那些男孩子聚在一起只聊了这些。”
　　“男孩子们只知道冒险，那女孩子呢？”
　　奈里觉得自己好像隐约明白了安塔娜的意图。
　　“女孩子也在聊冒险的事，不过大多只安静的站着听男孩子们讲话。”
　　“我看见那些女孩子的表情，大多面目含春。”
　　“是啊，毕竟康拉德变得很俊朗了。”奈里知道安塔娜又要说什么了，于是顺着她的话头，想把话题转个弯儿，叫她没办法继续说下去。
　　“你也喜欢康拉德那样的吗？”
　　“没有人会不喜欢长得好看的人。”
　　“可惜，他是个冒险者。”安塔娜叹了口气。
　　奈里觉得这个危险的话题应该是结束了。
　　“我也想当冒险者！我们也去冒险吧！”
　　脑海里募得闪过卡尔下午说过的话。
　　奈里答应过要给他一个答复。
　　奈里将勺柄在指尖来回摩挲了两下，抬头看了一眼安塔娜，思量了一会儿，决定接着刚刚的话题说道：“很多女孩子都喜欢冒险者。”
　　“但是她们不会喜欢一个常年不回家的丈夫。”
　　安塔娜很自然的说出了这样的话。
　　因为她就有一个冒险者丈夫。
　　“但是冒险者就是这样的一个职业。”
　　安塔娜有些警觉的看着自己的女儿。
　　奈里在说完这句话以后有些后悔，这样的回话有些太直白了，好像已经暴露了意图。
　　“是啊，冒险者就是一个这样的职业，我不希望你忍受漫长黑夜的痛苦。”安塔娜定定的看着奈里，希望她打消这个荒唐的念头。
　　奈里知道安塔娜在想什么。虽然奈里想说的和安塔娜想的不太一样，但是餐桌上的气氛俨然已经有些紧张。
　　奈里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将自己想的说了出来。
　　明知道情况会更糟，但是气氛已经很糟了不是吗？
　　“很多女孩子寻找那些冒险者做丈夫，不光光是因为那些冒险者具有其他人所没有的魅力，大多数人其实是向往冒险者这个职业。”
　　安塔娜看着这个与平常有些不一样的女孩儿，十分诧异她刚刚所说的话。
　　奈里看着安塔娜脸上难以置信的表情，有些艰难的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对冒险者这个职业并不是非常认同，因为爸爸自从成为冒险者以后，花了十年才寄回来了第一封信。”
　　奈里知道安塔娜不喜欢听这些，但她还是要说。
　　“这是他的梦想啊妈妈！一个男人离开妻女十年是为了他的梦想啊！”
　　“你想成为冒险者？”
　　安塔娜出声打断了奈里的话。
　　她看着有些悲伤。
　　奈里有些迟疑的点点头。
　　“这是你的梦想吗？”
　　奈里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她本来只是想和安塔娜讨论成为冒险者的利弊，但是偏离道路的讨论方向和不合时宜的言辞使局面陷入一种尴尬的境地。
　　“显然，冒险是你父亲的梦想，却不是你的。”
　　“冒险可能要面临的问题有很多，如果你没办法赚到足够的钱，你可能连自己的肚子都没办法填饱，甚至还要露宿街头。如果你加入冒险者队伍，但是却没有强大的能力为自己赢得尊重，那无论是哪一支队伍都不会接受你。你不会挥剑，你甚至连跑步都不算快，你打算怎么解决一头成年的野兽？”
　　奈里听着安塔娜列出了种种冒险可能遭遇的情况，话语最后对自己能力的质疑也让她无法回答。
　　她只能怏怏地带着一点最后的倔强反驳道：“在家里剥豆子也没办法打怪兽啊。”

　　奈里躺在床上，不知道该思考什么。
　　一闭眼，脑袋里都是晚餐时安塔娜生气的样子。
　　卡尔提出要去冒险的时候，笑得很开心。
　　奈里将手抵在胸口，那里挂着的是父亲前两天寄回来的吊坠。
　　奈里的指尖反复摩挲着石头表面。
　　父亲的样子已经记不大清楚了，印象里是个高高壮壮，身材挺拔的男人，板直的背像是一堵高墙，迎着风霜，不叫雨雪打在六岁的自己身上。
　　他离开的日子太长了，奈里甚至忘记了他的声音。只记得他嘴边的胡茬有些扎人。

　　奈里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但是她知道自己睡着了，她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在做梦，周围都是黑色的，分不清天和地，上和下，只在自己的脚下有一条小路。
　　奈里不知道这条路通向哪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里，只好随便循着一个方向走去。
　　像是有感应一般，奈里猛地向后方转过脸去。
　　安塔娜站在那里，时悲时喜。
　　奈里有些难受，心口有些发紧。
　　安塔娜多变的表情渐渐平复下来，只定定看着奈里。
　　好像是看着奈里，又好像是透过奈里看着别的什么人一样。
　　这时奈里的身体像是不受控制一般，卯足了劲的奔跑起来，向着与母亲相反的方向。
　　奈里跑啊跑，跑啊跑，跑得已经转头看不见人影，跑得渐渐能控制自己的身体，跑得变成了一粒沙石。
　　她看见了花和海。
　　和上次的梦一样。
　　奈里躺在海边，吹着风，海浪不时拍打在她身上。
　　风是香的，浪是暖的，阳光柔和的覆盖着周身，奔跑的疲惫也一并消散在了梦里。

　　奈里睁开眼。
　　看着屋顶的结构，像是顿悟，像是猛然惊醒，她得出了一个事后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笃定的想法——
　　去冒险。

　　奈里翻身找出了之前那个包裹的油纸，所幸没有被丢弃。
　　在阳光下仔细分辨，终于将散开了的印章拼合在了一起。
　　虽然这个包裹经过长途跋涉后始发地的印章有些暗淡了，但仍然可以辩认出它的名字——
　　塞。

　　随后，奈里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
　　大件的不要，繁琐的不要，尽量使自己的行囊轻便整洁。
　　奈里还写了一张纸条。
　　因为今天是安塔娜去镇子的日子，她得让安塔娜知道自己不告而别的原因。
　　但她实在想不出措辞解释为什么她会突然做出这个决定，只能把写了一半的纸条先搁置在桌上。
　　奈里出门找到卡尔，告诉他自己已经做出的决定，并提出在今天傍晚以前出发的请求。
　　卡尔看起来非常高兴，用力拥抱了奈里并大声说道：“我就知道你会答应的！”
　　“不需要等到傍晚，我们马上就可以出发！我去和妈妈道个别！”
　　卡尔像是早就整理好了包袱，不过一会儿，就从房子里跑了出来。

　　奈里本来以为最快也要午饭后出发，所以只是来把决定告诉卡尔，并没有把行李带出来。
　　行李已经整理好了，只是留下的纸条还没写完。
　　奈里匆匆赶到家，却发现本应是关闭的木门竟敞开着。
　　俨然是家里有人的模样。
　　“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出来。”
　　卡尔点点头，目送奈里进了屋子。
　　这个时候安塔娜应该在镇子里，但是除了她，村子里又有谁会直接进门呢
　　奈里带着不安和决绝踏进了家门。
　　正对门的空旷主室没有人。
　　奈里径直走进自己的房间，想要先把行李背在身上。但房间里的那个熟悉的身影却让奈里的脚步一滞。
　　安塔娜正将那张只写了一半的纸条拿在手里。
　　奈里看不清安塔娜的表情。
　　“回来了？”
　　奈里尽量让自己保持着平常的语调出声问道。
　　安塔娜没有说话，只垂首看着那张纸条。
　　空气像是陷入了一种粘稠的漩涡，没有声音，却搅动人的心扉。
　　这种气氛让奈里非常不安，她不喜欢这样子的感觉，就像两个各持意见的人在用耐心搏斗，明知对方的底线，却又不停试探。空气就是她们的战场，谁先觉得无法呼吸便是另一方的胜利。
　　“我要去冒险了。”
　　奈里的语气带着些不容回绝的坚定与僵硬。
　　这从行动上也可以体现出来。
　　奈里上前提起整理好的行李，准备将它斜挎在自己身上。
　　“这就是你的决定吗？”
　　安塔娜不再沉默，也将视线转移到了自己的女儿身上。
　　“是的。”
　　奈里回答的很快，同时也觉得自己的回答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但是她已经做了决定，她愿意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安塔娜将手上的纸条折在一起，可能是明白了自己的劝诫已经无法使奈里打消这个念头，只叹了一口气，缓缓道：“你刚刚的那一刻像极了你的父亲。”
　　十年前安塔娜的丈夫离开了这里，十年后她的女儿又选择了和她父亲一样的道路。
　　也许在他们父女俩的生命里，安塔娜注定是没有办法和他们一同前行的。
　　奈里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她的不忍和决绝在她心里产生了巨大的矛盾，但是她明白的知道，她应该选择什么。
　　“你等一会儿我去给你拿样东西。”
　　安塔娜说完就离开了这个房间。
　　奈里也走了出来，站在主室里。
　　卡尔正在院子里和小黄狗转圈圈。
　　安塔娜很快就从她的房间出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布袋。
　　这个袋子的花纹奈里是认识的。
　　正是前两天寄回来的包裹里的布袋。
　　安塔娜一边将布袋塞进奈里的行李，一边开口道：“这些钱你拿着，在外面不要饿到自己。”
　　奈里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安塔娜塞好布袋，直起身子，有些无奈又宠溺的看着奈里，道：“我也没什么可以为你做的，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
　　奈里顺着安塔娜的话点点头，表示会好好照顾自己。
　　安塔娜抬手将奈里脸颊两侧的碎发仔细拢到耳后。
　　“你长大了。我也尊重你的决定。只是要记得，有空就回家看看。”
　　奈里上前给了自己的母亲一个轻轻的拥抱。
　　“我会常常寄信回来的。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说完这句话，奈里就松开了怀抱，向着门外走去。
　　和卡尔打了个招呼，两人便朝着村口走去。
　　走了很长的一段路，长到可能已经只能看到自家房子的轮廓，奈里心有所念的一回身，仍能看到一位母亲驻足的样子。
　　奈里高举起手臂挥了挥，算是最后的道别。
　　也不知道对方能不能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