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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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圆，到底是“有缘”还是“无缘”呀【笑】
他从战争留下的废墟中捡到了我，一个刀匠的游魂。
他是一位遣唐使，从远在海的另一边的遥远国度到达这里，学习铸刀的技艺。
何其有幸，在孤独地游荡了不知多久之后，终于有一个人看到了我；而这个人，又恰好和我一样，是一位背负着家族传承的铸刀工匠。
只可惜，他来得太晚了。这个曾经盛极一时的国度早已被战火摧残，这片曾是天下第一的铸刀城现在早已只剩下一片断壁残垣，什么都看不到了。
“但是，这里还有你啊。”他并没有灰心丧气，而是这样对我说。
“你不是这里的刀匠吗？”他笑着问道。
我愣怔地点头。
他的眼睛纯净而明亮，在这漫天的阴云下闪着如朝阳般的光。
对啊……虽然已经成为了游魂，但我身为刀匠的记忆却从未模糊过。
早已沉寂了多年的胸膛，又一次感受到了心脏的跃动。
……原来，已经死掉了的我，还可以用这种方式，继续我热爱的事业吗？
不，也许这就是缘分吧……也许这就是我一直都无法成佛的原因。
也许这么久的孤独，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让我背负着的百年传承，能以另一种方式、在另一个人的手上，绽放它的光彩。
我和他就这样畅聊了一夜。我们聊材料，聊火候，聊技巧……直到东方既白。
我可以感觉得到，他和我是一类人。
他和我一样，全心全意地热爱着铸刀这项工作；也和我一样，珍惜着每一把凝聚着工匠心血的刀剑。
当谈起那些一遍一遍试验锻造工艺的时光，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和自己当年一模一样的光，年轻的脸上满溢着单纯的笑意。
这样的后辈，在自己的家乡被血洗之后，可是再难见到了啊。我在内心喟叹。
“前辈可以和我一起走吗？到海那边的国度去。”他突然问我，眼神中充满了祈求。
“我？一个游魂？”我惊道。
“但是您并不是一个普通的游魂啊！仅仅一个夜晚，我便感觉受益良多；如果有锻造场地可以实地教导，我觉得自己也许真的可以制造出和唐刀一样锋锐的刀剑来。”
“前辈，请和我一起走吧。”他诚恳地请求着。
最后，我点头了。在最后一次环顾自己满目疮痍的家乡之后，我跟随着他踏上了去往另一个国度的旅程。
也许那个时候我就应该有所准备了吧。
——永远都无法魂归故里这件事。
那是一个处处和自己的故土相似又不相似的国度。我安静地呆在他的家里，只有他一人能看到我，和我交流。
我一边艰难地学习着这个国度的语言，一边将毕生所学传授给这位刚刚继承这个刀匠家族的他。
但是慢慢地，他不再满足于模仿，我的观念也开始转变。这片土地终究和我的故土不同，倘若只是一味地要求完全地传承，恐怕是行不通的。刀剑，还是要能够最大限度地发挥它的价值才行，不是吗？
于是，不约而同的，我们不再像师徒一样只是教导和学习，而开始了一同探索的旅程。多少个白天和夜晚，我们研究着不同的矿石，讨论着怎样锻造和设计的刀剑才最符合这个国度的士兵实战的需求。
“能与您相遇，我三生有幸。”在我们的关系越发默契和融洽之后的某一天，他这么对我说。“我心悦于您。”
“可是，我是游魂啊。”
“我不在乎您是否是人类。”他跪在地上，双眼含泪地祈求着我的爱意。“您是我最珍贵的知己——我无法想象没有您的生活……我——”他笨拙地试图表达。
我看着满面通红的他，有些无奈地笑了。“傻孩子。”我蹲下来，和他的视线平齐。
“你难道未曾察觉吗？我的心情，也和你一样啊。”
……原本早就身死的我，能与你相遇，又何尝不是我的幸运呢？
我和他相视而笑，锻刀房中的炉火映在他澄澈的双眸中，闪闪发光。
虽然我只是一个游魂，但我愿尽我所能，护佑他一生平安幸福。
我是他心中最深的秘密。
而他，是我生活的全部。
在这之后的许多年里，世人皆惊异于他的成长和才气。而我有时就站在仰慕他的人群中向他微笑。众人之中，只有他的眼中映着我的身影。
一把又一把承载了不同思路和灵感的刀剑被铸造出来。直到最后，那来自故土的影子变得越来越稀薄；来自脚下这片土地的独特风格开始越来越明显的浮现出来。
时光飞逝，他脸上的皱纹一点点地多起来。
他在外的名声也越来越响亮了。登门拜访的宾客和拜师学艺的弟子几乎要踏破他家的门槛。因此，他时常需要接待客人，教导弟子——我与他独处的时间，越发少了。
但是令我欣慰的是，他眼中的那抹对于刀剑的热爱一如往昔，从来都未曾动摇过。
这便够了。
只是这样，能够看着他成就自己，就够了。我压下了对家族技艺失传的遗憾，在和他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真心实意地微笑起来。
但这一次，他却移开了视线。
不知从何时起，他好像和我不像过去时那般亲近了。
那一天，他告诉我有和他一样拥有阴阳眼的客人来访，请我回避。因为过去也有过类似的事，我不疑有他，为了避免他的麻烦，于是躲在后院的杂货屋里过了一夜。
但是第二天，我却感觉到有什么与以往不同了。自己身上的灵力好像变得更加浓郁了，又或者说，好像升格成了什么更加纯净的东西；一股若隐若现的牵引力从锻刀房传来，招引着我向那边走去。
我从杂物间走出来，穿过喜气洋洋地像是在准备着什么的家仆们，向着熟悉的锻刀房走去。
走进屋内，我看到一座小小的神龛被放在了炉火的对面。
神龛里面，那块刻着“雪无”二字的唐刀碎片被小心翼翼地供奉了起来。
那块碎片，来自自己还为人身时铸造的第一把刀。在我还活着的时候，它因我而碎；而到如今，它成为了我灵魂的载体——也承载着我所有的思念和回忆。
但是现在，它为何会被放在神龛里？
我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回过头，我看到刚刚跨进门槛的他，和他身边满脸茫然的年轻女子。
他看到我的一瞬间，却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脸色突然变得苍白。他神色慌乱地拉住了身边的女子，下意识地将她护在了身后。
啊。我在那一瞬间仿佛明白了什么。然而还没等我开口，他就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他身边的女子见状吓了一跳，但还是跟随着他跪拜了下去。
“我……我欲和这个女子结为连理，希望神明大人成全。”他面朝我的方向跪伏在地，声音颤抖地说道。
“神明……？”我无意识地重复道。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越发苍白，他的整个身体都因紧张而颤抖着。“雪无大人……我会用毕生……不，还有我的弟子和子孙后代来祭拜供奉您！”
“请您成全！”他几乎是在祈求了。
长久的沉默。
他抬起头，小心地观察着我的脸色，眼神中写满了显而易见的恐惧。
真奇怪。为什么要如此害怕我呢？我看着他，第一次浮现出自己原来已经如此不了解人类的奇妙感觉。
回想起这几年，已经慢慢变老的他在见到我之后经常对着铜镜发呆。现在看来，想必是终于直观地体会到我并非人类这个事实了吧。几十年的时光就这样过去，他已不再年轻，但我却分毫未变——这样想来，也确实有些可怕了。
什么都无法察觉到的女子不安地移动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她华丽的衣袍被扯动，露出了一截嫩白的手臂。
她纤细的手腕上系着一根红绳。被红绳穿起的木牌上，绘制着他的家纹。
哦呀。这么多年光顾着和他一起钻研刀剑，竟然都忽略了他其实也是一位家主呐。——而家主，是要承担为家族繁衍后代的责任的。
身为游魂的我，怎么看都不会是可以在这方面帮到他的人吧。
不过值得欣慰的是，他看上去还是蛮喜欢这个人类女孩的。方才的那一护，就已经昭示了他的本心呐。
能和心悦之人结为连理，也许我确实应当为他祝福才是。
只是……从他对我说出那句“心悦于你”到现在，到底已经过去多少年了？
我眯了眯眼，心中百味杂陈，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跪在眼前，甚至还在微微发抖的他。
从他的眼神中，我已经读懂了他未能说出来的话。
是在害怕我看到他要结婚，便用鬼神之力怪罪于他吗？
是在担忧在他结婚之后，便不再为他所铸的刀剑祈福了吗？
唉……如果真的这样，那可真是枉费了几十年的相伴时光了。
其实我早就应该知道的。人类，果然还是要和人类在一起，才能幸福吧。
我和那个时候一样蹲下身，和他的视线平齐。
“神明是吗……我接受你的供奉。”我努力地对他微笑道。
“不要怕……我祝福你们。”
既然他连神龛都给我准备好了，那我就成全他吧。
——毕竟，这是他的心愿吧。
他愣怔了几秒，然后露出了一个既感激又愧疚的神情。他伸出手，恭敬又虔诚地取出了一枚中央空心的铜钱，投进了神龛前的供奉盒中。
这是一个不知流传了多久的传统。
五圆，谐音“有缘”，象征着和神明的缘分。
投入铜钱，便意味着和神明正式结缘。
在铜钱和盒底撞击的那一瞬间，我感到一股陌生的力量向自己涌来。自己的灵体仿佛经过了一场洗礼，正式升格成为了更高一级的存在。
掌管刀剑铸造，护佑刀剑锋锐的神明，就在这一天，在这位名声鼎盛的刀匠的愿望中，正式诞生。
我依旧站在他的眼前，但他的眼中却再也映不出我的身影。
我这才明白，原来阴阳眼，是看不见神明的。
在将我从漫长的孤独中拉回尘世的几十年后，我终于又一次回到了那片无声的孤寂之中。
月色正好。我独自一人坐在锻刀房的屋顶上，看着那星光暗淡的夜空。
突然想起他还年少时曾经和自己一起像今夜一样欣赏星空。
“想要永远和你在一起。”那个时候，他是这样对我说的。
但是……永远这个词，如今想来不管怎样都像是一个儿戏般的笑话啊。
而且。
“雪无……并不是我的真实名字啊。”我喃喃道。
这么多年过去，你竟连我的本名也忘记了吗？
“嘛，算了。”——反正过去的那个名字……我早就放弃了。
叫雪无也好。
世事无常，恐怕在接下来的旅途中，也就只有这个名字能一直这样陪伴着我了。
…………
“五圆——有缘吗。”
——但是你可知，“五圆”，在我的故土，谐音“无缘”呐。
作者有话说第1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