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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前夜4 ...


  •   隔日清早,楚歌在去教室前先来到图书馆,把伞挂回桌边。
      放学后他再去同样的位置,那把伞已经不见了。
      雨连绵了几日,转晴后的周末被月考的阴霾笼罩,楚歌在图书馆泡了半日,终于捕捉到那个神出鬼没的身影。
      速溶咖啡冲进纸杯,他搅拌着醒神液体,在穿过一排排书架时发现了对方。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身影模糊,但他莫名坚信自己不会认错。
      他调转方向,沿着那人转身的地方拐过去,压轻声音道出一声“等等”,再迈过两排书架,那个人停在原地,等来他。
      还是那副英俊优雅的面孔,目光坦然,“你叫我?”
      你听见了?楚歌犹豫两秒,直言,“谢谢你的伞。”
      “不客气。”
      范希很快给出了回应,依旧没有解释或询问。

      图书馆里的空气,沉默才是常态。明明没有话可以说了,他们都还停留在原地,注视着彼此。
      要问吗。楚歌脑内风暴着。
      问为什么来找我,为什么关照我。
      问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范希抬手,手指刮了两下耳后的颈骨。这是楚歌第二次看到他做这个动作了。下一秒他听见他问:“你对面的空位预留给谁了吗?”
      临近考试周,周末的图书馆基本满座。楚歌在老地方为纪瑾瑜占了位置,但她还没来。
      一个肯定的答案到了嘴边又被咽了回去。
      “请便。”

      楚歌回到座位,范希坐到他对面,随手带了本外文书。暖阳给他生得完美的线条镀上一层光晕,西式的英挺和东方的俊美在他脸上达到了绝佳的平衡。
      楚歌转着笔,余光扫过这张脸,注意力又被对方的手套吸引。黑手套有些陈旧,尺寸也不太合适,范希戴着显得小了些,所以勒得紧,看得出尾戒的轮廓。
      楚歌半天也没解出面前试题上的答案,也没看见纪瑾瑜在五米开外的地方停住脚步,对着范希的背影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很难吗?”
      “嗯?”
      “看你半天都没解出来。”
      “……嗯。”
      微积分。想必在他的猎人志愿里成为不了加分项。楚歌在草稿纸上写下一个连笔X,左下和左上两点相连,看起来像根压弯的青草。

      心脏加速跳动的声响冲入耳中。范希的嘴角翘了翘,扫了一眼对面的试题,抽了张纸写了一会儿。
      “这样会不会好理解一点?”
      工整的笔迹列出了比课本上更好理解的分解式,最让人困惑和最容易出错的地方都被圈了出来,旁边还写着注解。
      楚歌:……
      完美到有点假的人是什么样子,他算是见识到了。他含糊地应了一声,对着那张纸仔细地看了半晌。
      然后他突然反应过来,“你倒着也能看见?”
      “我视力比较好。”
      视力比较好的人大大方方地注视着他,楚歌竟觉得自己的耳廓开始发烫。
      “……谢谢。这样确实比较好懂。”
      “不客气。”

      楚歌喜欢呆在图书馆的原因之一:这是没有任何交际必要的地方。旁边还有别人在自习,他们不会持续说下去。
      就把这一位当成漂亮的雕塑吧,像从前那样。
      楚歌收起心绪,投入试题中。
      就这么看一会儿书,起来走动走动,带回课外读物翻几页休息,再泡一袋速溶咖啡,重复以上步骤,时间走到傍晚。周围和他同时段来的学生都走光了,只有范希还陪着他。
      是“陪”吗?应该是的。以这家伙的水平大概不需要复习。
      范希撑着下巴望向窗外,火烧云漫天。太阳落山了,诡谲的橘红色印在他眼中。正值逢魔之时,他放下笔,把圈圈画画写满了几页纸的笔记推到楚歌手边。
      “我走了,你加油。”

      这晚楚歌梦到了这片火红的天空,似乎刻在他灵魂里的所有赤红的场景都被牵起来,串在一起。艳丽的花海,浸满血液的衣摆,火舌舔过地板上的花束。他望着陌生的天花板,枕着一条手臂斜躺,听耳边有人绝望地呼唤他的名字。
      梦里应该没有声音才对。楚歌感受到脑后起伏的胸口,看不见对方的脸。虽然不知道那是谁,但他也想回握那双手,给予对方一点安慰。
      可没等他抬手,转眼又已到天明。
      楚歌睁开眼睛,瞳中的雨停了,露水从眼尾滑下。

      迟到、分神,睡不好的后遗症渐渐显露。生理疲倦和发自内心的无力感遗留下来,越攒越多。在食欲也开始下降的时候,楚歌意识到了严重性。
      是一见面就能看出脸色不好的地步,纪瑾瑜问他,“你怎么了?”
      “我最近每天都在,做梦。没睡好觉。”楚歌捏着太阳穴,“不想吃安眠药,褪黑素会好点吗?”
      “梦见什么了?
      “不记得了。”
      纪瑾瑜停住笔打量他。清瘦的脸看上去面色不善,可即便如此他也是个好看的孩子,眉目中带着与这个浮躁时代不符的沉静。
      好看到让人觉得不忍心。
      她想了想,提议道,“我给你看看?”
      “看,什么?”
      纪瑾瑜起身,“来。”

      图书馆休息室里设置着柔软的沙发椅,窗帘高度遮光,足以让赶工的学生可以在此睡上一觉。楚歌按纪瑾瑜说的躺上去,放松,纪瑾瑜伸手盖在他眼皮上,他从来不知道她还会什么催眠疗法。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除了考试之外,你还在想什么?”
      听到问题的瞬间就有答案了,the vampire and a fancy person,无论哪边他都无法在此承认。楚歌回答:“没什么特别的。”
      从开头就在说谎了,催眠还会有用吗?
      纪瑾瑜一扫平日骄傲的样子,语调放得极其柔和,“放松。想象一下,你现在正处于学校里你最喜欢的地方。”
      困意袭来得很突然,棉絮一般包裹着楚歌。他的脑海浮现出图景,纪瑾瑜又问,“告诉我,你在哪里?”
      “我在……花园里。”
      “你看到了什么?”
      “很多花。红色的,蔷薇。”
      楚歌小幅度地挣扎了一下。
      “不对,是玫瑰。”

      纪瑾瑜也紧闭着眼睛,这可不是随便玩玩的事情。才刚进入催眠状态,她的额头手心都出了汗,呼吸也急促起来——楚歌的情况比她想象中还要棘手。
      “嗯,你是不是,在找什么东西?”
      “我在找……人。”

      一阵风吹过,花瓣颤抖着,楚歌猛地一悸。
      他就在他身后,一如每日,一如百年。

      “等一下,不要回头!”
      纪瑾瑜立马喊停,稳住声线,尽量温柔地说,“他会吓到你。但……相信我,他不曾希望吓到你。”
      “他是……谁?”
      卷入幻境中的人颤抖着,手指攥紧,掐着自己的掌心。
      面对大片火红的花海,他的注意力完全在身后。不知为何,他也清楚自己不能回头,否则美景就会被打破,花瓣被踏碎也能流出血来,他将要看见他无法接受的丑恶真相。
      “他希望你忘记梦里的一切,想不起来的事情就不要强求了,那都过去了。”
      纪瑾瑜忍着血肉里的灼烧感,咬牙切齿地抬起头,窗帘未合上的一丝缝隙中,漆黑的蝙蝠贴着玻璃扑闪着翅膀,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楚歌越发不安地挣动,他本能地反抗,因为……他要的不是这个。
      不是平复和遗忘。
      手背青筋暴起,汗打湿了额发,他左右摇着头,痛苦地哼出了声。
      “不……”
      “楚歌!”

      纪瑾瑜再次把手伸向他的太阳穴,还没等指尖碰到他,休息室的门敞开,她被猛地拉开。少女冰凉的手臂自后抱住她的腰,另一人半跪在沙发边,抓住陷在梦境里的手,柔声哄骗着。
      “嘘,不怕。”
      “我在这里。”

      我在这里,我一直在你身边。

      昏暗的房间里,来者的右眼泛起幽幽血光。纪瑾瑜五味杂陈地看着这一幕,想扯下自己腰上的手,试图摆脱桎梏,但吸血鬼的力气大得出奇。
      艾莎凑在她耳边轻道,“抱歉,别动。”
      范希没做什么特别的事,仅仅重复着那几句宽慰,梦中人的呼吸渐渐平复,重新变得绵长。
      “什么都不用想,睡个好觉。”
      嘴唇贴在额上。
      蜻蜓点水的一个吻,距离上一次他们如此触碰,已经过了一百零二年。

      楚歌安稳地睡着了。范希把外套盖在他身上,起身离开休息室。
      纪瑾瑜追上去。
      “所以你还是接近了他。我以为条约里的意思是,你会离得越远越好,不会干涉他的生活。”
      范希径直走到走廊另一头的楼梯间,于日光照不到的角落里转过身来,呈现渗人红色的右眼闭上再睁开,变回棕绿。
      纪瑾瑜对他的态度一向不客气,他也一直让她的不满打进棉花里。
      “我之前的确是这么决定的,但是……出了点意外。”
      纪瑾瑜没好气地笑。
      “无论如何,很感谢你关照他。”
      “要你谢我做什么,他现在已经不是你的人了。你充其量就是个前男友吧。”
      完美的脸上依旧一点裂痕都没有,范希不被她激怒,也不怪她窥视了楚歌的梦境。
      他抬脚朝楼下走去,“走吧。”

      纪瑾瑜只感到一阵风裹挟着黑长的发丝从她身边拂过,裙摆晃动几下,周围恢复静谧。
      她定了定神,往回走去。
      冷汗被她厚实的长发遮在颈后。虽然她敢挑衅这魔头,但她也知道对方要是突然不开心了想弄死她,那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轻松。
      可是范希又不会。
      很难将伪装得与其他学生无异的范希,和传闻中那个血洗过一整个派系,直接将各方好战派压制了百年的大魔头联系起来。他的肉身被禁锢,任性和脾气好像已经跟随岁月走动,早就老死了。

      大魔头穿过午后落满阳光的花园,脚步轻缓,不会惊动任何一片花瓣。
      望见中央喷泉上的雕像,他想起那场夜晚的会面。在他看来无比单薄的人类少年会像倔强顽强的小兽一样藏起害怕,警惕地前行。可惜小兽不会再窝进他怀里变回小猫,然后再伸出爪子亲昵地挠他两下。
      “啊。”
      他顿住脚步。
      外套又落下了,这次不是故意的。
      他站在公寓楼前回过头,望向图书馆的方向。
      “我去取吧。”跟在他身后的人说。
      “嗯,麻烦了。”

      回到宿舍楼,范希推开寝室门,窗帘紧闭的房间里,有人捧着杯子坐在他的床上,一双充血的眼睛弯成月牙。
      “回来啦?”
      “下来,跟你说多少次不要穿着外衣坐我床上。”
      “来点吗?”
      “不用。”
      小只的吸血鬼蹲坐到椅子上,咕嘟咕嘟把他的可乐兑O型血喝了个干净。范希刚想拉开窗帘,余光瞥见桌上甩着一根细细的项链绳,金链串着个羽毛形状的挂坠,那是谢七羽的避光饰品。
      他把手从窗帘上收了回去。
      “你开呗,”谢七羽无所谓地笑。

      窗帘拉开一半,日光照亮了小半个屋子。外面明亮的世界,不属于屋里藏着的人。谢七羽眯起眼睛,把手伸向窗户,很快伴随着“嘶”的一声,手条件反射般地缩回去,被灼伤至龟裂的皮肤火辣辣地疼起来,然后再极其缓慢地开始愈合。
      这动作做过上万次,竟然还没有腻。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能在范希完美的面具上窥到一点动容的痕迹。
      谢七羽哈哈一笑。
      “不用担心,看完你这出戏之前我是不会死的。”
      “月末我要去看看幽灵巷的事情,不来学校了,你注意点。”
      “知道啦。话说那个女巫脸好臭哦,要不要教训她一下?”
      “不用,没必要。”
      谢七羽挑眉,“打起精神来啊老板,心态不能老!唉你也不是很老吧,你应该比我睡得还久?”

      范希不语。虽然起初为了等待,他大部分时间都在休眠,但比起凡人一出生就进入倒计时的生命,他已经多活了好几个轮回。
      他从背负起永生的那一刻起就觉得时间很慢,慢到他消磨掉了鲜活的棱角,哪怕这世上只有他这一只吸血鬼还有着跳动的心脏。
      他可以波澜不惊地面对一切,仇视也好,挑衅也好,都无所谓。毕竟最可怕的事情他已经经历过两次,不会有比那更痛的感觉了。

      ——又是这种表情,一看就只知道在想谁。
      谢七羽把视线从他脸上移开,勾起桌上的项链。
      “走啦。”
      他拨开窗帘,朝着那扇落满日光的窗跳了下去。

      楚歌被唤醒的。与此同时好似有人给他掀了被子似的,微风拂过,他身上一凉,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这一觉睡得不算长,但已经是难得的安稳,脑袋轻松了不少。抬眼看到纪瑾瑜,他抿唇笑了下,“谢谢,感觉好多了。”
      纪瑾瑜欲言又止了片刻,说,“过两天又开始做梦的话,再来找我一次吧。”
      楚歌觉得神奇,“学姐怎么会这种……”
      “父亲教我的,算是家传秘技?”
      “啊,那我不问了。”
      就是让你别再问的意思。纪瑾瑜暗叹。“作为报酬,帮我还书吧。”

      月末的大考准时到来,考完全部科目的楚歌精神力枯竭,只想倒头睡上一天。这次考前用功可能真的有用,不少知识点都复习到了,范希给他写下的两页注解更是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说不清出于何种心态,他盯着那份笔记看了多遍,看进了脑子里。看得学会了答题,也看出熟悉的感觉,好似从前也有无数夜晚,他曾对着这样的字迹静静地发呆。
      而范希本人,不出意外地又消失了。

      楚歌把笔记夹进书里,房门被敲响。
      “楚歌,睡了吗?”
      “没有。”
      李啸威一身黑色便装,手里拎着行李袋。
      “临时有点事,我要去市里呆几天,现在就走。”
      “什么事?”
      孩子们都睡了,李啸威将声音压得很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我会去王珊小姐那里,你有什么要买的东西吗?”
      楚歌又重复了一遍,“什么事这么急?”
      李啸威望着这双平静但固执的眼睛,吐出了三个字。
      “幽灵巷。”
      “幽灵巷?”
      “睡吧,过几天见。”

      李啸威不说没关系,楚歌自己会弄清楚。
      假期前的最后一天,他盘好最近要做的事,在最后一节课前去找了纪瑾瑜。
      “放学后可以载我去市区吗?”
      “可以啊。不过今天会很堵的,急事?”
      “不着急。”
      “那稍微晚一点,我叫你。”
      楚歌道了谢,目光越过纪瑾瑜肩头投入教室内,意外地捕捉到了那个身影。制服披在身上,衣领白净平整,日光亲吻着袖口的扣子,黑手套贴着颈侧。他偏头看向窗外,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得很低,周围也无人打扰他远眺。
      楚歌动了动嘴唇。
      算了,下次再……

      千万别再跑来向我道谢啊。
      待教室外的人离开,范希望着窗外的万里晴空,悄悄期许着。
      “不客气”他已经说腻了。

      你为了救我死过两次,我跟你说谢谢了吗?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前夜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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