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彩虹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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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条繁华的街道，每天从早到晚都是一派车水马龙的景象，只有在深夜，才会看到它清冷的一面。这里有着朱槿最熟悉的环境，每一座房子、每一个商铺、街角的邮筒、路边的公园，每一处都散发着让她缅怀的味道。
朱槿在这里出生、长大，一直到高中，她都生活在这个地方，见证了这里近二十年的历史。她曾无数次梦到这里，那些遥不可及的梦，带给过她真实的温暖与残酷。
而现在，当她茫然地站在最熟悉的十字路口时，却分不清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抑或是穿越了时空隧道，回到了时间的起点。
朱槿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匆忙往来的人们，似乎没有一个注意到她，她仿佛一个过客，站在那里却并不存在，毫无融合感。
她在原地站了足足五分钟，看着这个重复多年、千篇一律的早晨，有点厌倦。尔后，两个身影忽然映入她的眼帘，抢占了所有景致。
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两个人，母亲与多年前的自己。二人一前一后向自己所在的方向跑来，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一个在跑一个在追。
朱槿被眼前的景象吓坏了，她张口拼命喊叫，但却喊不出一个字，想跑过去，却无法迈动双腿。她像是个腊像，在那里看着，却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改变不了。
她清楚地记得那个早晨，知道接着会发生什么，但她只能这样看着。一股绝望的无力感从心底升腾起来，化成眼泪夺眶而出。
“停下！你给我停下！”母亲在后面一边气喘吁吁地追赶，一边大声呼喊，完全不顾路人异样的目光，“你大清早地要跑哪儿去？”
那个自己没有回答，而是加快了步伐继续往前跑。前面是闪烁的绿灯，但是朱槿没有停下，仿佛有种想死的心一般，一个劲地向前冲去。
那时，确实是想死吧，朱槿很明白自己当时的想法。真的希望有辆车撞死自己，只有这样，才不用再每天受到父母的唠叨，不用每天看着他们那张严厉的面孔。
那是个令人窒息的家，从过去到现在一贯如此。父母一方面将她视为唯一的希望，一方面又总是数落她的不是。他们总爱说朱槿不够聪明，比不上谁家的孩子那样伶俐，也不讨老师欢喜。他们还说她不求上进，玩物丧志，每天不知道在听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歌，上些稀奇古怪的网页。
渐渐地，朱槿也感觉自己确实如此。然而，无论自己多想努力，总是力不从心。
朱槿从来都不擅表达，不管别人怎么说，她总是沉默着，一言不发，把所有负面的情绪放进心中慢慢消化。如果有一天，超过了负荷的最大限度，也许自己会去死吧，朱槿总是这样想，有时甚至幻想过死亡的模样。
但是此刻，朱槿却并不想死。
她像个观众一样看着多年前的事发生在自己眼前，就像在看一场电影。
奔跑中的她手中拿着一张封面破碎的唱片，或许就是因为这张唱片，才使她一直以来积郁的情绪瞬间爆发。
朱槿记得那张唱片是同桌的男生给他的，他并不是一个很优秀的男生，所谓的白马王子只是在童话里出现的人物，那个同桌，不过是个风趣的人而已。
只是这样想到的片刻，那段场景便如同电影回放一般活生生地在眼前浮现了出来。
放学后，空荡荡的教室，整齐排列着夕阳光下泛着金光的桌椅，刚补完课的她坐在那里。
“心情不好吗？”同桌凑过来问她。
“还好。”朱槿转过头，看向窗外。
“又挨老师批评了吧，其实我也一样，三天两头被他叫到办公室，没事儿。”
朱槿没有回答，默默地整理书包。
“这个给你。”见她没有反应，他自顾自地就从书包中拿出一张唱片塞给她，“日本带回来的，很不错哦，可惜班上估计没几个人要听，那些优良学习分子，脑袋里除了数理化公式就是语法句型，无聊透了。借给你听吧，你这种家伙，肯定会喜欢。”
朱槿看着手里的唱片，蓝绿色抽象封面上印着半颗形状怪异的心，下面是大写的英文字母“HYDE ROENTGEN”。
“听完了记得还给我，你这迷糊虫。”同桌把羽毛球拍放进书包，转身离开。
那一夜，枕着轻柔而悲伤的歌声，她非常难得地睡了个安稳觉。
梦中的她，在夜风吹拂的街道上，走进一间生意冷清的小酒吧，虽然里面一片漆黑，只有一束黯淡的灯光，但却非常温暖、安心。
如果只是让她静静地听歌，下周还给同桌的话，也许一切都会不同。
第二天早晨，朱槿是被母亲从睡梦中拉醒的。睁开眼，对上的便是妈妈那张怒气冲冲的脸。
“这是什么？”她拿着那张唱片，朝她怒喝道：“不好好读书，就成天听这种东西！”
“还给我！”朱槿立刻睡意全消，从床上一跃而起，“这是我的东西，你凭什么乱拿？”
“我不能拿？我是你妈，我怎么就不能拿了？”
“就是不可以！你还给我！”朱槿毫不妥协地怒吼，伸出手想要强夺母亲手中的唱片。
站在床上的她明显高过母亲一截，占着高度的优势，她顺利地拿到唱片。但在随后互不相让的抢夺中，母亲顺势将唱片向边上挥去，在空中划出一条抛物线后，摔落在书桌边。
唱片的塑料封壳被摔成两瓣，内页歌词本中夹着一张纸，被生生地暴露了出来。
母亲快步走向书桌边，捡起那张纸，上面只写了一句话“给懂得欣赏的你。”
当母亲把这张纸送到她眼前时，朱槿顿时傻眼了，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只是看着那张纸，想起同桌将唱片塞到她手中时的样子。
他想表达什么意思？好友？知己？还是其他的……
朱槿没有去想，也没时间给她想，母亲已经将那张纸撕得粉碎，怒气冲天地骂她。骂了些什么，她没听进去，她早已习惯忽略他们说的任何一句话。
“我怎么生出你这种女儿？你给我滚！”只有这句，清楚地传入了她的耳朵。
于是朱槿迅速穿好衣服，捡起摔碎的唱片，推开母亲疯一般地夺门而出。
当时真的是想一死了之，朱槿又一次回到十字路口，木然地看着前方奔跑的二人，看着闪烁的绿灯跳转为红灯。
“停下！不要再跑了！求求你……停下……”朱槿的心宛如千针穿孔般地疼痛，无法呼吸，她歇斯底里地在路口呐喊，然而没人听得见她的声音，就连自己也听不见，如今的她，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
那个她依然在跑，没有任何东西值得留恋或珍惜，自己也好，父母也好。
世间五彩斑斓的生活，与她无关，如果生活是多姿的彩虹，那么她便是色盲。
旁边一辆卡车迅速驶来，她站在路当中，突然间手足无措，脑中一片空白。她看着车子以飞快的速度离自己越来越近，强烈的恐惧感，压得她无法迈开步伐。刺耳的鸣笛声传来，从耳中迅速冲向大脑，让她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但是突然间，就在她这样愣在那里的时候，突然有一股强大的推力从背后袭来，她整个人被推了出去。她的身体借着这股力量，狠命地往前冲了出去，扑倒在地。
朱槿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只听到一声扎耳的刹车声。
惊魂未定的她从地上坐起，看向那辆停止的卡车，还有卡车前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女人，和身边一大滩正在向外蔓延的血。
整个世界都暗了。
“妈——！”忘了身体的疼痛，与手上直流的鲜血，朱槿仿佛疯了似的跑过去，从血泊中抱起母亲的身体，拼命摇晃着。
然而无论她如何叫喊摇晃，母亲都没有再回过头看她，随着手臂上的疼痛越发火辣，手中的温度渐渐冷却。周围的人全都围了上来，但对于她，世界其实只剩她一人，抱着母亲，跌坐在那里，苍白、无力。
闭上眼，站在路边的朱槿无法正视过去的自己，她扭过头，慢慢地蹲下去，蜷缩成一团，不停地抽泣。
远处传来Evergreen的旋律，不知从何而来，萦绕在耳边，就仿佛在诉说最后的离别之伤。
是愚蠢的自己害死了妈妈，这个无法推卸的罪，从那一刻起便如同影子般跟在了自己身边，像是一把枷锁，永远地锁住了自己。尽管没有任何人当面责怪过她，但在后来的日子中，她看到了父亲无可奈何的眼神，也看到了自己心中永远的残缺。
每晚她都重复着同样的梦，母亲离开的画面，长久地在梦中定格了下来。从那一天起，她将自己定义为负罪人，永恒地失去了生活的色彩。
一年后，她与父亲搬离了这里。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彩虹0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