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夜难眠》长夜清泓

88、第八十七章

　　若他刚才真的进了那间屋子，恐怕现在已经被拽入地狱受恶鬼煎熬。

　　玄清派的阵法本就是隔绝常世和锻炼弟子，决然不会如此凶险。在把屋子摧毁之后韶焉闻到了和黏在窗边泥土里同样的血腥味。

　　多是和百宫争有所关系。

　　里面追逐他的两个人竟然让他如此恐惧，那种恐惧就像是悬在头顶的刑刀，在坠落之前都是提心吊胆，反倒是坠落之后还能得个痛快。

　　区区一个幻境罢了，里面连滚带爬的样子是丑陋了些，韶焉甩了甩头将这件事挪在脑后。

　　韶焉的小拇指微动，捆着的金丝线似乎在空中颤抖了一下，向着山顶远处拉扯韶焉。

　　白玉琉已经走出了这个阵法？

　　第二个幻境差点把韶焉给迷惑了过去，看这条路的尽头少说也还有一个幻境，他才从第二个出来，白玉琉就走出来了？

　　韶焉放下了半颗心，想着这狐狸虽然平时看起来不靠谱，但关键时刻一直很省事省心，自己还加快些速度，免得被他拉下太多了。

　　按耐住心里的紧张之感，他差了白玉琉一截，不是不服，只是觉得自己有些丢人了。

　　已经长到他的小腿边上的野花抚弄着小腿肚子，像是真的在提示他往前走。

　　韶焉踏出下一步的时候不免有几分警惕。

　　阵法有异变，每一步都需得小心。

　　倒也不是不能强行破阵出去，但阵法所代表的是玄清派，他若直接给拆了无疑是在玄清派脸上打一耳光，到时候就算他师父真的是玄清派的谁谁谁，他也什么都问不出来。

　　一轮弯月替代了太阳，本来还在正午时刻的阳光一下被月色挤开。

　　韶焉下意识甩动尾巴，想要打散倒映在水面上的月亮。

　　等月亮散开又恢复之后，韶焉才反应过来自己正泡在水里，本该是双腿的地方成了鱼尾，手指间有层薄薄的蹼连接，水中的脸还是他的脸，只是脸颊两边覆盖上少量的鳞片，耳朵也变成坚硬的鱼鳍，眼睛完完全全成了金色，一双竖瞳正凝视着水面上的自己。

　　这是成了鲛人？

　　韶焉靠在海边的大石头上。

　　他抬起尾巴看了看，鳞片是灿烂的金色，在月光下宛如宝石，心不在焉地想怪不得鲛人被逼入深海百年不得一见，这一身的鳞片让人根本移不开眼睛，多少人打着扒下鲛人鳞片售卖的想法。

　　韶焉耳尖，本来以为只有他一个人的海平面上传来了微弱的呼喊声，有人溺水正在海里挣扎着。

　　韶焉跟着声音游过去，那是个半身泡在水里的女人，她趴在一根浮木上，乱糟糟的头发黏在脸上：“救命……谁来救救我……”

　　女人嘴唇发白，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

　　眼睛只能勉强睁开一条缝，她似乎看见了不远处的陆地：“到了，到了，我要活下去……”

　　但是她到不了陆地了，她的手已经没了力气，本来还有上半身在海平面之上，现在已经在慢慢下滑，手指连扣住浮木的力气都没，一点一点滑下去的时候甚至没有在浮木上留下任何的抓痕。

　　韶焉就在她的侧面，尾部在水下轻轻摆动。

　　等凑近了些，韶焉才看见女人被海浮起的衣服下腹部有浅浅的弧度。

　　他的眼睛一疼，像是被人用针扎了一下，迅速游过去抱住这个女人。

　　女人太瘦了，胳膊上几乎没有一点肉，他像是抱着一具骷髅，冰凉的海水泡着这具身体，韶焉觉得现在要比上一个幻境中的冰天雪地还要寒冷。

　　女人的嘴巴吐出一串泡泡，韶焉这才连忙把女人托上海平面，让她呼吸到新鲜的空气。

　　应该是已经晕了过去，短时间醒不过来，韶焉只能带着女人游到海边，将女人放在沙滩上。

　　担心女人被水呛到，韶焉按压这女人的胸腔。

　　女人咳出一口水之后费力地睁开眼，嘴唇蠕动着说不出话来，眼神涣散地望着天上的弯月，没有注意到救她的不是人类。

　　韶焉想问她感觉如何，张开嘴发声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吐露出来的并不是人类的语言，而是一种类似于尖锐的石头在木板上划过的声音，让女人皱起眉来，本就没有血色的脸更是难看。

　　连忙闭上自己的嘴，韶焉打量起这个女人。

　　女人长得并不显眼，但是看起来温和柔软，应当是二十多点的年纪，手指和脸上的皮肤都是感觉白净的样子，家庭的条件应该还算不错，但偏偏穿了件布衣，又不像是有钱人家的小姐。

　　她怀着身孕出现在海边，是经历了什么。

　　韶焉一下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阵法所构筑的幻境之中，这里不过是人还是事物都是假的，这个女人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他的某段回忆。

　　但他把所有的回忆都要倒出来想一遍，一点也没有这个女人的身影。

　　还是说这是他下山之后遇见的那些受苦的女人的一个集合体？

　　女人突然伸出手拉住韶焉。

　　“你……谢谢你，救了我。”

　　韶焉把因为惊吓差点攻击女人的手慢慢放下，尾巴在沙滩上拍了下，这个习惯兴许是白玉琉传给他的，导致他有了尾巴之后一直在乱晃。

　　应该是被海水糊了眼，女人根本没有意识到救她的并不是人，在没有得到回应之后又说：“恩公，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韶焉指了下自己的喉咙，又摆手。

　　女人愣了愣，惨淡地说：“好人反倒成了哑巴。”

　　韶焉看着女人慢慢从沙滩上直起身子，因为她的动作，胸口处有个玩意露出半个头来，金色的光在韶焉面前一闪而过。

　　方才在按压的时候韶焉就隐约感觉到手掌下有东西，但是毕竟是别人的物品，他没有好奇的意思。现在这个东西露了出来，是一根金簪子，图案精致，是一只展翅而飞的鸟，还有一颗夜明珠镶嵌在上面。

　　只需要一眼就知道这不是寻常人能带得起的。

　　女人也发觉这个簪子露了出来，但是没有多在意，直接取出来摊开在手上：“你喜欢这个吗？”

　　韶焉迟疑着点头。

　　苍白的脸上没有什么笑容，女人说：“我本来也喜欢，但是现在有更喜欢的了。”

　　女人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肚子的时候，神情温柔，宛如轻抚在他们身上的月光，手指虽然还没有力，但还是无限眷恋地落在肚子上。

　　“你不会死的，我会好好生下你，我们去别的地方生活。”女人的身体羸弱，可吐字坚定，眼中的虚弱也慢慢褪下。

　　她将簪子握在手里：“这个还能换些银两，是我们母子的救命钱，恕我不能给恩公。”

　　韶焉摇头，他也不想要这个。

　　女人还没有移动的能力，韶焉陪着女人在海边待了会。

　　可不管时间过去多久，天上还是挂着那轮月亮。

　　韶焉动了动尾巴，想要跃入水中给女人捞两条鱼上来，他有点见不得女人这么瘦，肚子里的孩子怎么活下来。

　　没想到还没等他有动作，女人就挣扎着爬起来，从边上找了根树枝撑在地面。

　　“趁着太阳还没有升起，我要离开了，”女人吸了口气，“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若是以后有缘再遇见，我也好报答恩公。”

　　韶焉张嘴的时候想到现在发不出声音，也只能摆手。

　　女人笑了笑：“我识字，你可写在沙滩上。”

　　韶焉的手指连着蹼，写字的时候很是不习惯，磕磕绊绊还是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韶焉，韶焉。”女人默念着，像是要把这个名字记在心里。

　　借着月光，韶焉看见女人眼眶里泛起的光，应当是哭了。

　　只是个名字，为什么要哭呢？

　　韶焉拧着心，伸出手接在女人的下巴处，想要接住她的眼泪。等他反应过来这番动作的时候也被自己吓了一跳，想要收回手的时候感觉手掌上一暖，女人还真的落下一滴泪，在他的手上溅出小小的水花。

　　“这是个好名字，我会记得的。”

　　女人支撑起自己的身体，一步一步离开躺在海边的韶焉。

　　韶焉不能完全离开海边，一开始他就试过，完全离开海边他会感觉全身上下被火烧一样疼痛。

　　但他看着女人的背影，有些不管不顾地往沙滩上蹭了蹭，想要追着女人的背影。

　　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一种莫名的愁绪上升。

　　这种感觉和面对白玉琉的时候完全不一样，对他来说很陌生，可又理所应当地存在。

　　灼伤根本挡不住他，可他的移动还是太慢了，跟不上女人的脚步。

　　他要是有一双腿就好了，就能追上女人了。

　　鱼尾像是被人放在烤架上直接灼烧，他忍下这撕心裂肺的感觉，若是他现在看着自己的尾巴，会发觉是真的要变成焦炭了。

　　鲛人泣泪成珠，他的手抓在沙滩却感觉自己抓了整整一把的珍珠。

　　下一个瞬间，他总算感觉到与鱼尾摆动不同的触感，他真的长出一双腿来。

　　他从地上爬起正要追赶女人的时候，却发现抬头只有漆黑的远方，女人的背影早就消失。

　　脚掌落在地面的时候，黑紫色的气息从脚底散发开，韶焉压根不想管这下是什么缠上了他，他的眼中只有女人蹒跚的样子，正要迈开另外一步时，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袭向他的鼻尖。

　　“韶焉！！”

　　白色的发丝在他的面前划过，他被搂在一个温暖的怀中，熟悉的气息将他从混沌中捞了出来，耳边还有白玉琉惊魂未定的喘息声。

　　白玉琉的将韶焉护在怀里，手中拽着根黑色的鞭子，见韶焉没有出事才放开鞭子，带着韶焉后退了好一段距离。

　　“你怎么了？”白玉琉捧起韶焉的脸，担心地问。

　　韶焉的眼眶很红，神志也不太清醒，他强迫着自己闭眼又睁开再看着白玉琉：“阵法有问题，我被影响了。”

　　百宫争的声音伴随着黑色的鞭子再次出现，看见白玉琉捧着韶焉的脸的样子，像是伤到了他的眼：“怎么道士还能破戒和男人在一起的？”

　　黑色的鞭子并没有袭击韶焉和白玉琉，而是击打在他们的脚边，更多的是一种警告。

　　韶焉金色的手指还没有使出禁言咒，白玉琉就先声夺人：“你是羡慕我找了法术高强的韶焉，还是羡慕韶焉找了肤白貌美的我？”

　　“……”韶焉无语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