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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月14日 拜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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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 启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会在这样的情景下与你重逢,在一个阴雨连绵的傍晚,你一个人打着一把大伞出现在景森小学的门口。你一身阿曼尼的黑色风衣,依旧斯文的无框眼镜和依旧稍显凌乱的头发告诉我你没有变。而我一直拉着的男孩子却一下子松开了我的手朝你跑过去,在雨声中我分明听见他在喊你“爸爸”。
然后我看到你的面部表情一下子变得讶异。你拉着那个男孩子朝我走过来,张了张嘴,半天才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只有回答你:“三天以前。”
你还想问什么,我却打断了你:“原来……清朗真的是你的儿子。”
“啊……给你添麻烦了。”你说。
我摇摇头,“清朗很聪明……很像你。”
“不二……”你叫我的名字,我却再次打断了你,“那个……忘了告诉你了,从今天开始,我是清朗班上的班主任,以后请多指教。”
你手上拉着的男孩子这才扭过头来,一双眼睛好奇得亮晶晶:“爸爸认识不二老师吗?”
我看到你低下头看着孩子,微笑着点点头。
“那个……再不快回去的话,清朗会感冒的。”我只有这么说,“那么,失陪了。”
说完我撑开了手上的伞,低下头,快步走过你的身旁,甚至忘了和清朗告别。
一路上多年的过往在这时如同过电影一般地在我脑海中不断闪现,待我回过神时我已经躺在了自己房间的床上。窗户没有关严,凉风挤进了房间,我感到有些冷,同时感到左手无名指的指根传来了阵阵细微的疼痛。
八年过去了,你一点都没变,你的身边却多了一个人。八年后的我们都站在了二字头的尾巴上,尽可以笑着看过去我们当年的那些轻狂的小意气,所以请你尽管嘲笑现在的我,和我现在急迫地拿起笔给你写下这封信的心情。
然而我真的很想知道,想知道这八年来你过得好不好,想知道这八年来你经历了什么。如果你愿意告诉我的话。
说来唐突,但我还是想告诉你为什么我成了清朗的班主任。
三天前我从英国回到了日本,整顿好居所之后我去交上自己的履历,也刚好遇上了在户籍局工作的乾。他告诉我前些日子大石和他提过,市内的国立景森小学最近需要一位国文老师。他说不二你不是才回来吗,正好你有文科教师资格,不如去试一试,被录用的可能性绝对高达95.3%。
然后就是填表、盖章,昨天接到录用电话,通知我去小学报道之后,第二天正式上班。和同样教三年级课程的老师们聊天的时候他们告诉我,我即将接手的三年二班的手塚,年龄是班里最小的,成绩却是班里最好的,而且还是班长。
一开始我并没有在意,因为在日本姓手塚的孩子太多了。而且我分明记得八年前英二曾经告诉过我的,你结婚后就和雅美一起去了德国定居,根本不可能回来。
直到第二天上课前,在例行公事的打招呼与自我介绍之后,是例行公事的点名。在点名册上我看到了那孩子的学号:17号。恰好是你的生日相加得到的数字。我念他的名字:手塚清朗(てづか きよろう)。
只见靠窗户倒数第二排一个男孩子带着一脸惊愕站了起来,声音洪亮却有点踌躇地回答:“……到!”
我趁机打量他,是个很俊秀的男孩子,不戴眼镜,有一点初中一年级时的你的影子。然而我依然认为这是个巧合,理由还是那个:你在德国。
没有课的时候就是备课的时间。我从来没有这么感谢过当年因为无聊而考下的教师资格,也从来没有这么感谢过乾。换成是三天前的我,是绝对不会想到三天后的现在,自己居然会找到工作。
从中午开始,天就渐渐地阴了下来。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结果到了下午,雨就开始下了起来,开始很小,接着越来越急。到了放学的时间,雨已经不小了。我站在窗前,看着孩子们或结伴而行,或因为没带伞而被家长接走,突然间想到那个名叫清朗的孩子,他会不会也在一把伞下,自己一个人回到家了呢?
直到下班的时候我才离开。走到学校中庭的时候,远远地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逆着光站在那里,很孤独的样子。我连忙走过去,小小的身影听到了脚步声,回过头来,我听到他在叫我:
“不二老师?”
那是和他名字一样,清朗的声音。
“还没回家吗,清朗?”
“嗯,”他点点头,“今天我值日,我干完活之后才发现自己没带伞……我已经给爸爸打过电话了,他说他一会儿来接我。”
“这样啊……”
他点点头,之后又低下头,不再说话,把小手拢在嘴边,哈着热气借以取暖。
我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他身上,蹲下身子,认真地告诉他,“那么,老师陪你一起等,好吗?”
“可是,老师……”
“老师一个人住,家里没有门禁的,没关系。”
他这才点点头。于是我开始和他聊天。
“老师,你知道吗,你是除了我家人之外第一个念对我名字的人哦。”
“真的吗?”我笑着看他。
“嗯~从小到大,其他老师都把我的名字念成せいろう,只有你念对了呢。”
“啊……因为きよろう比せいろう好听嘛,所以我才这么叫……呐,清朗,你的名字是谁取的?”
“爸爸。”他不假思索地回答,“爸爸说要让我一直保持清静开朗的心性,所以叫我清朗。”
我笑了,抬手摸了摸他的头。过了一阵子他才说,“……不二老师,你很冷吗?”
我一愣,“不冷啊……怎么了?”
“不二老师的手好凉啊~所以我想不二老师是不是很冷。”
我刚想说什么,面前的小孩子却死死地攥住了我的右手。我听到他说:
“不二老师,我发烧的时候手就会凉下来,这个时侯爸爸总是这样给我暖手的。”
我苦笑,不知道说什么昊。多年以前有一个人也会这样为我暖手,只不过八年前他离开了我,和新婚妻子去了德国。多年以后,一个和他长得很像的孩子站在我身旁,用他的小手去暖我的手。这算是巧合,还算是什么?
清朗就这样拉着我的手,我和他遥望着校门口来来往往的人,看哪个身影会是来接他的那一个。时间走到5点20分,那个身影终于出现,清朗向着他跑过去,我看到那个身影只觉得茫然,右手上的温暖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的,是你。你以这种方式回到了我面前,让我不知如何面对。所以我只好匆忙逃开。
……
时过境迁。我眼前的你一点没有变,只是你身边多了一个可爱的孩子。很少笑的你对着这个孩子露出宠溺的微笑,那一刻我知道了,你爱你的儿子,你也爱你的家。这是你作为一个成功的男人所拥有的。或许与我无关,然而我还是要说,我可以放心了。
可以放心地告别过去的那段时光,可以放心地继续做不二周助。虽然我知道,心安理得地忘记过去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但是我依然无法控制,无法控制地拿起笔来写这封信给你。窗外依然有雨声,我把窗台上的仙人掌们转移到了相对安全的地方,左手无名指的指根依然在隐隐作痛。
看看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了。清朗也许已经睡着了吧。
祝你幸福。
不二周助
十月十四日
手塚国光收
随信:
本以为我有能力做到自你与我分开后再也不打听关于你的任何消息,然而最后我还是忍不住从乾那里要来了你的地址。请不要责怪他滥用个人资料的行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