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十三章 2711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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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鸟巢的一个中型会议室，大约有三四十人坐在圆形的桌子旁边，而正在讲台上发言的，正是莓。她穿着一身正式的西装裙子，头发披着肩，将发卡别在侧面。她刚刚关闭了屏幕上的一个文档。
“以上就是接下来一个月各个部门的总体工作安排，如果没有异议的话，可以继续会议。下面，鸟巢第84次月度会议进入各部门发言时间。首先是农业部门的楠彦与心。”
一位高挑的、穿着农业服装的男生和心同时站了起来，向讲台上走去。莓则走下来。
环视周围，参与这场会议的13小队原成员并不少——安全部门的满，教育部门的未来与纯位数，外事部门的五郎，食品部门的太，以及医疗部门的直美、铃兰，虽然郁乃更合适作为代表，但因为身体原因，这样冗长的会议通常不会叫上她。的确，13队几乎是全员到齐。这大约也是因为，他们属于“找到自己的路”最早的一拨人，因此在各个领域都走在别人的前头。
这么想着的莓，心里自然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七八年前众人还在并肩作战时的事情，那时的他们一定没有料到今日。还有广……他会不会曾经想过……创造这样的生活呢。希望他看到，这一切成真了。
因为这胡思乱想，莓一不小心跌了下，正走到面前的心一把扶住了她。好在原本是代号108的楠彦已经上台打开了图示，没有太多人注意到这个尴尬的小插曲。
“小心。”
“啊，谢谢你。”莓笑道。
“没事。——哦，这个是你的吧？”心从地上捡起一个小方巾的手帕，递给了莓，“还挺可爱的，可别丢啦。”
莓从心的手上拿过方巾，眼神不自主地往圆桌的另一边看去，但又很快像是触电般地收回。
那是个画满了草莓图案的方巾，丝绸制的，周围一圈红色的线条，右下角还写着“草莓”的字样，与莓似乎十分相配，不过，和她的一身西装相比，又显得有些太童趣，不是那么和谐。
要说印花的手帕这种东西，在如今的鸟巢还是很少见的，大多数人穿的衣服、用的布料，都还是机器统一生产的素净样式，蓝色、灰色或者白色。“孩子们”虽然已经掌握了缝纫机与机械化生产服装的技术，但暂且没有时间去学习——也暂时没有必要去学习——如何在衣服上印制美丽的花纹。
当然，人的爱美之心总是不会少，就像是据说几年前纯位数送了未来一条项链，未来开心极了，而周围人即使不知道来龙去脉，也都很羡慕那漂亮的样式。许多女孩子们，自然也是喜欢各种各样的配饰、花纹的。
有些心灵手巧的，借着休息的时候自己缝制出美丽的衣裳，穿给别人看——不过莓显然不是那个性格——剩下的，则多半是外出的人们拾到的“大人们”遗留下的物品了。
莓拿着文件，坐到自己座位上。楠彦所说的，主要是关于种植方面，去年遇到了虫灾，收获有损，不过今年看起来是个丰收的年头。心随后上前去，说明了一些新的栽培技术的研究进展，以及她对过去大人们的种植资料的研读心得。
这些事情大多莓已经知道了，因此她多少有些走神。她看向自己手里握着的手帕，把它捏来捏去。丝绸的，手感很不错，恰好令人舒服的滞涩感，冰凉沁心，柔柔软软。
“今年下半年，我和团队将要尝试水培植物，以及温室植物两个项目。希望能够取得成功。”心做了总结，“下面，请外事部门的代表来发言。”
莓抬起头来，见到五郎起身，走上台去。他似乎一路没有看向她，莓垂下了眼睑。
没过多久，五郎的声音传来：“鸟巢所处的大岛屿——我们如今称之为本州的区域，目前探索总进度已经达到89%，预计将在未来两年内完全探索完毕，这个目标仍旧是可以达成的。上个月，我们拜访了总计8个不同地区的种植园，并且进行了作物种子、衣物、日用品等的交易共计203件，列表已经在其上。其中值得注意的是，有三个种植园已经将旧时代的兵器运送到自己种植园里，不知道我们的安全部门是否可以参考。我们目前在本州已经找到六个可以使用的军械库……”
莓听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但没有说什么。
五郎将图示换了一页：“另外，我们决定制作一份新的世界地图，已经联合了目前已知存活的43个人类聚集地的人们，预计在今年底能够制作完成初稿，五年内制作完整的地图册。这份新的地图册，将会把新的世界情况展现出来，我们过去发现的地图，因为叫龙从地底钻出等诸多事件，已经大部分不准确了。有新的地图的话，相信以后普通的人们，也可以更好地外出。”
有人问道：“但是，外出的话，载具和道路呢？”
“我们机械组已经学会了制作车辆。”另外一边的人说，“而且，道路的修建……莓？”
“是的。”莓说，“虽然还没有最后确定，但是我们可能明年开始修建鸟巢周边的公路。目前人口越来越多，在鸟巢周边，也逐渐有了聚集的区域，但是彼此来往不便，还发生过迷路身亡的惨剧。因此，以鸟巢为中心，辐射周边的公路，是有必要的。”
“过去的人类有种名叫高速公路的东西。在没有APE和移动都市之前，都市本身都是固定的，人类通过车辆来移动。我们也可以借鉴。”满也补充说。
“那么，这边的报告就到这里。下一个是……”
“我们我们！”纯位数已经迫不及待地从旁边跳了出来，未来斜睨着他，嘟了嘟嘴，但纯位数已经三下五除二地奔上了讲台，五郎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纯位数已经抢过了话筒，“我们要向大家报告一个好消息！青葙学院正式成立啦！之前的‘实验班’的幼儿同学们也毕业了！”
“我和纯位数研究了过去的幼儿园和小学的教材。还有和有孩子的家庭交流后，决定从今年开始正式招收幼儿班，以及实验招收小学班。”未来补充道，“具体的招生名额请见这边，如果孩子们持续增多的话，我们这边可能需要另外请人来充当老师……”
“对孩子们的教育还是很重要的。”底下的人互相言语，目前的大家都是花园中教育出来的，虽然APE的教育的总方针问题很大，但至少对教育的重视这件事，还是挺有意义的。
莓已经听过这件事了，她正那笔圈着未来之前已经提交上来的文字稿。脑子里却想起前几日的事情——
让纯未数和未来要招收新老师的契机，是前几天心特意叫她去了一趟“新花园”。
顺带一提，所谓“新花园”是心为了培育各种植物而建立的花园，或许是为了表达从花园的陈规旧矩中解放而取了这样一个名字。里面种满了观赏植物，从鹤望兰、金雀，到翠雀、青葙、吊兰，这些和13队有渊源的植物，以及更多美丽的植物，像是玫瑰、木槿、扶桑……
这是心在自己业余时候种的，虽然有反对的声音，认为这样一个花园是华而不实、浪费资源的。但是哈奇和娜娜站出来维护了心——“有欣赏美的能力才是人类，我们不能丢掉这点，这话我虽然不是特别明白，但是这是博士最后的信件中告诫我的话语之一。”哈奇那时候这样说。
而新花园中的植物们陆续种出来后，这里就成了大家的公园，经常能看到孩子们在这里奔跑的身影。而此时，因为冬日寒冷的缘故，客人少了许多，倒是心与满正在里面。
心说：“那你要注意安全。”
满笑着回应：“放心吧。”
莓走到门口，刚好看到心送别满。心说罢走上前去，给满系上了一条棉布围巾。满则用手扶了下心。心开心地笑了起来，又退开，摆了摆手。满从另外的方向走出去，心则久久站在那里，直到被自己的儿女的呼喊打断，又蹲下来抱起了小儿子。给他讲解起新花园内的植物。
心的大女儿爱又长高了不少，在一边帮着照顾弟弟。看着爱的样子，莓也有些恍惚，时间一闪而过，已经过了这么久，爱的成长就像是一个活着的沙漏，记录着时间的流逝，记录着……他们得到自由的时间的长度——对心与满而言，在这数年中，他们的付出化为了可爱孩子们的不断成长，他们为之努力的自由，有等同地积攒成果，回报着他们。
而莓自己，却觉得仿佛不久之前才大梦初醒，还没有意识到时间已经如此飞快地从手边如流沙般消逝。爱，就像是一个计时器，提醒着莓她沉眠的时间。
“啊，莓，你来了？”
“嗯。”
“莓阿姨好！”两个孩子齐声道。
“你们好！我和你们妈妈有点事情，你们先去玩好不好？”
爱点了点头，带着弟弟到不远的地方玩起了堆泥巴。心让莓坐下，给她沏了一壶花瓣茶，看向儿女，笑道：“我们当年可没有这么无忧无虑，那时候，每天都在害怕剪枝。”
莓也看着两个孩子天真无邪的笑容，点了点头。
“今天请你来，是想说一说孩子们的事情，学校的事情。怎么说呢，爱也到了在过去时代里，该上小学的年龄了。但是青葙学院……抱歉，这事……不好直接和纯位数说，一个是怕他误会，二是，他选人的眼光……哈哈，坦率说，我还不敢完全信赖。所以想先和你说。”心说的很客气，但是她的态度却是不可动摇的。
这就是做了妈妈的感觉么。为了儿女的事情，像心一样从来不说重话的人，也会毫不让步。
“心的意思是？”
“之前只有纯位数和未来在做教学的工作对吧？”心说，“但是，做幼儿园的老师我觉得可以，做小学……的老师，客观讲，我会觉得他们还差一点。至少是现在还差一些。他们又没有孩子，经常就是带着孩子们玩耍，虽然我也很希望孩子们玩得开心，但是……就像是我们小时候那样，严肃的教育还是必不可少的吧？如果我们不识字、我们没有从花园那里学到那些困难的数学、化学、物理等等知识，我们早就死了。正是我们有知识、不断学习，才能在这个困难的环境生存下去。”
“的确是这样。”
“我们过去一直在挣扎求存……我觉得，这些技能也必须传递给孩子们。”
“是呢。而且还有我们与Virm对抗的历史，更早的人类的历史，除了生存必需的事情之外，我们想传递下去的思想……广与零二想传递下去的思想。”莓说，“你说得对，这些事情，也应该有人教会孩子们。”
心点了点头：“所以，你可以去绕个弯子去建议纯位数他们，多招一些……各个年级，各个方向的老师吗？也许不需要是全职的，兼职的也可以啊。我直接去说的话，害怕他们会觉得我对他们不满，毕竟要上学的是爱他们……你可以理解吗？虽然未来和我关系很好，这样反而也不好提特别严肃的意见。你去说的话，他们肯定不会多想的。”
“嗯，我觉得是个好建议，会和他们说的。”莓点了点头。
心笑了：“那真是多谢了。”
说着，心又给莓倒了一杯茶，这仿佛预示着这场对话应该结束了。至少是正经的部分。之后两人又闲聊了片刻，直到莓到了还有半个小时就开会的时间。
“不知不觉过了这么久啦。”心说，“好久没有和你好好聊一聊了。耽误你的时间了，抱歉呐。”
“没有没有。我才是呢，喝到了这么好喝的花瓣茶。”莓摇了摇头。
心已经在收拾茶具与餐具了，莓注意到，在桌子的一角放着几张照片，原本被餐盘挡住，拿开了才露出来，那是心与满一起照的照片。想必是她特意地放在工作的这个地方，可以随时看到。
“那个……”
“什么？”
“虽然有点突兀，我可以问心一个问题吗？”
“请问？”
“你现在，”莓将手放在膝盖上，看向新花园的天棚，从那里一束又一束光线照射花丛之上，高远的天空清晰可见，“还和没失忆前一样，喜欢满吗？”
心收拾拿着餐盘的手顿了一下，莓似乎听见了她的一声轻笑。她片刻后，还是将餐盘拿到一边的水池，打开了水龙头，冲洗着。只有流水声响在二人之间。心背对着莓，说，“为什么会问我这个问题？”
“我想知道，”莓说，“……我想知道，重新喜欢上一个人是什么感觉。那个时候，你们失忆的时候，心明明对满的感情清零了，什么感觉都没有，甚至是还不如对我们亲近，不如……对太亲近。后来虽然有了孩子，我也感觉到，你们的相处和以前并不一样。怎么说呢……以前是冲破一切壁障，那是种一往无前，为了这份感情飞蛾扑火。但是，现在不一样，那是一种，平常又温暖，会彼此照顾，但是，就算分离也能忍受，彼此背负着责任，就这样扶持前行……这是喜欢吗？或者不是这样，我不知道了。”
“呵呵。”心轻轻笑了起来，“莓，你这个问题好可爱。我没想过你会这么问我。我以为你比我更清楚什么是喜欢。”
莓没有说话。只是不知不觉将手放进兜里，握着自己的草莓手帕。
“以前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心说，“现在，是不是喜欢，我也不清楚。这个词，对我来说，也许还是不能够充分理解。但是，我觉得，我的人生不能缺少满。满……在我最迷茫的时候，给我点亮了前方的灯火。在和他一起前行的过程里，我逐渐从花园培养的驾驶员心，变成了一个母亲、一个有自己花园的园丁、一个我想成为的自己。虽然不是你说的飞蛾扑火，但是我觉得我缓慢地、和他一起浴火重生了。我想和他一起度过剩下的人生，一直到白头为止。我觉得，这样的话，是不是过去那种喜欢，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对吧？就算我过去的记忆还在的话，那份记忆的持有者看到现在的结局，也会感到开心的。我这么觉得。……不知道这是不是足够回答你呢？”
“……嗯。”莓这么说，“谢谢你的回答，心。那……我先走了？”
“莓。”心转过身。
“什么？”
“我觉得，你再试试看，也没有什么损失，不是么？”心说，“那时候我就这么想，我已经不是驾驶员了，我什么都做不到了……但是，如果生下这个孩子，如果和满一起走向未来，我也没什么损失，不会比现在更坏了，所以我就向前走了。爱小时候，学走路的时候，经常会摔跤，有一次我没有注意，她直接从床上摇摇晃晃地摔下去了，哭得震动了天花板。但是，不断摔倒又不断爬起来，她最终可以走得稳稳当当了。我们每个人，都是这么学会走路的。也是，这么学会其他事情的吧？喜欢，爱，也是这样，我这么觉得。”
莓看向心，她握紧了手，最后轻轻点了点头。她走出“新花园”，初冬已至，她不由得紧了紧衣领。她觉得身体一阵发寒又一阵发热，心有力地跳动着。
“莓。”
“……”
“莓？”
“啊……啊？”
“在开会呢。你在发什么呆？”
莓的神思回到了会议室里，她侧头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她身后、用手支着椅子背的五郎，应该是从台上下来后就走向这个方向了吧。莓都没注意。她压低声音问道：“你怎么来这边，座位在对面吧。”
“哦，不是你想找我吗？”
“我……？”
“嗯。从我上台开始，你就一直盯着我看。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注意到了啊。”莓别过脸去，“是……是有点事。是关于你说的，其他聚集地准备兵器的事情。我现在是鸟巢内政的处理者，我需要关注这件事的。”
“是么。关于这件事，之前也和哈奇先生以及你通讯说过吧？详细的，开完会我们确实应该谈一谈。那开会后，我在停机坪我的飞艇那里等着你？”
“嗯。”莓点了点头。
五郎起身，向着他自己的座位走去，不过就在他起身的那一刻，莓感到他用手飞快地点了点自己的额头，说了一句：“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呢，队长大人。”
“哈，什么……？”
五郎已经走远，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接下来，各个部长也汇报了自己的进度，值得提及的事件大概有两个：化学研究部出了一起事故，导致一人严重受伤，这件事令人遗憾、也遭到了众人对于实验安全条例执行的质疑；以及，一件医疗部门的发言人这次换成了铃兰。她和太逐渐走到一起，也是数年前的事情了，现在也有了两个可爱的孩子。在郁乃身体逐渐衰弱的时候，直美接管了医疗系统大部分的事务性工作，但是她的手臂多有不便，所以之前一直在做全科大夫工作的铃兰，也开始接触了科研方面的事情，她也第一次报告自己的新发现。总体来看，这次会议还是正向推进的。
会议结束后，莓和哈奇又谈了一阵，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是来取一本书的。书放在靠近窗台的小柜子里。莓取书时，不自主地将目光看向窗外。
“停机坪就在这个方向呢。”
莓果然看到停机坪上有一个昨天没有见到的飞艇，五郎的飞艇。从窗户向外看去，今天的天气很好，能够极目远眺。莓看到了鸟巢之外，人们兴建的房屋，十三队的Franxx被当做雕像一样地停在那里。不时有鸟群飞过、降落，在湖中饮水，那是平静美好的日常。
莓笑了笑。她拿起那本书。用手在封面抚摸了下。
“去吧。”
她步子轻快，向停机坪走去。冬天的风扑面而来，有些冻的发疼，不过莓似乎没有察觉般地快步走着。直到她走到五郎用的飞艇的前面。
“非常感谢你教我。”一个女声响起，“这样，以后我也能自己做鱼汤了。”
五郎的声音随后响起：“嘛。不用这么客气，生存技能的话知道的人越多越好。而且，你学得也很快。那……就这样？”
莓停住了步伐，她站在飞机翼的后面，刚好能看到飞艇门口的景象。那是个看起来比自己年轻点，但年龄应该也差不多的女孩子，梳着两个编起来的马尾辫，戴着眼镜，很是斯文的样子，不过和这幅书卷气有些违和的是，她带着一个大包，从形态上显然是钓鱼的用具。
莓想起来这位女生是谁。她的名字叫做“诗”，大家都叫她“阿诗”。目前负责的是图书馆整理的工作。也难怪她会认识五郎，毕竟这些外出的人，经常要带回来书籍供人整理。莓会特意记得她，是因为有次，郁乃和自己路过图书馆时，郁乃说了一句，管理书的阿诗的眼睛特别像自己。莓后来有次和她说话时便关注了，两人还真是有点相似。
“……”莓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她并没有第一时间上前。
诗开口说话了：“啊，等下。可以问问吗？五郎最喜欢钓什么鱼？”
“喜欢钓什么鱼？是什么意思？”
“啊，对、对不起，是我不会说话。”阿诗用手握着巨大的钓具包，有些不自然地别过目光，“我是说，比较想要钓上来的鱼……那个，我看书上写，每个钓手都有自己最想钓上了来的有挑战性的鱼类……我也想找一个属于我的……‘真命天鱼’。因此，我可以听听你的，作为参考吗？”
五郎一笑：“可以啊。但是……”
“但是？”
“但是我想钓上的那种鱼，你可能没法去钓呢。卡纳鱼，传言中是一种海鱼来着，在离这里很远、很远的地方，虽然是我从很小的时候就梦想着能够钓上来的，但是……过了这么多年，我也算去了很多的海岸了，却从来没有见过。……对于一直呆在鸟巢的你来说，是不可能的吧？对不起了。”
/注：这里的情节请参考《游鱼不定》/
阿诗微微一愣，接着她低下了头片刻，眼波流转，接着就抬起头，猛地上了一阶飞机舱口的楼梯：“是、是吗。但是，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要一起去——”
“那个，不是说要谈关于其他聚集地的兵器问题吗？”莓的声音响起，“嘛，虽然钓鱼很有趣，但是这边是正事，很遗憾打断你们了……”
“啊——啊……”阿诗被打断了情绪，悻悻然地退了一步，说，“哦，那……五郎，再见，下次再说吧。”
莓看着阿诗有些狼狈地与自己擦肩而过。转过头去，看到她拿着钓具的有些笨拙的身影逐渐消失。就在此时，莓感觉自己的头被拍了拍。
“你可真喜欢这么做啊。”
“怎么做？”
“唔——类似于，遇到感情问题时候，首先搬出来的就是队长身份什么的。”
“队长身份——你这是什么意思？”
“嘛，没什么。”五郎说着转过身去。
“哎，等下，你要去哪儿？”
“当然是去和你谈其他聚集地兵器的情报的地方了，你不是来干这个的么？还是说，不是这样？”五郎侧过头，莓看到他正笑着，“我是不建议在楼梯上站着说的，姑且不论天气很冷，这样的话题大庭广众之下不好谈吧。”
“不、不用你说。当然是进去说。”
两人来到了飞艇里像是客厅一样的地方，大概是五郎一年有大半年都在这上过的原因，这里十分有生活气息。在两面的墙上，都贴满了各地的照片。从人类旧时代搜刮来的各种东西，从衣服、娃娃到书籍、地球仪，杂乱地摆在各处。
“啊，手上系着的手帕挺好看的，一直带着呢？”
莓抬头，笑道：“说的好像这是别人送我的一样。”
“也是。那么，说正事吧。”
莓本来觉得从见面开始的气氛有些……奇怪，但是真正坐下来后，五郎反而是一本正经地与她探讨起了情报。
“其实情况比我汇报的更糟糕。”
“什么意义上的糟糕？”
“欧罗巴大陆原本有三个聚居地，你知道吧？因为之前那边的种植园似乎有三种不同的官方语言的原因……说相同语言的驾驶员彼此聚集，形成了三个分裂的居所。他们那边的城市受损率比我们要少，里面有很多过去APE时代的兵器。”五郎说，“大约是一周前吧，三个聚居地之间爆发了战争。据我在其中一个的聚集地里观察，至少伤亡超过一百人。”
“战争？一百人——”
莓不由得一惊又一叹。
战争对于“驾驶员们”来说，并不是一件不熟悉的事情。实际上，太熟悉了。从小，他们就是被培养成战争机器而活着的，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目的。战争，战斗，曾经是他们的全部生命意义。
但是，“现在而言”，不应该是这样的。
“我们好不容易从APE解放，并不是为了战争，是为了自由啊……”莓有些痛心地道，“这样不是又回到过去了吗？有什么意义？”
“毕竟自由是很艰难的。……‘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绝对的自由并不存在。究其根本，大概是每个人想要的东西不一样，一个人所追求的自由，会损害另一个人的自由，一些人追求的自由会损害另一些人的自由，对吧？”五郎将手摊开，说，“三个聚集地，不同的语言，不同的信念……不同的人，有些追求自由，有些还没有完全从战争机器的心态中脱离出来。这样一些人，他们在同一片陆地上，分享同一些资源，这样的他们，该如何分配这些资源呢？达不成一致的。开始只是想进行威慑，有聚集地收集了过去APE制造的常规武器并摆在聚集地附近示威。后来，每个聚集地都开始这样做，再后来……擦枪走火，最后演变成了无可挽回的冲突。”
“……”
五郎将一包糖放进奶茶里，然后递给了莓：“也许只要人类活着，战争就不会消失。即使不和叫龙，也是和我们自己。”
莓接下了奶茶，热气蒸腾，她却觉得身体发冷。
“那……有一天，我们的鸟巢也会和别的地方发生战争吗？”
“不能否认那种可能性。”五郎说，“所以，今天我才说，就算是为了以防万一，也应该收集过去的那些军事设备。就算我们不和别人打，别人也说不准会来打我们。而且，APE的武器并不难用——”
“这不是难不难用的问题！”莓说道。
“莓，我知道……”
“抱歉。”莓也立刻说，“我只是，我只觉得……很糟糕。我以为，只要APE离开，世界上就再也没有战争去困扰驾驶员们了。我们面对的敌人就只是残酷的自然、寿命的限制与从头开始重建文明的艰难。但是，这才过了多久？我们又做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吗？不，我们甚至都不敢说能够让下一代人高枕无忧，就像是，心都在担心爱他们会没有技能而活不下去！但是即便这样，他们也要战争吗？”
“只能说……那是原始人时期就有了的东西。战争，这是人类茹毛饮血的时候就学会了的事情。”
“……是呢。”莓别过头去，“不能阻止吗。”
五郎没有说话，他只是坐在了莓的身边，用自己的手握住了她的手。两人就这样坐了一会儿，直到莓端起了茶杯，轻轻吹了一口气，喝起茶来。
“莓希望一个没有战争的世界吗。”五郎这样问。
“抱歉，我其实知道的，做不到……我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莓轻轻叹了口气，“我有时觉得，广与零二拼了命维护着地球。但是，人类……真的能达成他们所期待的东西吗？自由。美好。懂得真正意义上的情感。……也许我们做不到。”
“……莓。”
“什么？安慰我的话就不必啦。我……”
“那么，我们成立一个新的UN，怎么样？”
“……新的UN？”
“虽然也不可能完全杜绝战争啦。但是，我记得在历史上，在APE出现之前也曾经有过全球性的组织。那就是叫做UN，United Nations，联合国。虽然现在已经没有国家（Nation）了，但是却有了很多很多鸟巢（Nest），那我们也可以有新的UN，所谓United Nests——嗯，联合巢？我记得古代的UN，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为了维护和平、减少战争、调停各方而成立的组织。现在虽然战争还没有规模化，但知道这消息的聚集地也都人心惶惶，我想这个时候去动员一下，说不准是可以成的。”五郎认真地说，“去试试看吧？总比什么都不做干着急好。”
“……的确……”莓消化了片刻，终于一抚掌，“还真是像你会想到的主意啊，因为你从以前起就很喜欢劝架。但……的确是好主意！但这样的话，还有要和各个地区的负责人通话，不对，在那之前要起草章程——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必须现在就就去。事不宜迟，我要赶紧去和哈奇先生汇报这个想法好了。”
莓说着站了起来。
“是呢。”五郎又有些似笑非笑的样子，“别忘了你拿过来的东西。”
莓顺手把自己扔在沙发上的袋子——装着她拿着的那本书——拿了起来，向外走去。
直到走到门口，五郎突然没有跟上来。
莓转过头：“你在发什么愣？一起来和哈奇先生说吧。”
“我在想，成立这个组织，总该最优先给大家通个气。不然我们章程想好了再与别人说，反倒会让人觉得我们是要占主导，不尊重别人，这头就开得不好。”五郎这么说，“所以我现在就去和其他聚集地的人联络吧。”
“现在？”
莓这才觉得自己手中的东西变得沉甸甸的。
“是呢，现在就可以出发了。莓还有什么事情吗？”
“不——没有。”莓低下头，“嗯，你说得对，是应该这样。”
“那我也事不宜迟啦，莓也保重。我估计一个月后就会再回来一次的。”
只是这样回来一天就走了。莓感觉到一种失落。她还有许多话想要说，但是如今也只是堵在胸口。他做的是正事，是没错的。
莓也向前走着，背过身去，听到了门被关上的声音。她看向自己手中的袋子。那本绘本正在静静地躺在里面……那本被广和零二拜托要好好画到最后的绘本。对了，自己来找五郎，其实真正的目的，是想要让他帮忙看看哪里有精细的印刷厂，能够将绘本大规模的刊印，这样也算是让广和零二的故事更加地广为流传了……
不，也不仅仅是这样，自己真正想要的是——
莓突然扭了步伐，一个箭步便冲向了舱门。
“那个——”她打开了舱门，却发现五郎就站在门口，莓一时语塞，“那个——我……”
五郎似乎在等着她一般，反而是出了舱门。和她一起站在了平台上。
冬日的风吹起前几日的落雪，白茫茫的大地上，仿佛只剩下他们二人。
“莓又拐回来了啊。”
“是的。我想起有重要的事情要说。”莓将自己的袋子举起来，“我想拜托你，找一个印刷厂。”
“印什么呢？”
“绘本。”
莓只说了这个词，她明白五郎只要听到这里就会理解来龙去脉。
也果然如此。
“嗯。可以。如果你想的话……”五郎顿了顿，仿佛是随口一问，但他的神色却十分认真，“如果你想的话，要不要一起来旅行呢？”
“好啊……哎？”莓习惯性地回复后，立刻就反应过来，接着便有些红了脸，“你突然说什么啊？我怎么能离开这里。况且，一起旅行也有些……”
虽然从过去开始就是同吃同住长大的，但是分开了这么久，再想要恢复当初那样的生活，莓感到多少有些无措。
“不好么？除了印绘本之外，也可以做正事。虽然是说去知会其他的聚集地，但实际上，肯定还会是我们最初主导。莓也来谈一谈不是挺好的？和其他聚集地的领导者面对面地谈，彼此才能更加信赖对方吧？”五郎说，“至于其他事情，哈奇先生最近都会呆在鸟巢。”
“可是……”莓这样说，她也不清楚自己是想要拒绝还是同意。她想不明白自己的心意。
“如果莓不在这里迈出一步的话，就没法走向未来，不是么。”
莓抬起头来，她看向五郎。
天空的远方，飞鸟成群，从鸟巢飞起，向着远方而去。被白雪覆盖的鸟巢，有着和平日熟悉景象所不同的景致。
五郎走近了一点。
莓小小地后腿了一步：“为什么？”
五郎看向莓的眼睛：“已经够久了吧，你站在原地的时间。自从宇宙回来，莓就几乎一步也不踏出这个鸟巢。你比当年在花园、在米斯特汀的时候更不自由，你将自己封闭在自己的心里，当我们都迈向未来的时候，莓反而不得自由。但是，莓……人无法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只有去寻找活出自己的那条路，无论多少次，都要去找到，无论去多少地方，都要去找到，莓的未来……我们的未来，才刚刚开始呢。”
“……这是……”
“这是，”五郎笑着，“莓和我说过的话，我全部都还记在心里呢。莓曾经给过我勇气。现在，如果可以，请让我给你勇气吧——虽然，我一个人也能活下去。莓一个人也能活下去。但是，这个世界上，也有些事情，是一个人做不到，但是两个人却可以做到的。一个人赢不了的话，两个人就可以赢下来，对吧？所以……”
五郎向莓伸出了手。
”来吧“
这一瞬间，莓感到了记忆的复苏。小小的五郎倒在地上，被自己拉起来的久远模糊的记忆的复苏。
过了多久呢。这仿佛只是一瞬间。但是，却又仿佛是一生。从现在倒退回过去。一件又一件，在那巨大的画布前拿起画笔，在烟花中别离，在夕阳下呐喊，在宇宙中战斗，在星夜下谈心，在战场上并肩，在生死后表白，在雨夜里哭泣，在花园里玩笑，在打架中相遇……
记忆里的他和现在的他一样又不一样。
他还是很温柔，也有点聪明，有时候会有点冲动，让人放不下心来。但是他又长大了，变得像是自己不那么认识的一个人，能够独自走在远方，去处理自己不了解的事情。她所知道的，不知道的……
其实不久前她就注意到了这点。在初恋已不再甜蜜而只剩下固执的幻梦消散的时候，她注意到了这点。她也还有对未来的憧憬，心弦的拨动，也还有着在意的、希望他能开心地活下去的人。
这份感情是什么呢？
“外面的世界的确很艰难，但是我已经不再害怕它了，莓也不要害怕踏出这一步。世界很广大，也很美好。我们所努力维持的这个世界，莓也来一起看一看吧——我们已经可以在这里自由地飞翔。”
莓轻轻抬起手来，似乎想握住，又仿佛犹豫。在这点空隙里，一滴泪水落在上面。
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何时哭了。只是泪水不停流下。她下意识地想要用手擦去。
但这只手还没有能抬到眼的高度，就被五郎主动地、紧紧地握住了。
“一起来吧。莓？”五郎顺势将莓拉进自己的怀抱，接着自己给她擦了擦眼泪，“好不好？”
“……嗯。”莓将自己的头埋在他的胸口，轻轻地点了点头。
下一刻，她感到自己的下巴被抬了起来，但她没有动，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交给了对方。她闭着眼睛，感到嘴唇被温热的什么覆盖。
明明是冬天，却感觉身体热乎乎的。莓心里想。这大概就是一个人做不到的地方吧。
接着，莓就被拉进了属于五郎的飞艇里，有些朦胧地，被推在了沙发上。
五郎不知道按下了什么随身的按钮，飞艇就这样起飞了。他没有给她后悔的机会。
从那时起，他们开始了一场只有二人的旅程。他们将越过高山与大海，登上最高处俯瞰，永不停息，仿佛要直到生命的最后一日。从那时起，直到许久的未来——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第十三章 27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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