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在花园中丢了什么》沈明笑

38、Bloody Summer 4

　　几天培训下来，楚歌觉得听医学知识比学商科费神多了，果然还是投入度有别。他把乔乔送到车站，自己转身往另个方向走，隐隐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这是夏天的热，是傍晚的闷，是他晚睡早起的累，也是一种隐隐的钝痛。
　　——好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的不好预感。

　　他看了眼时间，依旧去超市买了些新鲜的蔬菜和水果。回到家一看，门后已是满室温暖的光线，餐桌前有红酒牛排，鲜花和他。
　　范希走到玄关给了他一个拥抱。“时间正好。”他说。

　　越过他的肩膀，楚歌的视线落在桌前的玫瑰上，红还是最炽热浓烈的红。
　　“有花瓶吗？”他放下东西，拆了玫瑰的包装，等范希拿来花瓶，将花插好。
　　“你喜欢花？”范希望着他的动作问。
　　“嗯。”
　　喜欢花和喜欢一个人必定是不同的事，但两种感情也有相似的部分，比如想要去熟悉，去照顾，想要注视盛放和美。
　　他能慢慢体会到了。

　　花的红和酒的红一浅一深，楚歌在餐桌前坐下，此情此景完美呈现着普世意义上的“浪漫”，而他却很快陷入一种迷思中。
　　玫瑰红酒牛排，完全是范希的风格。但是眼前场景给他带来的熟悉感，不仅限于觉得“这是范希会做出来的事”，而是更遥远的，他曾经也如此体会过的……
　　总觉得许久之前，可能是上辈子，曾经发生的场景。
　　时空重叠了。

　　“怎么了？”

　　楚歌回神，“有种既视感。”他坦白道。

　　范希握着刀叉的手顿了一瞬，随即继续垂着眼睛切牛肉，锯齿下溢出血红。
　　“西餐比中餐简单，等我过段时间不忙，我想再尝试做点别的。”
　　“如果你好奇我在忙什么，可以问我的。”他又说。

　　楚歌端着杯子抿了一口红酒，入口有点苦涩，慢慢又觉得香甜。
　　“你都在忙什么？”

　　“投资。”范希说，“我用我父亲留下的钱自己做了些生意。”

　　父母在他们二人之间一直是很少出现的话题。楚歌没忘记他轻描淡写地说自己是私生子时的样子，因为他自己也不想提及父母，他们再一次自动跳过了“父亲”这个词。
　　而事到如今，他也能幽默地想，搞不好眼前的人其实身价上亿，窝在学校读书只是消遣。

　　“投资什么？”他问。

　　准确来说，投资，慈善，还有……非法交易？范希笑了笑，拣了几项：“医疗器械，房地产，比特币，选好滚的雪球来滚。”

　　楚歌嗯了一声。“好厉害”这样的称赞过于庸俗，于是他什么都没说。
　　沉默了几秒他又觉得只在心里回应不太好。于是他小声地感叹：“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吗？”

　　比起疑问，这其实是最高的赞赏了。范希挑了挑眉，“当然有。”

　　而我觉得你……无所不能。
　　楚歌缓缓牵起了嘴角，“比如，一统天下吗？”

　　浅淡的笑意，转瞬即逝，而那份柔和与放松却留在了少年的脸上。他不会意识到自己现在看上去与平日有什么不同，而这足够让对面的人在走过时间长河后，再次跃进沸腾的酒。
　　那感觉就像是在刀尖起舞，一边流血一边沉醉。

　　“……那，哪天我一统天下了，你愿意当我的皇后吗？”

　　范希居然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楚歌一愣，见他举起高脚杯，与他的相碰。

　　“我可能没有什么光彩的王国，但我有一座花园可以给你。”

　　完全说不过他啊。楚歌眨眼的速度变快，握着刀叉的手也收紧，因为范希的眼神表情语气中无一不带着认真。
　　可这怎么会是认真在问的话？

　　范希当然知道自己又难住了楚歌。他转而一笑，把玩笑收尾，热血中二，一如漫画里的王子：“不急，等我打下江山之后，你再回答我。”

　　……

　　有着要打江山雄心壮志的人饭后还要外出，门在眼前关上，楚歌站在玄关，转了转指根的指环，盯着那扇门看了一会儿。
　　餐桌上的手机于一片静谧中震动了起来，他一回头看见了花瓶里玫瑰的红，心里隐约渗出一丝异样。
　　这还是似曾相识的场景：毫无生机的，空无一人的居所，主人离开后，只剩一抹艳丽的红。而他作为旁观着，仿佛于高空俯视。距离不可跨越，他只能冷眼看着一切。

　　“楚歌！”

　　电话那头热情天真的声音冲走了异样。乔乔在一个挺吵的地方大声唤着他的名字。
　　“楚歌楚歌！出来玩吧，我们在远山路，叫上你的男……咳，你的学长一起！”
　　“不了……”
　　“佛系蹦迪局，来嘛来嘛，我都看到你的酷哥朋友了！”
　　“谁？”
　　“就是那天在KFC，我撞到的那个酷哥啊？他不是你朋友吗？”

　　——李啸威？
　　李啸威去夜店做什么？
　　想起上一次他们在夜店里的经历，楚歌心中一紧。

　　“你没看错吗？”
　　“应该没？”乔乔报了一间酒吧的名字，“他走到这家去了。”
　　楚歌反应了两秒，心里某道旧疴猛地痛了一下。

　　——青兰。

　　“等会联系你。”

　　楚歌挂了电话，然后给李啸威打了过去，并没有人接。有什么事正在发生的预感从这一刻开始越发猛烈。
　　他没有多犹豫，飞速出了门。

　　-
　　半个小时之后，远山路。
　　还未到夜店开场的时间，各色的霓虹招牌前聚集很多人。楚歌没想到自己会再次来到这种地方，至少没有这么毫无准备。
　　至少不会恰好地被人喊了一声：

　　“Oh，THE Queen.”

　　吧台前有人朝他挥了挥，楚歌环视几圈，并没有看到要找的人。他缓步走过去，Alex朝他笑得绅士无比。
　　“林可，好久不见。”
　　楚歌顶着整耳欲聋的音乐，扬起音调，“The Queen.”他问，“这是最近的什么梗吗？”
　　“你也可以不是。”Alex突出似是而非的回答，玩杂技般地调出了一杯酒，稳稳地端在他面前。“送你的。Enjoy~”
　　玻璃杯里盛满了暗红色的液体，冰块之上挂着一颗樱桃。
　　楚歌看着这红，不知道是不是这几天一直在跟血袋，玫瑰，红酒打交道，他对“红”这个意象变得越发敏感了。
　　“这杯酒叫什么？”他问道。
　　Alex玩味一笑，俯下身凑近他耳边，拖长音调说了两个单词：
　　“Bloody summer.”

　　——

　　当李啸威知道“交易”地点是在这间酒吧时，他眉头紧锁的程度就又加重了一分。这种声色场所能排进他最不想踏入的地方前列，而他却因为跟吸血鬼有关的事情来了这么多次。
　　他再次默念：这是最后一次。

　　夜店有种独特的黑色喜剧魅力，贪欢一夜的人类如木偶般摇摆，上下窜动，看多了竟觉得鬼畜又喜感，你永远也拍不出两道一样的光。
　　照片咔嚓一声定格成像，李啸威转过脸看向旁边举着手机的女孩，对方显然是把他拍进去了，还有特地在拍他的嫌疑。
　　她见被他发现，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

　　“唉！那个，我们前两天见过，你是不是不记得了？”李啸威刚要离开，却被她喊住了，听她自我介绍道，“我是楚歌在志愿者服务中心的搭档。”
　　听到楚歌的名字，李啸威转过头来。
　　“我叫王乔乔，帅哥怎么称呼？”
　　女孩带着很可爱的笑容。但普通讨人喜欢的东西并讨不了李啸威喜欢。
　　“——有事，借过。”他说。也不管嘈杂的音乐声中乔乔有没有听清他的回绝，他转身就走。
　　乔乔自然也发现这哥不是一般的难搞，但是她难得对谁有种一见钟情的心动感。她不甘心放过二次碰见的缘分，追上他说：“我刚还打给楚歌让他一起来玩，你要不要……”

　　李啸威的脚步倏地停住了。
　　他回过头，乔乔被他锋利的目光吓了一跳。在她心想还是算了吧的时候，听到李啸威问，“他说要来了吗？”
　　“他，也许？”
　　乔乔看了眼手机，并没有楚歌再打来的电话。再看李啸威，他锋利的眉眼间写着明显的不悦。
　　“呃，抱歉……如果你有事的话，打扰了。”
　　乔乔被吓到，赶紧退开了。

　　巧合不是带来惊喜就是带来麻烦。李啸威捏了捏眉心，这下他要向楚歌解释的事情又多了一项。
　　他环顾一圈，把他喊来这里的大魔头人都不知道在哪，烟酒香水味间倒是塞满了吸血鬼的味道，周围有大约是乔乔朋友的女孩子在往这边张望，还有一些若有似无的视线碰撞后相继离开。
　　狼的嗅觉被影响，他找不出要找的人，只知道这里有吸血鬼，还有狼人，很多……
　　结果找到最后，他第一个看见的，是最不想在这里看到的人。

　　谢七羽的装束和上回他把他从酒吧抗走时的那一身差不多，李啸威站在五米开外的地方看着他。
　　论青涩细瘦的身体，和那有意无意诱惑人心的目光，对方的确可以被称为少年，在最好的年纪拥有最好的一切。
　　李啸威不知道谢七羽到底多少岁了，也没兴趣知道。这漂亮皮囊下藏着恶毒的力量，而当它被剥离，他的少年心气还是揪着他的狼耳，挠着他的毛发，狠狠地撞进他胸膛。
　　李啸威大步朝他走去。

　　“……你来这里做什么？”

　　按照他对谢七羽的了解，对方应该会轻笑着挑眉说，我不能来吗？但谢七羽在这次醒来后，话变得少多了，他默不作声地看着他，然后把视线移到了不远处乔乔的脸上，若有所思地歪了歪脑袋。
　　美少年桃花眼里的光冷若冰芒，乔乔成功收到了无声的警告，赶紧拧过头，把还在好奇的朋友们拉走。
　　不得了……乔乔心脏狂跳，原来又是名草有主啊！

　　故事要是真如外人看来的那么简单就好了。
　　谢七羽不知道在想什么，他伸手抓了下他的袖口，把他往别处引领。李啸威看见他的动了动唇，却没听见这极小的一声：
　　“为了救我……我觉得不值。”

　　背景音越发震耳欲聋，从散台到卡座再到舞池全都挤满了人，李啸威看见楚歌的时候终于领教到了这种地方的一点点好处：易于藏匿。
　　二楼的人要少得多，一处视角不错的沙发位还空着，然后——视线，气味，冷感，一同朝他涌来。
　　穿着黑马甲的服务生端上酒来，周围的客人或热闹或低调地说着话，摇着骰子，无一例外，过于苍白的皮肤，深不见底的目光，他们做最尽职的演员，将这背景演出到位。
　　最里边的卡座上，一人将额发抓上去梳成背头，黑色是他的衬衣，是他所处的黑暗，是他右手边忠心侍女的长发。

　　谢七羽从李啸威身边离开，像完成使命的孩子般朝主人走去，坐回了他的左边。
　　随着楼下DJ变换的曲风，灯光变成幽幽的红色，扫过他们的脸。那双眼睛微微眯起，左眼是天池凝成的琥珀，右眼里有深渊里滚烫的红。
　　他端起酒杯，朝李啸威的方向抬了抬手。
　　敬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