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夜难眠》长夜清泓

26、第二十五章

　　村子里的‘人’已经消失得差不多，立雪不知道为什么那只妖还不现身，若是妖一直不出来，这个道士会不会直接把她给收了？

　　白玉琉把扇子举在韶焉面前扇风，十分狗腿地说：“道长，要找那只妖吗？”

　　韶焉把被白玉琉扇起来的头发别在耳后，从乾坤袋里拿出罗盘托在手上，本来直指立雪的指针现在疯狂转圈。这个村子里布满了妖气，想从这里直接找到妖并不容易。

　　不想兜圈子了，韶焉绕过秦魁把立雪给抓了出来，立雪想让抓住秦魁的手让他救救自己，秦魁也下意识挡在了立雪面前，但是还是被韶焉轻易抓住了手腕拖出来。

　　秦魁大惊：“公——道长这是做什么？”

　　“伥鬼，”韶焉抓住立雪手腕的地方泛起金色，“这只妖扣押了她的一魂一魄，要她引诱行人来这高家村。”

　　“啊！！”立雪尖叫着想甩开韶焉的手。

　　她原本有些红润的脸褪去血色，一块一块青黑色的尸斑浮在脸上，灵动的双眼被黑色染了眼眶变得浑浊不堪，胸口处出现了一个被刺穿的巨大的窟窿，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尸体臭味散发出来。秦魁迅速捂住了鼻子，只是闻了一下就有种头晕想吐之感。

　　秦魁想到方才就是这样的身体被他背在背上，他缺毫不知情，那血窟窿正对着他的后背，脸上的尸斑也是正对着他的脸。

　　立雪扶住粗糙的墙面，被那只蜘蛛腿穿过的伤口隐隐作疼，想伸手捂住身体中央的窟窿，但是就算是两只手也是没有办法挡住，风穿过那个洞，她本来不应该有任何感觉的身体似乎冷了下，蜷缩起来。

　　“你带我们去见那只妖，我会把你的魂魄放出来，你还未害人，不会被地府惩罚。”韶焉说。

　　立雪捂住开始腐烂的侧脸，恨恨地说：“你打不过它！”

　　秦魁总算是回过神，缓缓地说：“你，已经死了？”

　　立雪没有说话。

　　“虽然你已经死了，但你生前也是人啊？怎么就帮上妖物吃人了？你的良心是被妖物给吃了吗？”秦魁难以置信，“你靠着我们的善心引诱我们，若不是道长，我岂不是就被你给害了？”

　　“是啊！我已经死了！”立雪瞪大了眼，难以接受现在自己的样子，“那日晚上它说是放过我，最后却在我马上要逃出去的时候用那肮脏的、锋利的蜘蛛腿刺穿了我的胸口！”

　　“我能怎么办？我以为我会被吃掉，但是它没有吃我！而是扣下了我的魂魄！你知道魂魄从身体里强行扯出来的感觉吗？我倒是羡慕老夫人和那个车夫小厮被吃了，我现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若是不骗下一个人来代替我，我就要永远这么下去！！”

　　立雪脸上的恨意未消，倒是笑了起来：“你不是想救我吗？你找到那妖去替我当这什么伥鬼，让我安宁地死去啊！”

　　秦魁被立雪这几句话堵得心里烦闷，想要反驳回去的时候却看见立雪绝望的眼睛，最后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韶焉打断了两人的对话：“那只妖在哪？”

　　“我说了你们打不过！”立雪叫了一声。

　　“你为什么这么觉得？”

　　立雪想起那只蜘蛛合二为一时巨大的体型，不断转动的八只眼睛，还有被隐藏在身体下面锋利恶心的口器，那口器里还夹杂着老夫人的血肉。

　　“那是一只，很大的蜘蛛，很大很大。”立雪无法用语言描述出来看见那只蜘蛛时候的恐惧。

　　韶焉看了眼白玉琉，白玉琉点头，说是他闻到的味道。

　　立雪已经发泄过一次，冷静了下来，颓然地从墙上滑落坐在地上，双眼无神地看着天空。

　　秦魁想安慰她几句，她冷笑着扭过头：“我不觉得我错了，你多说什么我都不会反省，与其和我多费口舌，不如你好好休息一下，你们也走不出这个村子，等太阳落了妖来吃了你们，与我做个伴吧。”

　　这番折腾下来，距日落也没有多少时间，村庄被韶焉白玉琉清理得干干净净，整个高家村只有他们，安静得让人害怕。

　　“你说你们是被两个小孩骗来这个村子的，”韶焉打破了这份安静，“那两个小孩可有什么地方不对？”

　　立雪把腿伸出来，指着腿上的伤口：“这里，还有后背，都是那两个小孩抓出来的，我那时候被妖吓得动不了，他们就爬了上来。”

　　“他们呢？”

　　“什么？”立雪不解。

　　“妖不可能轻易放过伥鬼，他们的食物来源全靠伥鬼，自然是越多越好，”韶焉用琉璃片照过立雪后背和腿上的伤口，“而现在出来的只有你一个。”

　　立雪愣了下，仔细一想：“你这么一说，他们确实没有出现过了，那只妖说我要代替他们，但是没说他们去了哪里。”

　　韶焉说：“你说的小孩弄的伤口上，妖气是覆盖在上面，而不是从伤口散发出来的。”

　　秦魁和立雪都没有听懂。

　　“我的意思是，那两个小孩是活人。”

　　“怎么可能！”

　　立雪挣扎着爬起来，直接把腿上的布料撕开，露出伤口有些腐烂的小腿，秦魁扭过头没看，韶焉和白玉琉仔细看了看，那些伤口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进去。

　　韶焉将手悬在立雪的腿上：“可以吗？”

　　立雪惨淡地笑笑：“你随意吧。”

　　比起把立雪从秦魁身后抓出来的金光温和了很多，立雪看着韶焉念口诀的样子，他年轻又干净，让立雪想到了小厮立月，她和立月从小侍奉老夫人，情同手足。那时候立月被吃的时候什么动静也没有——或许是有的，只是她睡得太死没有听到——听到又有什么用呢，她当时被妖吓得动都动不了，就算是醒了过去找立月，也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吃掉。

　　她有些心软，本想让他们走了算了，但是现在已经到了那蜘蛛妖的范围里面，若是放这三人走了，那妖要是找她的麻烦，她又该怎么办？那种剥离魂魄的痛苦，她再也不想感受到。

　　韶焉的发带晃过她的眼，她不由得随着发带的晃动挪动目光，浑浊的眼睛流不出泪来。

　　“想哭吗？”韶焉从立雪的腿上收回手，那个伤口的确是活人弄出来，妖气不是从里面散发出来，不知道那个小孩是怎么办到的。

　　立雪摸了摸脸：“我现在是不是特别丑？”

　　“对我来说区别不大，”韶焉站起来，“你要想哭，我可以帮你。”

　　“没有。”立雪把腿收回去。

　　立雪的腿没有再露出来之后，秦魁才把头扭过来，立雪见了，说：“我都是个死人了，你可以不用讲这些礼数，何况这空无一人，也没人会指指点点。”

　　“你……”

　　白玉琉打开扇子，扇动的风让他看起来艳丽风流，他问立雪：“你为何总在说自己是个死人？”

　　“你看我这样子，还像是活着的吗？”

　　她身体被开了个洞，魂魄被撕成两半，有哪个活人会遭这种罪？

　　“你尚能说话，能行走，尽管现在的身躯没有感觉，但是你刚才依然能够感觉自己想流泪——那你觉得如何才算是活人？”

　　立雪看看了胸口的窟窿：“至少有个完好的身体吧。”

　　扇子挡住了白玉琉微微耷拉下的嘴角：“那你若是换个身躯，你又如何觉得自己是谁？”

　　“我——”

　　韶焉忽然说道：“我可以用泥做个新的身躯，你换到那个身躯里面，你又算活了吗？”

　　秦魁是个莽夫，听韶焉和白玉琉的一句接一句，越听越头晕，把白玉琉和韶焉的话拆开了一个字一个字的想，也就勉强能够知道他们是在说死人与活人的区别。

　　“什么意思？”立雪问。

　　白玉琉坐在立雪旁边，丝毫不在意自己昂贵的袍子蹭到了地上的灰，韶焉看见的时候让白玉琉抬起屁股一些，拿出一块手帕垫在白玉琉的屁股下面，再让白玉琉坐下。

　　“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反抗，为什么？”

　　立雪气恼：“我反抗过，我从那个院子跑到了村子门口，但是我还是被抓住了，我的那些举动在它的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你一直在说我们打不过那只蜘蛛妖。”韶焉说。

　　“本就如此！你们是没有看见过它，才会觉得轻易就能对付它！！”蜘蛛妖给立雪留下的恐惧太深了。

　　“那只蜘蛛妖，”白玉琉想了想，“它不仅是吃人的血肉，也是吃人的恐惧，恐惧的人对于它来说是最为美味的。”说道这里的时候，白玉琉还笑着舔舔嘴，像是自己也吃过一样。

　　立雪总觉得白玉琉这副样子看起来不对劲，声音有些抖：“你，这是什么意思？”

　　白玉琉的头发一下褪成白色，头顶竖起两只黑色的耳朵，眼睛变得更是细长妩媚，睫毛扇动间是说不清的风情，两条蓬松的尾巴甩在空中。

　　立雪张大了嘴。

　　秦魁刷地站起来，往后猛地后退了几步。

　　白玉琉被他指着也是笑着，比起黑发的白玉琉来说看起来更是媚了不少，特别是眼睛不再是黑色，而是琉璃一般的蓝色，像是正午干净的天空。

　　秦魁双眼一翻，竟然是直接晕了过去。

　　“……”韶焉有些想踹白玉琉一脚，“你作甚？”

　　立雪深吸了一口气才说话：“若不是我晕不过去，此时地上就躺着两个人了。”

　　“……”

　　白玉琉说：“我是只狐妖。”

　　立雪说：“看出来了。”

　　“我想说的是，”白玉琉的爱惜地摸着自己的长发，“你虽一魂一魄被禁锢，但你可以跑。”

　　“我只要走到千枝山顶，就会很难受。”

　　白玉琉眨了眨眼：“所以我说你现在不算是死，只是借着一个躯壳活着。”

　　那双蓝色的眼睛很好看，立雪有些看痴了，白玉琉说的话像是远方传来的声音，带着一丝让人疲倦的暗示：“与其你独身一人在蜘蛛妖的手下苟且偷生，不如与我们一起，我们可以救你。”

　　立雪这十几天第一次觉得头晕眼花，眼里只有白玉琉：“……嗯。”

　　“你不想为立月报仇吗？”

　　立月——

　　‘立雪姐姐，这是我攒了些钱买的簪子，瞧你簪子都多久了，这便送给你吧。’

　　‘立雪姐姐，等你到了要出府的时候，要嫁给一个好人家啊！’

　　‘立雪姐姐，救我——’

　　她猛然惊醒，一下跳起来远离白玉琉：“你用了什么妖术？”

　　白玉琉狡黠一笑：“只是你心里所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