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夜难眠》长夜清泓

7、第六章

　　在卉县以北前往安州的路上，有一个小村子叫做神木村。

　　这里的百姓每年九月初会去祭拜村子正中央的一棵巨大的树，那棵树自第一个迁徙到神木村的百姓开始就在那里生长着，到现在已经是数不清年头，树身也是粗大得四五个成年男子展开双臂都无法抱住，村长在介绍的时候也不知这是棵什么树，只说活了很久。

　　村里正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祭祀所需要的祭品，八月末的时候基本是不接待外来的人，基本上只让他们留宿一日就快些催着离开。

　　不过这次是来了个道士，村长想着祭祀的时候若有一个道士在场也会更加稳妥，便盛情邀请这个看上去有些过于年轻的道士多住上几日，若是到了祭拜的时候还能在神树面前许愿。

　　村长一直说着神树有多灵验，村头的刘四夫妇多年没有后代，在前年的祭拜上向神树许了愿，隔年就抱上了一个大胖小子，村尾的刘傻子也是打了许久光棍，有次来了个外乡人一眼相中了刘傻子，就把他的女儿嫁了过来……诸如此类的，数不胜数。

　　韶焉本来没有多大的兴趣，只是那只人来疯的狐狸颇有想法，非要缠着韶焉住到九月祭祀，村里的姑娘们大都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身边只有天天做农活的粗壮汉子，第一次瞧见韶焉和狐狸这样的细致男子，每日都有姑娘从他们的房间门口晃过去，拿着篮子往他们的门口堆水果蔬菜，只为了见上一面。

　　那日在卉县，狐狸说完要签卖身契之后就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来，刷刷几下就写完还盖了个手印，见韶焉没有接，又变回原形按了个狐狸爪印。

　　“这卖身契上写了，我做你的帮手与你一同抓鬼除妖，我也算是妖里比较厉害的了，怎么得你都不会亏。”

　　韶焉抬眼看他，将他看得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整只狐狸还是不依不饶地挂在他的腿上，死活都甩不开。

　　“我不需要。”

　　“可我需要啊！道长，你宅心仁厚，救救我这可怜的小狐狸吧！”

　　韶焉抓着变小的狐狸正要念口诀，狐狸像是泥鳅一样从他的手里滑出去扒拉在他的胸口使劲用头拱他的衣服：“道长！我只有两条尾巴啊！救救我啊！”

　　狐狸耳朵扫过韶焉的下巴，闻言他倒是想起这个问题了：“你为什么只有两条尾巴？”

　　“被坏道士打过嘤嘤嘤。”

　　韶焉抓住狐狸的耳朵，把他提起来扔在地上：“好好说话。”

　　狐狸落地的时候换成了人形，像是没有骨头似地躺在地上，长长的头发绕在身上，蓝色的眼睛似乎充满了泪水：“你不信我!”

　　“我只给你一次机会，”韶焉把卖身契捡起来，“这决定我会不会收这个东西。”

　　狐狸立马坐正了，两条尾巴耷拉在地面上：“以前救过人，救了之后尾巴就没了，我大限快到了，本想着在卉县等死，听白孔雀说来了个道士，便来看看，没想到道长修为如此之高，我若是与你同行，也许在大限之前会修出新的尾巴来。”
　　怪不得这狐狸周身的妖气带着功德，也不知道那次是救了多少人，上天才会给一只妖功德。
　　韶焉问狐狸：“你叫什么？”

　　“啊？我叫白玉琉。”
　　蓝色的眼睛眨巴眨巴着，像是琉璃一般，韶焉又拿出那把割手指用的宝剑，“我是韶焉，帮我割。”
　　沾着血的手指落在狐狸眼角的花上，感觉到那滴血钻进了他的皮肤，而后一点刺痛传来，一妖一人的血相互融合在一起。
　　“现在你是我的狐狸了。”

　　白玉琉眼角的花变成了金色，他变回了小狐狸的样子，跳到韶焉的肩膀上，用脑袋蹭了蹭韶焉的脸。韶焉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拍拍狐狸的头。

　　果然这个道士喜欢毛绒绒的小动物，白玉琉想，这道士之前在他后背上的时候就老是摸他的毛，还盯他的耳朵。

　　现在毛绒绒的小狐狸变成了高大的男人斜靠在门框上，和今天来送水果的姑娘调笑着，那姑娘二八年华，正是春心萌动时候，见了白琉说话都不顺溜了，眼神飘忽不敢一直看着白琉的脸，最后把篮子往白玉琉手里一塞，捂着脸跑了。
　　韶焉看了全程，只觉得有些胃里反酸，想把今早的包子给吐出来。

　　白玉琉还向着姑娘的背影招手：“下次再来啊~”美滋滋地从篮子里拿出一个苹果咔嚓咔嚓地吃着，把剩下的水果放在韶焉的桌子上。

　　卖身契就放在乾坤袋里，韶焉忍住了拿出来直接撕掉再往狐狸脸上砸的冲动，继续看自己手上的书。

　　道士看书，狐妖在一边啃苹果，房间内极为安静，可过不了一炷香的时间白玉琉又闲不住了，非要凑过去看韶焉在看什么，韶焉没理他，他就自己扒拉在韶焉的腿上看，此时他还是保持着人形，面对韶焉撑在他的腿边，拉长了声调念着书皮上的字：“长安怪志——”
　　韶焉心烦，伸出手按着白玉琉的脸往下推：“你再吵，我就把你变回原形丢在外面，不知道谁家缺只看门犬。”

　　“道长，我们出去转转嘛。”

　　“不去。”

　　“你若想看这种故事，我给你说就行了啊，我好歹活了几百年，见过的可比写这些的普通人多多了，”白玉琉不死心，继续诱惑到，“遛遛我啊！狐狸不遛会死的！”

　　韶焉开始后悔在卉县因为这是只有功德的狐狸就一时心软带上了路，眼下不但行程被打乱了，还要忍受这魔音穿耳：“自己去，晚膳前回来。”

　　白玉琉就等着这句话，他现在算是韶焉的宠物，没有韶焉的允许是不能擅自行动的。听见这句话
　　立马站直了身体，把乱七八糟的衣服穿整齐，和韶焉抛了个媚眼：“谢谢道长，一会给道长带东西。”

　　房间又重新安静下来，韶焉慢悠悠地看书。
　　自他出生在雪悲山，就从未见过雪悲山上有除了他和他师父之外的人，师父沉默寡言，他就算是想说话也找不到人说，等到了师父仙逝他下山这段日子，总算是看见了许多不一样的人，也有了多说几句的机会。

　　只是习惯久了，他还是更喜欢一个人在屋子里看书。

　　他们在这神木村住了两日天，这两日村长都是热情得不行，今晚还邀请他们去家里吃饭，村长说他们村里的蔬菜这几天收了一部分，非要韶焉去尝尝。

　　韶焉看书很快，长安怪志才看了两日就快到了尾声，算着自己还有几本书的，什么时候启程去下个地方。

　　书看完了，天色还早，韶焉拿出装着阿茗残魂的瓶子，把残魂从里面倒出来，又拿出一颗紫色的珠子放在手心，用紫色珠子滋补残魂。修养残魂非常麻烦，要先用丹药将残魂稳定，再一点点收集和它能融合的魂魄融合，最后把三魂七魄补齐，才能进地府入轮回，残破不齐的魂魄只能在地府终日漂泊。

　　韶焉也是第一次修补残魂，等将残魂稳定之后，紫色的丹药已经小了一圈，他把残魂放回小瓶子里，剩下的丹药则是一会打算拿去投喂白琉。

　　白玉琉掐着时间回来，手里还捧着一把草，走进来的时候看见韶焉手里的丹药，眼睛却是完全移不开：“定魂丹？”

　　“给你。”

　　白玉琉把草往外一扔，接过定魂丹看了半天：“我今日还去找了点冰骨草想帮蛇妖修修魂魄，没想到道长有定魂丹。”

　　“我有一瓶，这颗给你了。”

　　把定魂珠丢进嘴里嚼，白玉琉真心觉得自己踩了狗屎运，这昂贵稀少的定魂丹有整整一瓶，财大气粗得他想死死抱住这条腿。

　　他救人的时候受伤失去了一条尾巴，魂魄也因此有些不稳，本来想着等去了别的地方再等道长给他养一下，没想到就这么拿到了一枚定魂丹。

　　韶焉换了件黑色的道袍，没戴道冠，领着狐狸去村长家蹭饭。

　　村长看见韶焉和白玉琉来了，放下手里的活来迎接，村长的妻子端着一碗清炒白菜出来，放在桌上，和韶焉白玉琉打招呼。

　　“道长应当是不食荤食吧，内子就准备了些时令蔬菜，”村长把碗筷摆上，“快些来尝尝。”

　　“多谢。”韶焉坐下，白玉琉也跟着坐在他旁边。

　　韶焉胃口小，随便动了几筷子就放下了，白玉琉倒是一直挑着菜吃，韶焉算是长了眼，第一次看见吃蔬菜都能吃得这么起劲的狐狸。

　　村长本来想给韶焉敬酒，韶焉拒绝了，他是完全不吃肉不饮酒的道士，村长这才作罢，又去问白琉喝不喝酒。

　　白玉琉眼珠子转了一圈，说不喝。

　　村长只能自己喝酒，边喝边夸韶焉是个好道长，以前经过他们村子的道士没几个不喝酒吃肉的，还总是喜欢乱瞧姑娘。

　　“那些只是江湖骗子，”韶焉说，“你若以后想分辨，看他手腕上的铜钱片，若是崭新光亮，那几乎都是骗子。”
　　村长喝多了，望韶焉的手腕看：“可韶道长的……这是琉璃片吗？”

　　“在下师门所在之地没有铜钱，师父便用的琉璃给在下制的。”
　　白玉琉看着村长被震住的表情，心里暗爽。

　　一顿饭吃完，韶焉没多打扰，很快就告辞了。

　　回去的时候夜已经深了，村里的路上几乎是看不见几个人，白玉琉想变回原形散步，却被韶焉阻止了：“有东西在看我们。”
　　白玉琉伪装出来的黑色眼睛褪成蓝色，往周围扫了一圈，却只看见在两间屋子的空隙中一闪而过的黑影，那黑影又矮又小，眨眼间就消失了：“小孩？”

　　韶焉皱起眉毛：“我觉得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