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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不上进的儿子 ...

  •   抱琴顿时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就是嘛,我们娘娘可是满宫最和善的人了,大家都说,就数着您与永和宫的沈婕妤最好说话了,要奴婢说,那沈婕妤哪里能比得上我们娘娘啊......”

      “闵嬷嬷过来说什么了?”钟情笑着摇了摇头,恰时地打断了抱琴的无脑吹捧,免得对方一会儿再想起了方才的问题。不过话一出口,钟情自己心里先暗暗地惊讶了一下,如今听人直接提起沈氏,她竟然都能如此平静地岔开话题了,可见那八九年的幽魂生活,还是给了她不小的改变,至于沈恪妃......很好说话?怕是也未必吧。

      果不其然,钟情一问,抱琴顿时把自己方才正说着的给放到了一边,面露几分尴尬的难色,小心翼翼地瞅着钟情的面色,似乎是怕惹了她不快一般,小声禀告道:“娘娘,闵嬷嬷方才过来说,上书房就要开课了,可四殿下还没有起......您看?”

      上书房是大庄历届皇子读书的地方,历来是卯时开课,皇子们勤勉些的,得在卯时前就在那儿候着师傅们的,而大都殿早朝寻常是卯时到辰时开,成帝素来勤勉,一向是卯时前就起身往大都殿走了的,钟情瞟了眼宫殿角落的浑元水运仪,送走成帝后又耽误了这么会儿,已经卯时过一刻了。

      钟情顿了一下,苦笑着抚了抚额。

      是了,允僖那孩子,平生最恶读书,在上书房的那段日子,整日里惹是生非,撩猫斗狗,迟到早退什么的都还是小事,最过分的是,他还动辄摔桌子顶撞夫子,一个不顺意起来就走,上书房的夫子们无奈,委婉地告到了成帝那里去,成帝唤他过去问问情况,允僖一听,顿时更来劲了,当着文武官员的面,连成帝的面子都不给,说怼就怼,怼完就走,这份胆气,钟情是自叹弗如的。

      他这样的鲁直暴躁的蛮横性子,能活蹦乱跳地健康长大,也就得亏他老子是这天下之主了。

      钟情叹了口气,叫上抱琴,无奈道:“随本宫一道去宁阁看看僖儿吧。”

      宁阁是四皇子允僖在永寿宫的居处,闵嬷嬷是孝纯皇太后从自己身边拨出来放到允僖身边主事的老嬷嬷,因是慈仁宫过来的缘故,在永寿宫里很是有几分体面,钟情搭着抱琴的手出来,对着等候多时的闵嬷嬷点了点头,三人一道往宁阁走去。

      半道上,闵嬷嬷便委婉地提醒钟情道:“四殿下进了上书房小半年,按时听课的日子却不过双十之数,娘娘心疼四殿下,老奴们往日也不好多说,可老奴听闻,上书房的王澹王大人昨日使人来传话了,说四殿下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若当真起不来,不妨干脆改成辰正开课......这话说的虽然漂亮,可容老奴厚颜仗着几分年纪冒昧多句嘴,娘娘可千万别因一时疼惜四殿下,就贸然应了这桩啊!娘娘您想啊,四殿下若是一个人,真改便也改了,可这不还有三殿下在旁一道的么,倘若改了,是要三殿下与四殿下分开读书,还是要三殿下等着四殿下来?这事儿分说起来,怎么着,都是我们这边少了些道理啊。”

      钟情一怔,下意识地对闵嬷嬷点了点头,心头却是一惊,没想到自己竟然正好回到了这时候,前世王澹也使人过来说了,不过那位王大人也仅仅只是书生意气,一时气不过故意来寒碜允僖的,谁成想弄巧成拙,最后还真叫成帝把允僖上课的日子给改到了辰正,闹得这位王大人大为恼火,后来更是直接放出话去,说四皇子那就是个不可雕琢的朽木,自己此后是再也不接给这些皇室子弟开蒙的苦差事了,一个个的,连卯时读书都起不来,以后还能成个什么大事,酒囊饭袋尔。

      王澹此人如何,钟情暂且不想评判,王澹放出这么一番话来,背后又是受了哪家的指使,钟情心里也大致清楚,不过......算算王澹遣人传话的日子,钟情倘若没记错的话,在这之前,允僖可是刚刚做了一件更离谱的事,气得一向温温柔柔的钟情都动了真怒的。

      钟情不由多打量了闵嬷嬷一眼,见对方似乎只想提了当下这么一件,对前头那事却是闭口不谈,想必是对钟情这软绵绵的性子不抱什么期望,早看透钟情所谓的发怒就是雷声大雨点小,先前那桩已被轻轻揭过了。

      钟情轻轻地在心里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允僖这孩子被养成今日这性子,自己是难辞其咎的——当日生允僖时,钟情还只是区区一个五品贵人,从怀孕到临产再到允僖平安出世,钟情一路走的凶险,后来为了能亲自抚育这孩子,钟情更是狠狠地吃了一番苦头才争取到的,中宫嫡子自幼不豫,贵妃又养着皇长子,钟情生怕她们这些贵人把眼神往允僖的身上晃悠,从小到大,唠叨允僖最多的,就是“藏拙”二字。

      有钟情这么一个事事先泼他冷水的娘,允僖自然委屈,久而久之的,假藏拙变成了真放纵,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再后来,因为允僖五岁时的那件事,钟情对他的要求更是到了只求平庸、只求平安的地步。

      允僖的死,是钟情两辈子都最难释怀的一个点,她原先不明白,大庄那么多的朝臣武将,怎么就非得要允僖一个十六七的孩子去打仗呢?每每想到这里,她就忍不住开始怨恨起成帝来,更是打心底里反感他们那些大人物去摆些大道理来告诉她,这都是为了孩子好......钟情自认,自己就只是想孩子活罢了——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快快活活,闲散自在,有什么不好的么?为什么非要僖儿去担那份大任呢?

      如今冷静下来想想,钟情却也明白,她这念头是很没有道理的,她当初既想允僖能得了皇后的照拂,占了嫡出的好来,后来却又不想他再去担那份的责,实在是自私自利,异想天开,说来说去,真该怪的,得是钟情自己,若是她早早地让允僖多学些本事,那孩子,最后未必就会落个战死沙场的结局......

      钟情素来认命,随波逐流,被推着挤着走到今天这一步,平生做的最豁出去的两件事之一,就是当年在雨夜里跪求成帝允她把允僖抱回来养,如今看来,却是她自私了。

      如果雄鹰注定要在幼小时就先被扔下悬崖学会翱翔,钟情狠不下这个心,当初就不该上赶着做那养鹰人的。

      是她自己,把这孩子养废了。

      也是她自己,害了自己的孩子。

      好在,她还有重来一次的机会,这一回,她再也不妄想着能用无能来被动地祈求他人高抬贵手了。

      人,若不能自立,便注定只能为人所迫。

      钟情走到宁阁门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了缓,收敛了自己面上的异色,平静心绪后,轻轻外间的门上叩了叩以作提醒,然后敛了敛裙摆,跨过了门槛。

      还未到内室,就听得里面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钟情顿时一惊,赶紧快走两步绕过屏风,只见是允僖不知是怎么睡的,竟然从塌上滚到了底下,钟情骤然见到六岁的儿子,眼眶一红,又是心疼又是激动,伸了手想拉他起来,却又不想在孩子面前哭,下意识地别过了脸去。

      允僖却没领悟到钟情的真意,直接屁滚尿流地跪着从地上膝行过来,一把抱住钟情的大腿就放开嗓门嚎了起来:“阿娘啊,儿子错了,儿子再也不敢了!儿子这就起床洗漱好好读书,您别气啊,您千万别气啊......您就是再气也要忍住啊,这是亲的,亲的,亲的儿子啊,打坏了就没有了!”

      钟情被允僖扑的身子一晃,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方才的满腔伤怀大义当即被一扫而空,钟情揉了揉额角,好悬才开口说得出话来:“没事,母妃不气了,地上凉,你快起来吧。”

      “您真不气了?”允僖眨巴着自己那双水光潋滟的大杏眼,怀疑地打量着钟情的神情变化,“真的真的不气了?您不动手吧?不动手我就起来......”

      钟情被允僖问的险些怀疑起自己来,她是个一向信奉动口不动手的,在允僖的教养上,可是极少真正动手的,被允僖这么接二连三地质问着,钟情忍不住奇怪地回问他:“母妃何时对你动手了么?”

      允僖讪讪地笑了笑,拍拍膝盖从地上爬起来,小声地嘟囔着:“那不是,您不动手,您真动手了也打不着我什么啊,就怕您动手了反气着了自个儿,那父皇下手可是真的黑啊......”

      “僖儿,”钟情严肃了脸色,认真地看着允僖,缓缓道,“母妃想和你好好谈谈。”

      抱琴和闵嬷嬷很有眼色地领着宁阁服侍的退开了。

      允僖极少见钟情用这么严肃的口气与他说话,吓得赶紧站直了身子,下意识地为自己辩白道:“娘啊,那本《品花宝鉴》是陈老三弄的,真不是我弄的啊!儿子是被冤枉的,六月飞雪的冤啊!儿子可是您的亲儿子啊,您这么聪明又美丽,一定能明察秋毫,相信自己的亲儿子吧!”

      “母妃知道,”钟情迎着允僖吃惊的神色,深深地看着他,缓缓道,“母妃还知道,是陈家的那位三公子自己夹了杂书进宫看,怕放在自己的书箱里被长辈们翻到,就夹在了三皇子不用的旧书里,没成想安贵人那日恰好替三皇子清旧书,又是在慈宁宫里,安贵人举止失常,叫孝端皇太后查出了端倪,最后事情越闹越大,三皇子惊慌失措,百口莫辩,眼见着到了难以收场的地步,就把这书推到了你头上,说是你送他的,他碍于兄弟情分收了,但尚未翻过,不知里面是那腌臜物,只以为是普通杂记,故而才留着,而同时,三皇子整日深居简出,确实不曾与宫外沟通,你却恰好就在几日前托过小太监从宫外带杂书来,两厢对上,这事你就怎么也说不清了......但事实上,你托人从宫外带进来的是《太平广记》,且你要这本书,也并不是自己想开,而是听闻二殿下与人偶而提及,想以此作为生辰礼送他......母妃说的对么,僖儿?”

      允僖表情很快就从惊讶转为了羞赧,通红着脸粗着脖子死鸭子嘴硬道:“哪里是送给他了,他要什么没有,我干嘛要给他啊,我就是留着自己看呢不行么......”

      “那么,僖儿,”钟情深深地看着允僖,有些难受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母妃么?”

      前后两世,允僖都不曾真的开口地仔细为自己辩解过,他就是嘴上囔囔着不是自己弄的不是自己弄的,别的却是一点也不愿多说了,《品花宝鉴》那是何等的腌臜物,上辈子钟情是当即就被气倒了,最后还是成帝出手,把陈家老三的父亲陈祭酒叫进宫里狠狠地敲打了一番,革了陈家老三的伴读身份,这桩盖在允僖头上的公案才算是攀扯清了。

      这个问题,钟情上辈子就想问允僖的,只是当初紧跟着就出了王澹要改课的事儿,母子俩闹了几次口角,生了些脾气,成帝被折腾的心烦,索性真叫改了允僖的课表,闹得钟情更怄气了,等后来和好时,所有人却是都有志一同地略过了当时吵架的这一段。

      允僖低着头,脚尖在地上划来划去,过了好半晌,才终于鼓足了勇气,抬起头望着钟情,神色复杂道:“可是,又有什么所谓呢......多这一桩,少这一件,都碍不着我什么啊......我不需要那么优秀的,不是么?你们所有人,所有人......”

      允僖别开脸,耸了耸肩,故作不在意的姿态里带着点看尽世态的悲凉,麻木道:“所有人都是这么告诉我的,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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