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挂东南墙》玄木冬荣

15、惊弦（一）

　　小食摊子边，萧萋萋拿着两份油炸豆腐，看看上面撒着的一层辣椒末，又看看江唯止，想到前车之鉴，犹疑道，“要不还是算了吧，你别吃这个了。”

　　江唯止直接从她手上取走其中一份，走到桌边坐下，从桌上的筷筒里抽出两副筷子，对她温声道，“过来。”

　　萧萋萋一边吃着，一边密切留意着江唯止的表情，准备一旦发现他脸色有异就立刻送去医馆，可是江唯止从头到尾神色平静，什么异常都没有，连脸都没红一下。

　　萧萋萋震惊地看着他，“你现在不会胃疼了？”

　　江唯止从袖中掏出帕子斯文地擦嘴，“嗯，不会了。”

　　“你这是怎么做到的？”萧萋萋咂舌。

　　“喝药调养了一段时日，慢慢的就好了。”江唯止淡淡道。

　　这个过程虽然听起来简单，但肯定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萧萋萋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做这些，后来一想到望江楼的菜，她恍然，笑问道，“是不是尝过一次之后发现这简直是人间美味，所以再也放不下了？”

　　江唯止浅笑着，眸中映着她清丽的影子，“是，因为放不下。”

　　“哥哥，行行好，赏点吃的吧。”一个身量还没有桌子高的小乞丐一瘸一拐地走来，拿着一只破碗向萧萋萋乞怜道。

　　萧萋萋从袖兜里掏出两枚铜板放进他的碗里，顺手拈去他头发上的一根枯草。

　　小乞丐捏住那两枚铜板，开心地笑着，连连弯腰道谢，“谢谢哥哥，谢谢哥哥。”

　　萧萋萋心情复杂地举目四望，周围衣衫褴褛、食不果腹的行乞之人比比皆是。

　　忽然，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活菩萨又来了！大家快去拿吃的呀！”乞丐们听到后纷纷面露喜色，朝同一个方向蜂拥而去。

　　萧萋萋朝江唯止看了一眼，眼神中流露出好奇，江唯止明白了她的意思，微微颔首，两人一同起身随着人流而去。

　　西坊南面的空地上搭了一座茅草棚，草棚里置着几口大锅，大锅下的柴火烧得正旺，锅里炖着香气扑鼻的野菜粥。草棚前排了一条长长的队伍，大部分是面黄肌瘦的老弱妇孺，但也有几位正值壮年的男子混杂在其中。

　　草棚内，一位身穿土色僧袍、头戴黄色僧帽的僧人正握着一柄木勺施粥。

　　萧萋萋定睛一看那位施粥的僧人，顿觉眼熟。那僧人身形圆润，脸上总挂着笑容，也许是长相的原因，那笑容并不让人觉得有多慈祥，反而显得有些市侩，可不正是恩业寺的临院玄心。

　　萧萋萋想到方才有人称他为活菩萨，心感讶异，向一位排队的妇人询问：“这位师傅经常来此施粥吗？”

　　妇人笑答：“姑娘是第一次来这里吧，这位师傅每年冬天都会在此处接济我们，已经有十几年了，也是多亏了他，我们才能度过这些漫长的寒冬，真是菩萨心肠啊！”

　　萧萋萋听完妇人的回答，再望向玄心，忽然感觉他脸上的笑容好像也没那么令人厌恶了。

　　回到江府，绿绮说萧崇礼和顾红莘早已经回来了，萧萋萋拎着刚买的小食去找顾红莘。

　　一步入院中，萧萋萋便觉察到院子里的氛围有些诡异，萧崇礼蹲在院子的一角摆弄木器工具，顾红莘则坐在院子的另一角拨弄琴弦。纵然萧萋萋在音律方面不甚精通，也能听出来顾红莘弹曲子时有些心不在焉。

　　萧萋萋将油纸包往顾红莘面前一放，用眼神指了指萧崇礼，问道，“可有什么进展？”

　　顾红莘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出了戏园便回来了，一路上也没说几句话。”

　　萧萋萋虽然觉得惋惜，但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能指望两个闷葫芦有什么发展呢？

　　萧萋萋朝萧崇礼招招手，诱哄道，“六哥，我带了你最喜欢的酱香肉干，快过来。”

　　萧崇礼目光纠结地在她和顾红莘之间徘徊，显得十分不知所措。

　　萧萋萋见他迟迟下不了决定，手托下巴好整以暇地望着他，声音清亮地继续诱惑道，“十芳斋刚做的，还热着呢。”

　　萧崇礼完全失去了抵抗力，放下手里做了一半的木工活儿，拍拍下摆上沾染的尘土，扭扭捏捏地踱着小步子挪了过来，依然是挑了个离顾红莘最远的位置坐下。

　　此时，顾红莘的婢女夏荫拿着一件水蓝色披风从屋里走了出来，披在顾红莘肩头，柔声提醒道，“外头风大，小姐当心身体。”

　　萧萋萋敏锐地发觉当夏荫靠近的时候萧崇礼整个人有片刻的凝滞，本就不自然的表情更加僵硬了，她的目光不禁在夏荫身上扫过。

　　干涩而又尴尬的短暂交流之后，萧萋萋找了个借口将萧崇礼叫到一个无人的角落里严加审问，“顾红莘是打过你还是骂过你，你怎么一见她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萧崇礼知道每当萧萋萋露出严肃表情的时候就是她心情欠佳的时候，而每次萧萋萋心情欠佳的时候就是有人要倒霉的时候，所以他表现得无比诚实，“她没有打过我，也没有骂过我。”

　　“那你为什么怕她？”萧萋萋不解地问道，在顾红莘的描述中，她与萧崇礼之前的相处可以称得上是愉快的。

　　萧崇礼掰着自己的手指，慢吞吞地回答道，“我并不是怕她，我只是不想靠近她。”他低下头，像个被人嫌弃的孩子般弱弱道，“她讨厌我。”

　　萧萋萋感到莫名其妙，不由拔高了声线，“你为什么会觉得她讨厌你？”

　　萧崇礼情绪低落地说道，“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傻，觉得我没用，可是谁喜欢我谁讨厌我我还是看得出来的。”

　　萧萋萋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自卑感吓了一跳，不曾料到他会说出如此细腻的一番话来，她摇头表示不信，语气肯定道，“若是说别人讨厌你那还有可能，但顾红莘是万万不可能的。”

　　萧崇礼见她不相信自己的话，神色十分委屈，负气地背过身去不愿再搭理她。

　　萧萋萋带着满肚子疑惑回到枫晚园，绿绮在院子里生了一个小火炉正在烤红薯，香甜的气味已经渐渐弥漫开来。

　　萧萋萋懒洋洋地坐上旁边的椅子，双腿一抬，搁在前面的矮凳上，问：“怎么突然想起来弄这个？”

　　绿绮蹲在炉前扇着小扇子，小脸被炉火烤得微红，回答道，“是大人吩咐的。”

　　江唯止吩咐的？记得以前她向他推荐过无数次的蜂蜜烤红薯，他都不屑一顾，说是太甜不喜。萧萋萋感慨，他如今的口味变化还真是大啊，曾经不能吃辣，不喜食甜，现在却都能接受了。

　　绿绮拿起一块烤好的红薯，对半掰开，淋上少许蜂蜜，放在萧萋萋右手边的桌子上，又递过来一个小勺，“公主尝尝可还合口味。”

　　萧萋萋用小勺挖了一块放进嘴里，幸福得眯起了眼睛，赞叹道，“绿绮，江唯止能有你这样的丫鬟真是一种福气啊。”

　　绿绮噗嗤笑了，将炉子上烤好的红薯挪到一旁，又放上几个新的，“公主过奖了。我跟着大人也没多长时间，也就公主大喜的前几日我才入府，其实府里大多数人也都是刚来不久，大人深居简出，平日里也不喜欢有人伺候着。”

　　萧萋萋仔细回想了一下，这倒是真的，以前江府里除了江琴笙，她还真没见过其他伺候的人。

　　绿绮又继续说着自家主子的优点，“大人的才学自不必说，人品也是高风亮节，最难得的是对公主是真心实意的好。”

　　“这你就不懂了。”萧萋萋老成地说道，“江唯止对我那是臣子对公主的礼仪，你想想，如果有个身份地位比较高的客人到你家去了，你不也得好吃好喝伺候着呀。”

　　绿绮乍一想感觉她说的挺对，但仔细一想便发现了问题，反驳道，“公主，你与大人又不是主人与客人，你们是夫妻呀。”

　　萧萋萋摇着头，高深莫测地说了一句，“你还小，不懂。”

　　这时候绿绮看着她身后唤了一声，“大人。”

　　萧萋萋回头，见江唯止站在廊下，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也不知在那儿站了多久了。她笑着挥挥手，指指炉子上的红薯，“吃吗？”

　　江唯止施施然走过来，绿绮赶紧将一块红薯剥好皮递上。

　　江唯止吃东西时细嚼慢咽的动作很是赏心悦目，冬日的温暖阳光洒在他月白色的长衫上，折射出细碎的光芒，使得他像是笼罩在清雅的光辉之中。

　　盯着那颀长如修竹的身影看久了，萧萋萋对江唯止有些好奇了。有才华的人她见过许多，性情淡泊的人她也见过不少，长得好看的人在她看来也不稀奇，可是，像他这样长得好看又有才华还淡泊的人却着实不多。她其实是不喜欢文人这个群体的，但是他好像跟她见过的那些文人都不大一样，虽腹有诗书却从未听过他长篇大论，虽才高八斗却从未见过他恃才傲物，他为人很低调，虽然那张过分俊美的面孔总是让他无法低调。

　　像是觉察到了她的视线，江唯止转眸看了看她，从袖子里掏出帕子递给她，微微一笑，“用勺子也能吃到脸上？”

　　萧萋萋接过帕子胡乱地擦了擦，擦完之后想起一事，像被雷劈了似的愣住了，拎着帕子抬头问江唯止，“这该不会是你之前用过的那一条吧？”

　　江唯止光风霁月地一笑，“你说呢？”

　　萧萋萋风中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