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月光蝉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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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鸣始于夏日，花园里即使没人，也不再静谧了。
楚歌坐在喷泉边上独享挫败。他想得太简单了，有勇无谋约等于愚蠢，他是杀死青兰的共犯。
——那绝不是意外。
一条人命的陨落只在鬼神的弹指之间。这是下马威吗？楚歌浑身恶寒。对吸血鬼的憎恶和对青兰的愧疚淹没了他。
喷泉溅起的细小水雾沾上皮肤，大理石很凉，怎么都坐不热似的，她在这个夏日被冻得浑身战栗。混乱的心绪使感官变迟钝，以至于他慢了好久才发现，自己的身边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人。
这个人也不说话。
可这无声的陪伴从被发觉开始，就变得难以让人忽视。
……你怎么在这里？
“太无聊了，这节课。”
没有问出口的话被恰好地回答。“你呢，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
“……”
下午三点日光刺眼，范希和周围明亮的光景都让他难以直视。对于这个人总是突然出现的情况，楚歌已经不再惊讶了。他无奈地发现，对方真的能做到对任何事都处理得游刃有余，各种方面都完美，让人讨厌不起来。
沉默了半晌，他低声问：“你是不是没有缺点？”
范希一愣，明显没想到他会问这种奇怪的问题。但他还是好好回答：“有的，当然有。”
“什么？”
“我这个人很矛盾的。口是心非，言行不一，自己决定的事情一次又一次反悔，毛病很多。”
“是吗。”
“这是要比赛列罪证吗？”范希稍稍凑近了一点，大方地打量他，“你看起来很像，做了错事所以很愧疚的样子。”
“……”
“那么久不说话，我以为你又要哭鼻子了。”
“……我不会。”
“嗯，所以有进步。”范希笑道，“人都是在慢慢成长的。”
说的倒轻松。楚歌不再做声。他一定不会想象到他间接害死别人的事实。
而半晌之后，他又听到范希说：“那不是你的错。”
“因果是早就注定了的，你涉及其中改变的只有进程速度。提早或延后，结果不会变，所以不要把自己归为凶手。”
“或者准确来说，包括当事人在内，途经的每一个人和事皆为凶手。全世界都在共同犯罪。愧疚可以，不要把所有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
他说得很认真，仔细想想这并不无道理，可是楚歌不会因此释怀。
“——你这是在诡辩。”
“这话很通用，我也偶尔拿这个逻辑来安慰自己。”
你也会因为什么而愧疚吗？
楚歌顿了几秒，转而问道：“以为我‘又’要哭鼻子——又？”
完美的人没有破绽的表情上闪过了一瞬裂痕。
在如此低落的时候楚歌依旧敏锐细致，范希惊讶于自己竟会犯这种低级错误。还好楚歌低着头不曾直视他，也不像是想要深究的样子。
果然言多必失。
沉默是楚歌喜欢的。万里无云的晴空下，他们就这么并肩晒了好一会儿太阳，直到他觉得身体里的寒意渐退。
可只有生者才有这样自责再自愈的机会。
在他想站起来离开之前，他的眼前多出一枚硬币。范希指了指他们身后的喷泉，“许个愿吧。”
“‘小姑娘才信许愿这种事。’”
随口借用纪瑾瑜的话，他得来范希类似“我也可以是小姑娘，你开心就好”的笑意回望。
楚歌伸手接过他的硬币，转身望向喷泉。承载着无数愿望的硬币在池底反射着日光，亮晶晶的一片。
噗通一声，他食指拇指上下一弹，将硬币丢进了池底。
——如果有来生，我希望她过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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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楚歌不至于从一枚硬币那里得到慰藉。这日回去之后，他难以忍耐地对李啸威发了火。
拳套被丢在地上，他揪着人的衣领把对方抵在墙边质问：“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提及青兰的事，李啸威说他在事发当天就知道了。隐瞒的原因不难理解，但是楚歌无法接受。
“我就知道你会是这个反应。”
“不管我是什么反应，你觉得我不该知情吗？……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李啸威不说话，他可以很轻松地挣脱楚歌的桎梏，但他没有动，而是一如既往，用那种平静又深沉的眼神注视他。
——注视着被“秩序”护在中央的人，既坚强又易碎，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
“算了。”
楚歌松开了手，甩门而去。
于是吴禹崇见到的就是一个一脸严肃的李啸威，和一个易燃易爆炸的楚歌。
“怎么，吵架了呀？”吴禹崇语重心长地开导，“如果是那个姑娘的事情，你没必要太自责，从她走入派对开始就注定会有这种结局。”
“我知道。”类似的道理听一遍就够了。
“嗯，你知道就好。”
吴禹崇点到为止。他提起一个手提箱放在桌前，开锁后可见里面矩形的盒子。他不紧不慢地将盒子打开，像剥俄罗斯套娃的层层外壳一样，一层一层拆下去。最后躺在他手里的是一个迷你鸟笼状的东西。
“这么晚喊你们来是因为……”吴禹崇把鸟笼推向他们，“楚歌，你应该读到过，这是什么？”
楚歌捧起了笼子。铁栏里，小家伙几近透明的翅膀扑闪了两下，然后又垂了下去。它还陷在沉眠里。
“月光蝉？”
“嗯，月光蝉已经非常难找，连王珊那里都没有。我是从别的渠道拿来的，借来给你一周，你不是总担心学院里藏着吸血鬼吗？”
月光蝉是几百年前欧洲的女巫群体饲养出来的特殊昆虫，至今已经十分稀有。楚歌在牛皮书上看过，月光蝉不会像普通的夏婵一样鸣叫，它只会在特定的两种条件下发出蝉鸣：月光下，有较多吸血鬼出没的地方。
蝉鸣声越响亮，就说明吸血鬼的气息越重。
楚歌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笼罩，走到窗边，月光蝉安安静静地躺着，银色的身体和极其薄嫩的翅膀在月色中如梦似幻。
“月光蝉感知到的是吸血鬼的气息，这个气息也存在个体差异。活了五百年的吸血鬼和活了五十年的吸血鬼，气息轻重程度肯定是不一样的。”
“读月很安全，不会有什么打扰它。”吴禹崇欣慰地说。
但读月之外的地方就不一定了。
“遇到危险它会提醒你，同样的，你也要保护好它。”
楚歌换上一身夜行衣，同李啸威一起走出了铁门。已经到了在夜晚穿一件单衣也不会觉得冷的季节了。但因为地理位置的关系，学院里一直比较幽凉，在夏日显得正好。
这晚的月亮很圆。自春天花园里“闹鬼”的事件被“管理者”解决之后，学院里风平浪静的，并没有任何异状，而这只是楚歌作为人类的感官。
楚歌轻巧地翻身，手指攀紧墙沿，看准距离再松手，顺利地落在了李啸威身边。他压了压帽檐，瞥了一眼路灯下的摄像头，在它转向他们之前，拽着李啸威附身躲到了灌木后。
月光蝉仍旧安安静静的沉睡，他们静坐了一会儿，毫无动静。等了许久，楚歌长舒一口气，在草地上躺了下来。
他把月光蝉的笼子放在肚子上，眯起眼睛细数夜空里星。
“抱歉。”他说，“我是在生我自己的气。”
李啸威嗯了一声。
“但是，无论是什么事情，不要骗我。”
——隐瞒可以理解，每个人都有不想说的话。但是欺骗还是能别有就别有，省的之后还会被他拆穿。
天幕里有星星，星星也落进少年人的眼睛，变成黑曜石里的光点。李啸威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拍拍裤腿往前走了。
“走吧，换个地方。”
十一点一刻，花园附近还有零星几对人在散步，男生公寓几乎每一扇窗都亮着灯，隐约有说笑声传来。
夜风中满是夏天的味道，草木，花香，只差一场阵雨就可以发酵。除此之外还有可可粉和咖啡豆，古龙水与偷抽的烟，无数年轻的生活气息里，还有人类嗅不到的味道，一点一点弥散进空气。
台风眼里的平静持续到最后一刻，楚歌手心里的小铁笼微微震动了一下。
随即，一道尖锐的蝉鸣划破了夜空。
那是一种刺耳的，使人浑身不适的声音。如同粉笔尖刮黑板，指甲划塑料泡沫，短促的共振就能让人头皮发麻。楚歌和李啸威都被吓了一跳。
怎料这漂亮又独特的小生命能爆发出如此诡异的动静？它在笼子里剧烈地扑闪着翅膀，像是想要飞起来，但是又做不到，于是它拿头部顶撞着铁栏，更加凄厉地叫了起来。
周围所有或远或近，有意无意的视线都朝他们投来。楚歌捂住笼子，抬脚就往远离人息的地方跑去。
“他为什么会有月光蝉？！”
玻璃杯咣一声落在桌上，谢七羽的指尖贴上窗户玻璃，半分钟前还盛满笑意的眼睛冷了下来，并且开始充血。
“不是说王珊没有吗？他从哪儿弄来的？！”
“吵死了……吵死了！！”
斜躺在一边的人合上了书，依旧不语。
椅子翻倒，液体晃出杯沿洒在桌上，谢七羽被窗外源源不断的声音激怒，眼看就要到处乱踹的时候，范希摁住了他的肩。
“嘘……嘘。冷静，七羽。”
说是这么说，他自己也咬紧了牙。
他的腮帮鼓动着，小臂上的青筋凸起，右眼泛起红光。
——是真的太吵了。
月光蝉的声音放在吸血鬼耳中，讨厌的程度又被放大了百倍。蝉鸣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轻易地勾起了他们心中隐抑的暴戾。
楚歌不知道这声音已经将他们引入险境，一直以来藏匿于暗处的异族者都捂紧了耳朵，面露厌恶，表现出不同程度的暴躁。
好在他们跑离公寓区几十米后，蝉鸣声减弱，然后渐渐停止。
两人站在通向花园的长廊上，一对情侣从他们身边走过，狐疑地看了他们几眼。
楚歌心脏狂跳，手心全都是汗。周围没有了别人，他举高铁笼借着月色看了一眼，小家伙的翅膀依旧微微震着，身体呈现水银状流动着的光泽。
确认月光蝉还没事，他稍微松了一口气。刚刚它发出那样不详的叫声，让人觉得它好像下一秒就会被穿透腹部，然后在最后一声尖锐后死去。
心慌的感觉迟迟未退，楚歌和李啸威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
“得有多少只才会叫成这样？”楚歌回过头望向公寓楼的方向，“我的预感没错，他们果然一直，一直都在我们身边。”
“先回去吧。”李啸威表情凝重，他的鼻尖动了动，若有所思地环视着周围这一圈草木。
他走在前面，又道，“我感觉很不好。”
“……”
楚歌被月光蝉叫得有些懵。在他还没缓过劲时，没想到李啸威的预感也应验了——小家伙再次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了一声极高分贝的惨叫，他手一抖差点将铁笼摔在地上。
花园中央的喷泉处，水流流淌如初，天使雕像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月亮就在她的头顶。晃动的树影间闪出来一个影子，来到他们面前。
——差太多了。
真当面对了自以为的“宿敌”，楚歌在一瞬间就明了：悬殊的巨大实力下，他可能并没有什么可以与其较量的机会。体能方面的天赋差距太大了，近身的胜率微乎其微。
接下来这一秒钟极其诡异的对视，楚歌觉得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一个身穿普通T恤的男生，比他要矮一些，相貌普通，一如他平日里擦肩而过的每一个同学。
他表情僵硬地看着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楚歌手心里的一声声蝉鸣让他喉结滚动，浑身也随之颤抖。
一根弦绷断了，他抑制不住地变得狰狞。
他的眼睛充血，伸出尖牙尖爪。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月光蝉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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