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挂东南墙》玄木冬荣

20、惊弦（六）

　　山顶上，张乘早已等候在寺门前，一见到江唯止和萧萋萋便迎了上来，行礼道，“大人，公主。”

　　“东西都准备好了？”江唯止问。

　　“是，都按照大人的吩咐准备好了，相关人等也已在殿内等候。”张乘答道。

　　再次踏入大雄宝殿，正如案发之后萧萋萋第一次步入其中时一样，殿内人影憧憧，却不见任何普通香客，均是恩业寺的僧人和大理寺的官差，想来应是特地清过场了。

　　大殿正中摆了一张长桌，桌上放着三个木制的箱子，箱体约莫两尺见方，箱盖密合。萧萋萋好奇地盯着木箱看了一会儿，问出了所有人的困惑，“这里面是什么？”

　　“谜底稍后揭晓。”江唯止对她浅浅一笑，说完后又冲玄净问道，“大师，请问当初将金佛搬入寺内的僧人可在？”

　　“当日金佛是由普寂搬入寺内的。”玄净看向普寂，唤道，“普寂，你且上前来。”

　　普寂走上前，朝江唯止施了个礼，“大人，当日正是小僧从景王府侍卫手中接过金佛，并且搬至后院厢房内。”相比之前活泼率直的少年，他如今的言行举止明显略为稳重了一些。

　　江唯止点点头，指着长桌上的三个木箱道，“请师傅将这几个箱子搬到同一间厢房内。”

　　普寂面露疑色，却还是按照他的意思走到了桌边，轻轻松松搬起了第一个箱子，在众人的瞩目下走出了大殿，往西厢而去，几名大理寺官差立即跟上。

　　不一会儿，普寂便回来了，搬起桌上的第二个箱子，这次显然比第一次费力了一些。他看看江唯止，嘴巴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口，沉默着走了出去。这次普寂大约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才回到大殿，细嫩的脸颊泛着浅浅的红，鼻尖上挂着一层薄汗，气息微微凌乱。

　　江唯止让人给他搬了一张椅子，递上一杯茶水，“小师傅先坐下歇会儿吧，喝杯热茶。”

　　普寂一头雾水，颇为不自在地坐下，接过茶杯，“不是还有一个箱子吗？”

　　“待小师傅休息完再搬也不迟。”江唯止道。

　　顶着众人高度关注的目光，普寂如坐针毡，实在做不到悠闲自在地饮茶，坐了一会儿便说道，“我休息完了，可以开始了。”

　　江唯止浅笑道，“那小师傅请吧，这次有劳大家一同前往西厢。”

　　普寂走回桌前，伸手抱住剩下的那只木箱，搬起时十分吃力，提了一口气，咬紧了腮帮子，走路时的步子也比之前两次缓慢了许多。待他走出大殿之后，江唯止与众人跟了上去。这一次，普寂花了整整一盏茶的时间才从大雄宝殿走到金佛失窃的那间厢房，放下箱子时已是气喘吁吁，双腿绵软得几乎要瘫倒在地上。

　　江唯止问他，“小师傅，方才搬的三个箱子之中，可有哪一个与你当日搬的金佛重量相仿？”

　　普寂喘了一会儿气才答道，“第二个！第一个太轻，第三个实在太重了，只有第二个箱子与那金佛差不多。”

　　江唯止向张乘点了点头，张乘将三只箱子一一打开，众人皆面露惊愕之色。第一只箱子里放的是那尊空心的假金佛，第二只箱子里放的是一块冰，第三只箱子里放的则是半箱金子。

　　张乘解惑道，“这三个箱子里所装的物品大小都差不多，空心的自然不必说，搬起来毫不费力，而同样大小的金子比冰重得多，故而第三个箱子是最重的。方才普寂师傅说第二个箱子与他当日搬的金佛重量相当，所以，普寂师傅当日搬入厢房的就是一块冰罢了。玄净大师说这间厢房一个月前，也就是金佛刚刚入寺的时候经常漏雨，屋顶修补多次也无济于事，应该便是空心金佛内的冰融化了，水流到了佛案和地面上，碰巧那几日连天阴雨，看起来就像是漏雨一般。”

　　“大人是说景王殿下送了一尊空心的假金佛来我寺？”玄净大为震惊，其他人也交头接耳地小声谈论起来。

　　“我想景王殿下大概也不知道他送来的竟是一尊假金佛，实情恐怕要一访景王府才能得知了。”江唯止道。

　　至此，恩业寺暂时与金佛一事撇清了关系，那就只剩下库房被盗一案悬而待决了。江唯止单独会见了玄明，询问了一些事情，“在此之前可曾发现过库房财物被盗？”

　　玄明摇头，“自我管事以来未曾发现过。”

　　“库房中的财物从未少过？”

　　玄明想了想，道，“其实库房每月盘点之时都会有一些细微的账目对不上，但也谈不上是什么大事，进进出出难免会有一些误差。说来惭愧，昨日小僧就在碎银箱中发现了几枚银锭，想必应是小僧一时大意疏忽放进去的，偌大的库房只有一人打理，免不了会有忙中出错的时候。”

　　“每个月对不上的账目大概有多少？”江唯止问。

　　“也不算多，每个月也就几十两。”玄明道。

　　对于恩业寺这样规模的皇家寺院来说，几十两确实算不上什么。了解完情况后，江唯止向玄明玄净等人道别离去。张乘也要回大理寺，便与他们乘坐了同一辆马车。

　　被江唯止搀扶进马车的萧萋萋笑着对张乘说道，“如今我与你也算同是天涯沦落人了。”

　　张乘腼腆地笑了笑，问：“公主的腿是怎么弄伤的？”

　　那么丢脸的事情萧萋萋自然是说不出口的，生硬地转移话题道，“恩业寺这案子你们还打算调查到景王府去吗？”

　　张乘看了看江唯止，游移不定道，“若是牵涉到景王府的话，恐怕得从长计议。”

　　对于她这位皇叔，萧萋萋是见过几次的，素布简衣，佛面慈心，往那儿一站就跟个无欲无求的玉面菩萨似的，品行更是堪称靡靡人世间的一朵白莲。先帝故去后诸多亲王郡王都回了封地，唯独景王仍留在京中，更为传奇的是他年近不惑还未娶妻，人们都说他虽然身在俗尘，心已入佛门。

　　回到大理寺，脚还没沾地，一名神色慌张的差吏跑到车前向江唯止禀报，“大人，西坊梨园大火，十六死七伤。”

　　听到这话，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神色冷肃了下来。江唯止也不下马车了，直接便命车夫赶往西坊。

　　起火的戏园名为薛家班，因班主姓薛而得名，立足梨园已有十余年，以唱腔功力见长，在京城众多戏园中虽算不上出类拔萃，但也称得上别具一格。正是上次萧崇礼领着萧萋萋他们来看戏的那一家。

　　大火在午时发生，好在当时是午膳时间，园中没有安排戏目，否则后果可能更加惨不忍睹。

　　饶是见惯了尸首的大理寺官差们，在见到戏园内的景象时也忍不住面露菜色。整个后院被烧得一片焦黑，十六具尸体横陈在这片焦土之中，全都已经面目全非，皮肉被烧至炭黑，根本无法依据外表识别身份。

　　薛班主半卧在地上嚎哭不已，绣工精美的衣裳沾满了尘土，泪水混着粉墨在脸上糊成了一团。两位年轻的伶人伴在他左右，也是眼含泪水，无声哽咽。

　　见江唯止到来，一名官差上前道，“大人，死伤的都是戏园里的伶人和亲眷。死者共十六人，其中有孩童七人。伤者共七人，都已经送到医馆去了。那位便是戏园的班主。”

　　“通知仵作了吗？”江唯止问。

　　“已经派人去通知了，应该快到了。”

　　江唯止轻步走到薛班主身旁，“薛班主请节哀。”

　　薛班主勉强撑起身子朝江唯止拜了拜，仍是泣不成声，“大人……”

　　江唯止道，“薛班主可否将大火前后的情形描述一遍？”

　　薛班主抽抽噎噎道，“中午大家伙儿正坐在一块儿吃饭，我吃完之后就先回屋准备下午的戏目，妆才画了一半便听到有人大喊走水，出门看时火焰已经窜上了屋顶。”

　　“从你离开到看见火光这段时间大概是多长？”江唯止问。

　　薛班主愣愣地想了一会儿，道，“大约两刻钟吧。”

　　“大人，仵作来了。”一名官差说道。

　　江唯止点头示意，仵作稍做准备便开始验尸。

　　半柱香后，仵作初步查验完毕，陈述道，“这些尸体皮肉尽毁，无法看出是否有皮外伤，但骨头均完好，应该未曾受到重击，而口鼻中均布满黑灰，应该无一例外都是被烧死的。”

　　江唯止看着院子门口那扇被烧得只剩下残渣的院门，问薛班主，“你离开时这扇门是开着还是闭着的？”

　　薛班主的情绪终于平复了稍许，冷静地想了想，道，“是开着的，这扇门极少关上。”

　　“从残迹来看，起火时它是闭合的。”江唯止说着，走到门口，从官差手中取过一柄刀鞘在灰烬中拨了一会儿，拨出了一块漆黑变形的铜锁来。

　　哗然声骤起。这已经充分表明了这不是一起意外，分明是一起蓄意的谋杀案，凶手将院门锁住，让院内的所有人被活活烧死。

　　“薛班主，最近是否与什么人有过过节？”江唯止问。

　　薛班主脸上血色尽失，惨白得比白纸还白，“这……这怎么可能……薛家班素来与人无仇无怨。”

　　张乘在旁边轻声道，“大人，薛班主所言不假，薛家班在京城的名声素来颇佳，就连同行之间都从未有过过节。”

　　萧萋萋目光扫过院内惨况，扫到那几具小小的焦黑的尸体，不禁怀疑，怎会有人忍心下那么狠的手。

　　院子被烧毁得几乎只剩灰烬，暂时找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江唯止将张乘安排在现场继续调查，自己则带了几个人直接赶往医馆。

　　七名伤者伤得都不算严重，都是在救火时受的伤，也就是说，关在院子里的人都被烧死了，无一幸存。他们所提供的证词也与薛班主差不多，都是突然发现院子起火，去救火时已经无力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