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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过客 2 ...

  •   “小吴大夫一个礼拜没上班了。上次看到他的时候他就瘦得来要死,这老酒再吃下去,怕是要出事。”
      “有可能已经病了!吴主任因为他的事没少生气,昨天看他会诊,脸色老不灵光的。谁家有个这样的儿子都要操心死的呀。”
      “到底什么样的狐狸精才能把人迷得这么七荤八素的……”
      “说起来老早的时候,吴主任不是想撮合他帮张副院的女儿吗?实在是可惜,一表人才的。”
      “好来!别讲了!吴主任来了。”

      护士们回到各自的岗位上,结束了窃窃私语。窗外一席白衣经过,吴行之正拎着热豆浆踏入楼内,脚步稳健,但神情凝重,这个秋天让他的两鬓添了不少银丝。
      踏上楼梯,吴行之走到办公室门前,刚要掏钥匙,却发现门虚掩着,里边已经有人影了。可明明和他一同使用这间办公室的人,还在家卧床不起。
      吴行之皱起眉头,推门进去,看见墙边站着一人。她踩着黑皮小高跟,长发盘起,半边脸藏在随帽的黑纱下,暖黄色的大摆风衣时髦又厚实。
      她稍稍抬了抬下巴,还未开口说话,似秋菊冷艳独高的气场已经显于人眼。
      吴行之有些诧异,“你是——”
      不速之客微微一笑,抬手比了一个“请坐”的手势。于此同时,办公室的门从外被关上,反锁。
      吴行之的惊讶很快变成警惕,女人还在笑盈盈地望着他。
      “别紧张,我只是想和你聊一桩生意。”
      她开门见山,红唇开启,几近无声地吐出了一个名字。
      “——我要的东西和他一样,我付两倍的价钱。”
      吴行之闻言,整个人怔住,小腿一软坐倒在了椅子上。

      吴家代代行医,论医术医德,吴行之自认为从未丢老祖宗颜面。而行医虽涨人望,却不是生财之道。父辈清贫一世,留下谆谆教诲和泛黄药书,可这世道不再如从前单纯,他不想也当一辈子穷大夫。
      医院里人来人往,不乏有些并不普通的角色出入。他知道明面上做着正经生意,暗地里走私贩私的人不在少数。他艳羡他们赚得盆满钵满,但又留有底线,不想沾染军火、大麻等害人的东西。
      而有一物,人人都有,源源不断,在医院更是不难弄到。
      从无买卖,也无估价,很难想象它能用来害人。
      有人向他提出请求,购买那东西。对方是那般有势力,有教养,从头到脚无可挑剔,令人倾慕的存在。于是他轻易地,自愿地被其蛊惑了。
      已经多少年了,三年……四年?真如对方所说,从未有第三人知道这交易,他早放心下来,不问东西去处,只拿约定好的丰厚报酬。
      要说报应,他近日也在想,是不是就因为家境殷实起来,让儿女们手上有了闲钱,心思也变多。吴恒之同那些纨绔子弟一样开始出入声色场所,才会遇到那带来厄运的风尘女。
      没想到这一回,又出现一人将这诡异交易拿到台面上。

      羞耻自然是羞耻的,但吴行之也不愿被这一年轻女人压了气势。
      他稳住声线:“是他让你来找我的?”
      “他不知情。现在不,未来也不。”
      吴行之抿紧了嘴巴,冷汗打湿手心,随即听见她又问,“他可曾告诉你,那东西能用来做什么?”
      “你们洋人稀奇古怪的东西,我不过问。”
      “你难道不好奇吗?”
      吴行之别过脸。他当然好奇,但是为数不多他隐晦提及的几次,都被那人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几年相处下来,他自然知道对方滴水不漏的作风,自觉自己探不出什么,也就不再讨没趣。
      对方大抵是投资了什么医学实验,保密项目——这是最符合常理的猜测了。

      “那我换一个问题。”女人幽幽一笑,“你诊断出,你二儿子吴恒之,是得了什么病吗?”
      “……能得什么病,相思病呗!”
      “相思病,严重到耳鸣,晕厥,倦怠,气短,现在更是低热不退,消瘦得厉害了?”
      听了旁人如同亲眼目睹般的描述,结合前文,吴行之不详的预感达到顶峰。
      “鹣鲽。”
      紧接着,她缓缓吐出这个名字。
      “——不是你们旧时故事里食人阳气的狐狸精,而是以血为生的怪物。你们讲究‘因果轮回’,那你觉得这是个闭环吗,吴大夫?”
      吴行之被雷劈一样僵在原地。
      “生意的事,还请考虑考虑。我改日再来拜访。”
      想要说的话都说完了,女人拢了拢衣摆,挪开步子,利落的转身。
      有人替她拉开了门,穿堂风吹得吴行之阵阵颤栗。
      “你,你到底是……”

      只是过客而已。

      喧闹声将近,她行至走廊窗边,稍稍停驻,皱了皱鼻尖。
      楼下,数人抬着担架正往楼中跑,布衣被染上赤红,遍布皱纹的手随着颠簸垂落。

      “吴主任,吴主任!”
      “阜阳路发生械斗,伤者有近十人,都送到急救室了,您快来看看!”

      门被敲得咣咣作响。吴行之打开门,揩了揩脸上的汗,跟着焦急的护士下楼。
      灰白的楼梯在视野中曲折起来,扭成莫比乌斯环,指引他向一条似是而非的路远去。路途沿岸曼珠沙华盛放,而那泥土之下却露出无数干瘪肢体,蜡黄的皮肤下是被抽干血肉的白骨。
      他望向自己的手,粘稠腥臭的液体从手心不断地涌出,流了一地。

      “呀,吴主任,吴主任!”

      ……

      “请问,您是要预约拍照吗?”
      见男人在照相馆门口驻足张望,小杏主动拉开了门。他一手执仗,一手攥着怀表,看上去气宇不凡,颇有大户人家大老爷的感觉。
      她对他客气地笑笑,“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吗?”
      “我对拍照有些兴趣,便自己买了相机,但是不太会使,想来请教请教。”
      店里也不忙,小杏迎他进门,大声唤道,“师傅!”
      “烧水呢,马上!”
      “先坐吧,您稍等啊。”
      “不忙。”
      男人打量了一圈,看了看墙上挂着的相片,很快视线落向了窗台上的赤红。窗开着,风中都似飘着玫瑰盛放的香气。
      “那是你的工作台吗?”
      “啊,不是的,那是楚哥的。他今天去医院了,不在。”
      “哦,生病了?”
      “没有,他去找认识的大夫有些事情。您可能没听说,我们楚哥呀,就是前些日子……”
      “纪老板!您怎么来了,小店蓬荜生辉啊。”霍司从里屋出来,眼睛一亮,“丫头快去泡茶,才烧的新鲜水!”
      “唉!”
      男人对小姑娘也礼貌地颔首:“忘记自我介绍。纪生园,纪元康。”

      小杏赶忙去泡茶了。霍司刚拉着椅子和人坐下,寒暄没两句,门又被推开了,一身黑色风衣的少爷走了进来。
      黑色格外凸显他的气质,在他的英俊上又镀了一层肃穆。他背着手,目光直直地落在纪元康的脸上,停顿一瞬后移向了霍司。
      霍司心说今天什么日子啊,一个两个都赶到一起了。
      “哟,希少爷!”
      “霍老板。纪先生也在啊。”
      范希微笑着招呼,轻车熟路地走向一旁的工作台,把手上的一枝玫瑰轻轻插在了窗台上的花瓶里。霍司一句“楚歌有事出去了”还没说出口,他已经走到纪元康身侧。
      “正好我要找的人不在,纪先生这是在聊何事?”
      他自然而然加入了话局,纪元康的表情有些微妙,但是不坏。霍司瞥了几眼,觉得这二人应该是有一定交情的……而且皆为话里有话的样子。
      “纪老板的相机是什么型号?”霍司接着刚才的话题说了下去,“您带了没有?我给您看看。”
      “我今日倒是没带在身上,柯达130。”
      “不愧是纪老板,那可是最新的机子啊。这样,您留个地址,回头我让……”
      霍司下意识就要说楚歌,楚字还未出口时他猛地收住了,另一边,大少爷还在笑盈盈地望着他呢。
      他立马改嘴,“让小杏,或者阿奎上门给您讲讲。”
      端来茶后就乖乖站在一边的小杏一个激灵。
      察觉到他的停顿,范希很适时地接话,“纪先生爱好广泛,与时俱进,几年前钻研马术的时候也是这般认真。近日我闲来无事,不如约个时间,带上相机,我们一同去骑骑马,拍拍照。如何?”
      纪元康拿他没辙,爽快应道,“好,求之不得。霍老板也一起来吧。”

      范希跟纪元康把时间定在了三日后。
      又闲聊了几句,临行前范希转向霍司,将邀请说得婉转动听:“请转告楚歌,我期待他一同到来。
      霍司在心底啧啧几声,站在门前将他们好声送走。

      走出照相馆,两人一同行至路口,纪元康正琢磨怎么开口提起那茬,范希自己笑了出来。
      “想见他直接跟我说不就好了,编那么大一圈理由。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
      他这一笑,给他今日的气场减龄了不少,真像那普通的自信少年,再向旁人介绍他的心上人那般骄傲。
      “我的确好奇。”纪元康坦诚道,“不过你也别说我,你想约人出来,还借我之名做什么?”
      “结束后若是方便,想请你再帮忙看看星象。”
      “嚯,你现在倒是不跟我客气了。对了……”
      他们说笑着走过马路,身后有电车驶过。鸣笛声惊起一排飞鸟,扑扇着的翅膀中,有一抹黑色一闪而过。
      范希猛地回过头。
      日光倾城,对面的街道上,送报纸的孩童一溜烟跑远,卖炒板栗的小摊前人来人往。

      “怎么了?”
      “没事。”范希转回头来,“你刚刚说什么?”
      纪元康向后看了两眼,没察觉什么可疑的人,但他的声音也随即压低了,“我说,那个舞女现在怎么样了?”
      “现在是歌女了。七羽教她避光避火,自寻猪血鸭血,这几日安分不少。”
      纪元康叹了口气,“若是早些……”
      “我不可能教这世上每一只鬼怎么生存下去。”范希声线平缓,却倏地展露出威严,“既然已经变成了‘鬼’,就要学会在黑夜里摸索。”
      他的时间要给更重要的事,光是维系这个城市的平和表象还不够,他立下的誓言远大于此。
      纪元康自然也是明白这一点的。
      “木子河那边……怎么说?”
      “拒绝了。”范希淡淡道,“但是李家人向善,我会再争取,还有时间。”
      纪元康望向他侧脸,不会老去的少年,要同男孩般纯粹赤忱,同青年般敢拼敢为,同男人般成熟内敛,同老者般慷慨虔诚。
      “长路漫漫啊……”他叹道。

      最终他也没好直说:你的确有足够的时间,但你钟意之人呢?
      那个人依旧正朝人最终的归宿走去,就如他一样,十年再十年,渐渐地也会骑不动马,膝盖染上风湿,眼角长出皱纹,视线变得模糊。
      已经习惯等待的你,如何想象人类一眨眼而过的寿命,反过来等不等得起你?

      ——当然想过。
      可是我下不去手。

      范希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他还能听见自己脉搏的声音。
      但是只有他是这样的,不像人类,不像吸血鬼。
      如果要把楚歌的时间定格,需喂之以自己的血液,再终结其作为人类的生命。前者已经做过了,后者如同杀他一次,又怎么能轻易下手。
      怎么能问得出口,问他愿不愿意失去心跳,失去温度,只留下最年轻漂亮的躯壳,同他一起渡过漫长岁月。

      ……

      “一起永生,不好吗?”

      酒色摇摆,一室喧闹。原本应该登台的歌女不知所踪,客人们不满地询问,领班赶忙安排其他歌手上台。
      歌声响起后,台下耳语间皆是这样的询问:“鹣鲽呢?”

      晚九点,先施公司顶楼的钟敲响。整整九下,钟摆旁的女人紧捂双耳,匍匐在地。夜风撩起了他的裙摆,今日是赤红色的,犹如一朵盛开的花。
      她随着被放大数倍的声音而发出阵阵呻吟时,另一人走到她面前,蹲下来,轻柔地拂过她的脸颊,犹如母亲安抚孩童。
      “抱歉,没想到你还这么脆弱。”
      她遗憾道,“就这样,还不食鲜血,怎么行呢?”

      好不容易等到钟声停了,鹣鲽颤动的肩慢慢平息下来。虽然她依旧无比恐惧,但是一种像是刻在血脉间的牵引使她抬起头来,注视着那翡翠般的眼睛。
      女人满意地继续刚才没说完的话。

      “不要怕他会失血而死,我可以教你,怎么把他变成同类。他连为你死都愿意,怎么会拒绝和你同活呢?”
      她撩起她脸颊边的发丝,挂到耳后,温柔地说:“这样就没有人能再阻碍你们在一起。”
      “这样你们都永远不会变老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过客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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