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西昆仑·蜃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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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有神明。
高高在上，遥不可及。
不会偏爱偏袒任何人，世人在其眼中，一视同仁，皆有生死离别。
忘情而至公，得情忘情，不为情绪所动，不为情感所扰。
太上忘情，所以大道无情，天道至公。
所以，万般皆是命。
无法反抗，无法后悔，也无法改变。
“……什么机会？”徐来视线不敢过多的停留在黎九时身上，一种说不出来的复杂感情自胸臆间扩散开来，让他绝望又还报以侥幸。
就是这样的绝望与侥幸让他不敢去看黎九时此时脸上的表情。
徐来已经失去猜测对方心思所想的能力。
哪怕是过去还有咒骂命运不公的情绪都无法酝酿。
“重来一次吧。”黎九时带着一点点叹息的吐气，说话间目光环绕过这个再次打开的空间，盯着苍穹之上的太阳四五秒，而后绕开了视线，“你整个人生重新来过一次，这很容易。”
“重，重来？”
黎九时余光扫过徐来，缓声道：“从头再来。从你出生开始，可以改变你所有觉得遗憾的事情。”
“……”徐来光是听着，就忍不住睁大了眼。
“所有后悔的选择，你记得的，不记得的，都可以给你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黎九时详细的说明了一遍，“但是只有一次，并且要用你此生全部修为和残留的所有灵力，你知道我需要这些做什么的，如此，这机会你要吗？”
“我要！”
大脑几乎不给他多做思考的机会，回答脱口而出。
他很清楚黎九时要做什么：神明将要改变这个世界，不论是毁灭又或者是在原有的基础上抹去还是修改，除去最开始还会心生不满之外，却也无力做什么。
就像蝼蚁躲不过踩踏，牲畜被饲养后杀死。
徐来仔细看过在黎九时认知之中这个世界崩溃的样子。
灵力流逝是真的，天道关闭是真的，那么……世界法则不完善而导致的逐渐衰败，也许也是真的。
他无法求证，也不愿去做撼树蜉蝣。
既然此生已经如此，那么就以现在手中残余的筹码换一次——
“确定了？”
徐来点头：“确定”
“哪怕有些事情是你单方面的选择？”
“您的意思是？”
“你已经失去的，可以根据你的选择和你一同留在你重新来过的世界里。”
“……”
“但是你还没有完全失去的，不可以。他们，还属于我。”
“……”徐来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争辩的话，却因为黎九时过于理所当然的神色，在他的注视下，吞下之后的大部分内容。“所以我能够说服的话——”
“那么他就会同你在那个世界之中永远在一起，直到你们其中一方反悔。”
徐来闻言，坚定地点头，“好。”
“呵，祝你好运。”黎九时扯着嘴角笑起来，说不上是看好戏的嘲笑还是单纯的笑意。
但是他话音落下，身影在这漫天飘动黄沙的隔壁之中，随着卷起撩上天空的黄沙一同消失不见，留下徐来眼前的一切飞速转换，出现变化——
他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出生，长大，能够说话，站立，行走，上学，独自出门——
然后，到了他师父第一次见到他之时……
……
连绵不见尽头的戈壁在徐来被黎九时丢出记忆空间之后，像是沾水返潮的壁纸，一点点剥落。
没有黄沙，没有戈壁，也没有烈阳当空。
只有一座突兀出现的巨大岛屿一般的城市矗立在黎九时面前。
“……”已经高度的差距来说，黎九时需要仰着头打量面前的巨大城市，一时间无法窥得全貌，“还真是大啊。”
巨大的海市有着连绵而出，包裹整个城池的墙体，黎九时没有另辟蹊径的念头，顺着大门口走进去。
整座海市呈现一种没有使用过，却因为放置多时从而有所破损的状态，奇怪的崭新感和破败混在一起。
黎九时低头看了看和地面衔接的海市街道，略微犹豫了一秒才踏上去。
空气里闪过细微的嗡鸣，之前看起来死气沉沉的海市骤然“活了”过来。
空荡的城市之中冒出许多瘦弱干扁的身体，一个个像是雨后冒头的蘑菇。身上的血肉已经和骨头贴合在一起，脸上眼睛的地方只剩下两个黑洞洞的窟窿，直愣愣地盯着黎九时。
而后在黎九时在迈出一步后，和眼睛一眼黑洞洞的嘴巴含糊不清的念叨着“客人、客人”，步伐拖沓地、摇晃着走向黎九时，然后统一簇拥在他身边，发出叽叽咕咕的怪声。
这群小蘑菇一样的东西一个个像是向日葵般盯着黎九时。
它们簇拥着黎九时排列成队伍绵延出去，似乎以此指路。黎九时大略辨别过方向后，启步顺着走去，它们随着步伐撒开，又在他走开后聚拢，继续当向日葵盯着黎九时，顺便紧紧簇拥在一起。
“……”
终点处是一处宫殿。
带着与整个海市格格不入的生机勃勃，光是站在它棉签，黎九时都能够感觉到与此处不同的“生”气，微微扩散。
“你们的主人在这里？”
“主人，主人，主人……”
看起来没有过多的意识，那群干扁的蘑菇们只能够抓住一些简单的重点毫无意义的重复。
黎九时不再与它们多费唇舌，走进宫殿里。
精致的器具摆放，偶尔错觉中还能感觉到这座宫殿正常使用时候的模样。
再往前一步，原本黎九时以为不准备吭声的宫殿主人发话，“是你把我挂在苍穹后面的东西拿走了。”
“……哦，对。”
“……”
也许是因为黎九时太过随意，也许是因为他过于理直气壮。
作为宫殿主人的千里一时间找不出回答的内容，过了许久他才嗓音低哑的说道：“黎九时，你到底想要对这个世界怎么样？！”
“是楼万把我叫来的。”
“……”黎九时过分轻松的语调让千里闻言一滞，努力半天他才又问道：“我们只是想活着，有什么错？！”
“没有错。”
“那你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你要毁掉这个世界，它难道不是你创造的，难道不是你的心血？！黎九时，既然赋予我们生命，为我们定义，让我们拥有思维，为什么还以对待一段没有意识的文字的态度看待我们？！我们难道不值得你一点点的怜悯？！”
千里一连串的质问让黎九时沉默。
“我们诞生于这个世界，只想要这个世界，很过分嘛？”
沉默蔓延开来，千里心中自见到黎九时起生出的恐惧逐渐下落就要消失之时，黎九时说道：“不过分，但是不行。”
他缓步走进时的逼迫感太过强烈，“为何要和我要公平。”
“我有所偏好，而不符合我喜好的我难得理会。”
“所以，我从不给你们公平，这不是我的责任。”
……
人间界，宇朝
十七岁的徐来遇到他的师父，昆仑山到天道台门下长老。
鹤发童颜的长老，当时出现在懵懵懂懂的徐来面前，笑眯眯的打量他之后问道，“小娃娃，可愿同老道学习？”
徐来自那之后，见识到修道之人的世界。
十八岁师父辰灵道人带着他离开了生活十八年的家乡，第一次前往昆仑山，天道台道场。
二十八岁，他修道有成，伸手触及到长生的世界，离开山门，下山四处游历。
三十八岁，他重回人间界，家中已不是当时离开的模样，当年的伙伴乡亲早就随着时间老去，父母也不在人世间。
兄弟们局促不安的围在他身边，而后接下他交付的金银财物，嗫喏着想要对他说点什么，却在对上徐来那张依旧年轻干净的面容后，觉得双方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最终变成了一句“请您多多保重。”
“……”徐来没有回答。
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从来一次的机会，和在昆仑山麓处浑浑噩噩的百来年，一切都比预想的要好得太多了。
他这一次比从前更加的遇到了自己的恩师，没有如当年一样立刻离开家乡，比当年更早的迈入修仙问道的门槛，花了比从前更短的时间，突破妖世和人间界的关卡，却发现父母比当初更早离开了人世。
徐来改变了很多事情，却也因为这样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改变，将其他的一起也一起改变了。
血缘兄弟恭敬怯懦的面对着自己，徐来多年来的习惯让他不乐于于这般做派的人打交道，却心理清楚，对方只是单纯的惧怕自己。
这种惧怕和他们害怕有钱的地主乡绅，官府老爷没什么差别。
因为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了解，也惹不起。
只想恭敬对待，早些送走。
“可还有其他什么难处，一并说出来，下一次——却不知道多少年能够再回来。”
“……”
徐来看见对方神色有一瞬间的恍惚，嘴唇嚅动，到最后也没有说出什么，反而是他身边的少年好奇的问了句，“二叔，我还能见到你吗？”
这次换徐来欲言又止，顿了顿他没有肯定的回答，只是说：“应当可以。”
“若是下次，二叔你同我说说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就像这次一样？”
徐来的侄子点头，“是的，二叔我大约这辈子最远也就去一次城里，其他地方见不到。如果，二叔下一次回来要很多年，那就同我说说外面的见闻，同我之后的都说说。”
“……好。”
没多犹豫，徐来答应下来，而后离开了家乡。
下一次回来，又是十年后，当年还是壮年的兄弟已经年老，少年志气的小侄子已经长大成了可靠的成年人。
小侄子的儿子，也到了记事认人的年纪。
徐来再次出现，当年目光明亮的小侄子，眼中不再如从前那样轻快，面对着徐来没有变化的模样，愣怔了几秒，最终客气的招呼：“二叔。”
“……”
徐来有意每十年回去一次，但才没几次，再回去时，得到的消息是小侄子也去世了。
他观察过，家里的后人没有根骨出色的。
这一次回去探亲，留下一笔金银后，徐来没再回去过。
没多久，人间界陷入动乱，他返回昆仑。
那之后修行的日子一日重复过一日，时间被无限拉长之后，让徐来不再如最初的时候那般清醒的执着于“改变命运的轨迹”。
他不大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作出改变的，也分辨不出是因为什么改变的。
就在他带着“重来一世，最终一心向道也不是不可以”的念头，准备在天道台就此下去时，有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原本走在密林中，徐来顺着声音抬头，周围的景色蓦然一震，宛如玻璃外壳被敲碎那样。
裂纹丛生，而后片片剥落。
他来不及想是否是黎九时的法力失效，只眼见着茂密树林被吹过带着海水咸苦气味的风搅散。
无边荒漠戈壁出现，一如初次见面时候。
吹过耳畔的风带着水汽，只是从前在她身后巨大的海市不复存在。
而她自己，更加是如同海市印在天空时那般虚无缥缈的模样。
是魂魄。
而且是残破不堪的魂魄。
她双眼紧闭，仿若雾气的身体在空气之中像是被一阵风吹就会消散的假象，身后的发丝微微晃动，像是开在太阳初生的清晨里，不堪一触的花朵。
刹那间，将徐来磨损，又因为重来一次压藏起来的记忆，精准且轻易的从后一处一举勾出。
——蜃，那是他原本以为不会再见，原本准备相忘江湖的名字。
他从前在西昆仑之下等了那么多年，原本以为自己是等不到了，原本以为是海市之主没有应允蜃的要求，原本这一切重来的一次，他准备将这件事情完全在心里埋起来……
她却突然出现。
在以他记忆构筑的空间里出现，还是以魂魄的姿态。
不等徐来先说话，蜃先行开口说话，声音也如同她身形一般虚弱，却是从四周围绕着涌到徐来身前，“你迷路了？”
试着伸了伸手，却无法触碰到对方，徐来将想要说的话组织了许久问道：“你，看得见我吗？”
“看得到。”
“……你，认识我吗？”
“……”对方在仔细辨认，双眼紧闭，这句话说出她却微微蹙眉，有些抱歉地说道：“我并不认识你。这里是海市与人间界、妖世的连接通道，你如何会在此处，这里很危险。”
“你又为何在这里？”
“我……”蜃的声音低了下去，“我被困在这里了，我原本要去找一个人。可是，我出不去，时间太长了，也渐渐记不起来要找的是谁，要去哪里找。”低落的情绪只维持了没几句话的时间，她很快舒展了情绪，“我许久没有见到除我之外的人了，你为何会在这里？从哪个方向进来的，还认得出去的路嘛？”
她似乎有千百个问题，但是其中并没有徐来想要知道的部分。
但是这样也正常。
徐来很清楚，面前的蜃只是残缺的魂魄，这样的状态在徐来的认知里只有简单粗暴的几个字：即将湮灭。
存留了百多年的情绪徐来不知道应该怎么表达，只是突然觉得，原来自己守着一个约定，对方也是如此。
她可能只有少许还残存的认知，有些许执念，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更不要说记忆。
她已经死亡，只不过……尚未完全离开。
饶是如此，徐来倒是压住逐渐蔓延的情绪：他现在能进来这里，也不知凭借他的力量能够做到的事情。
甚至，他都不确定眼前的场景，是黎九时给他的“机会”还是他与蜃真的在此处相遇。
他徒然见面的百感交集被压下，忍住所有问询，几经犹豫终于开口道：“你要离开这里，是要去什么地方？”
“我要去找一个人，但是我大约没有办法离开这里了。”
“那人是什么样子的。”
“我不记得了，我在这里太久了，时间一长，就开始忘记很多事情。”
“那你记得要找他做什么吗？”
“告诉他……”蜃一直对答如流的回应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告诉他，不要等我了。
我来不了了。
……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西昆仑·蜃楼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