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错》姑苏四十九

2、视而不见（二）

　　上课铃声响了，我望着讲台上滔滔不绝的老师，随着黑板上写满的字迹双眼渐渐呆滞。
　　我回忆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
　　我和静瑶出生在同一天，用着同样的脸。她不过大我几分钟，却抢了姐姐的名号，独占了父母的所有关怀与爱。
　　小的时候家里的保姆用大把时间来打扮我们，为我们梳同样的发型，换上同样的衣服。
　　翻看那时的照片，我和姐姐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两个娃娃。不是因为有一对双胞胎要打扮的一样才觉得好看，只是因为如果姐姐得到的东西我没有得到的话我就会任性的发脾气，变着心思想把姐姐的东西抢到手。最后父母只能给我们买完全相同的东西。
　　那时的我天真又固执地想着，父母给我和姐姐的东西一模一样，我得到的爱就是等量的。
　　我记不清姐姐是不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就让着我，也不记得爸爸妈妈是不是从那时起就偏心爱着她。现在我只能想起街角那家面包店的香甜味道。
　　每次路过我都会拉着姐姐的手跑到橱窗旁边望着里面琳琅满目的甜点，挪不动了脚步。妈妈总会买给我们一人一个甜面包打发我们。
　　甜面包的味道现在回忆起来已经不真切，只记得咬在嘴里很软很甜，它的香味像是天空中缥缈的云，随着时光的流逝消散尽了。
　　童年那段快乐的时间在我的记忆中已经因太过久远而泛黄，随着街角的面包店的香味渐行渐远。
　　现在回忆起来，就像在回忆一场不真切的梦一样。

　　如果没有那场变故的话，我觉得我可以和姐姐一样优秀，甚至超过她。
　　后来爸爸的公司破产了，我的美梦结束了。
　　那时我还小，不明白什么叫做破产。我只知道照顾我和姐姐的保姆离开，我和姐姐只能共享一个面包一个娃娃。再之后我们的大房子卖掉了，一家人挤在压抑的小房间里。
　　最后爸爸妈妈几乎供养不起两个孩子了，在一次看望爷爷奶奶的时候，爸妈决定把我留下。
　　有些时候我会想为什么当初爸妈留下的不是姐姐而是我。然而世上没有时光机，我就算有再多的抱怨也只能在心里想想，不能回到父母做出选择的前一秒把姐姐从他们怀里拉出来。
　　他们走后那么多个日日夜夜我缩在被子里哭醒，睁开眼睛望向四周想要抓住妈妈的手，身边却只有一片黑暗。
　　那时我不知道爸妈的苦衷，只觉得自己被遗弃了。再也看不见爸妈，再也看不见姐姐了。
　　天塌地陷的感觉不过如此吧。
　　爷爷奶奶慈祥可亲，但是他们替代不了爸爸妈妈。后来家境转好，爸爸妈妈才想起来把我从爷爷奶奶那里接回来。
　　他们最初想弥补过去缺失的东西，送给我和姐姐一样的衣服一样的娃娃，甚至比姐姐的还要好，我尽力的配合他们露出笑容来，看上去顺从而又听话。
　　从六岁到十二岁，我的成长他们错过太多太多了。哪里是金钱便能弥补的呢？
　　之后他们忙于工作，就把我忘在脑后了。虽然家里的房子很大，但是只有我和姐姐在住。爸爸妈妈很少回家。
　　最开始我总是隔几天就缠着姐姐想要给爸爸妈妈打电话问问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后来爸爸妈妈被我问的烦了。
　　你怎么就不能像你姐姐一样听话呢？她就从来不粘着爸爸妈妈。
　　现在想起这些觉得姐姐过得很辛苦很可怜，懂事的孩子总是被人忽视，连内心真正想要的东西都不为人所知。爸爸妈妈确实喜欢她，但给的东西估计都不是她真正想要的。
　　我不知道我和她谁更可怜一点。

　　冗长乏味的课程听的人昏昏欲睡，再加上现在是下午第一节课，正是犯困的时候。不到十分钟我就觉得眼皮沉重，那老师在我眼里重了影。
　　我强打起精神向前抬头望去，发现班级里阵亡了一半的人。然而坐在最前一排的静瑶却依旧坐直了身体听的很认真，她时时提笔记录老师讲授的知识点。
　　那老师说的每一句话我都明白，然而它们组合到一起灌输到我的脑子里便成了一团浆糊，只觉如听天书。
　　同桌的身体也在摇晃，目光盯着书本逐渐呆滞。反正也听不明白何必苦苦挣扎。我一手执笔一手托腮佯装思考，然而眼皮却早就合在了一起。
　　这一觉睡的极香，我几乎做了梦。
　　我的灵魂随着梦境从枯燥无味的课堂中飞了出来，来到只属于自己的一方小天地。
　　我坐在实木地板上，空气中弥漫着一丝老旧书籍和木头混合在一起的味道。房间开着窗，风从窗外钻了进来，掀开了厚重的窗帘，阳光姗姗来迟，照在实木地板上，拉长了架子鼓的影子。
　　这里自由自在，我可以尽情的击打架子鼓，没有父母的管教，没有老师失望的眼神，没有人把姐姐拎出来和我比较。
　　要是有这一方自由的天地，那该多好。
　　我捡起放在身旁的鼓锤，这才发现一个玩具熊静静躺在架子鼓旁。
　　我第一眼就认出来那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玩具熊，似乎是姐姐给我的，那时我和她关系还很亲。我还记得它栗色毛发是多么顺滑，它被棉花塞满的身体是多么柔软。
　　玩具熊嘴角的棉线永远是固定的样式，像是永远在笑着，没有任何的烦心事。
　　我向它伸出手，那玩具熊像是突然有了生命一样，颤颤巍巍站起身，拉着我的手在我面前支撑住身体，它伸出手拍了拍我的头，像是在安慰我。
　　我的玩具熊在安慰我……
　　我的世界里只有玩具熊来安慰我。
　　父母不懂我，老师不懂我，姐姐也不懂我。我的苦楚只能关上门后在玩具熊面前发泄，我记得我的泪水曾经打湿过它柔软的毛，我也曾将一腔怒气和妒火发泄在它的身上。
　　我所有的感情，无论好坏，玩具熊都用它柔软的棉花内心接纳了。
　　那只玩具熊后来不见了，应是被妈妈丢掉了。我听见过她向姐姐抱怨，说我这么大了不该再玩玩具熊了。
　　在玩具熊被丢掉的那天，我找遍了附近的垃圾桶却一无所获。太阳落地平线下，霞光满天，像是草莓味的棉花糖，像是一首缥缈但歌颂着希望的歌，然而我却无心驻足欣赏。
　　夜晚的风很凉，车如流水，行人来来往往，我一个人徘徊在街上，直到筋疲力尽才回了家。
　　刚进家门就是母亲劈头盖脸一顿数落，她说了什么我现在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疲惫的身体格外冰冷，在母亲的数落声中连着心一度一度的冷了下去，达到了冰点。
　　我原以为自己把它忘得一干二净了。那这个玩具熊为什么会回到我的梦里来呢？
　　我闭上眼睛将下巴放到玩具熊的头上，紧紧拥住它。生怕一松手它就随着那些回不去的日子一起溜走了。
　　我很想它，真的很想。
　　玩具熊支撑了我的重量，摇晃了一下，居然没有倒。一只手突然抚上我的后脑那只手细腻纤瘦，不属于玩具熊。
　　我一惊，直起身来。玩具熊不知何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静瑶。我刚才倚在她的怀里，她跪坐在我面前，眉眼含笑。
　　“！”
　　我从梦中惊醒了，花了几秒钟反应自己的状态。我趴在桌子上，脸被硬皮本压的有些僵硬，头上似乎有东西压着。伸手去摸，似乎是一本薄薄的练习册。
　　估计是同桌打开了练习册挡在我面前，刚才下课的时候前桌一活动，立着的练习册便盖在了我的头上。
　　自己的美梦被一本练习册活生生变成了噩梦，我拎起那练习册的一角想找同桌理论，她却以眼神示意我往后排看。
　　两三个女生凑在一起不知在商议着什么事，见我看向她们，中间那个画了淡妆的女生挑眉，眼中带了几分挑衅。
　　我们彼此互相用眼神互瞪了几秒，上课铃声骤然响起，打断了我和她眼神的交战。
　　那淡妆女生看着我，不屑地冷哼一声。施施然扭着腰走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她们？”怎么回事？我自认没得罪过其中的谁，为什么她会对我有一种莫名的敌意？
　　“有一个词叫爱屋及乌……”同桌慢条斯理念着文绉绉的话。
　　老师走了进来，教室依旧乱糟糟一团，班长站起身清了清嗓子，道：“大家安静，把书拿出来吧。”
　　班长在班级里颇有威信，不过几秒钟后教室里便鸦雀无声，只能听见纸张翻动的窸窸窣窣声。
　　“什么爱屋及乌，你没看见她那眼神，恨不得吃了我。”我用教材挡住嘴唇，小声嘟哝道。
　　同桌又补到：“她讨厌你姐姐自然就不喜欢你。”
　　“那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你还来告诉我？”我道。不喜欢我姐姐也正常，她成绩优秀并且有能力，在一干普通学生里太耀眼。不自觉就会抢人风头，自然会招人嫉妒。
　　同桌看起来有些不满，她压低了声音道：“她们想找人打你姐姐，你都不管吗？”
　　哼，她敢欺负静瑶！我皱起眉又放松，漫不经心的问同桌：“为什么要管啊？你和我说说，那妖/艳/贱/货和静瑶是怎么结下梁子的？”
　　“之前有人说你和你姐姐关系不和我还不信……她们之间的事情，不就是因为班长吗——”同桌说到一半便止住了，闭紧了嘴巴。
　　老师的眼神扫了过来，这是无声的警告，要是我们再聊下去的话估计就要被请出班级了。
　　我坐直身体，看向讲台装着听了一会儿课。然而连这节课上的是语文还是历史都不知道。
　　现在的我是班级上的差等生，每次考试都在倒数的区域徘徊。最开始的我并不是这个状态，我发奋努力，用功学习，但不管怎么努力我的名次都只能在中下游徘徊。
　　我和她差的太远了，远的不是一点。这里不是奶奶家旁边老旧的破学校，我在那里学到的知识根本比不过常年得到良好教育的姐姐。
　　当我意识到自己就算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都追不上姐姐一半的水平的时候，我选择了放弃。
　　反正爸爸妈妈看不到我的成绩，姐姐考得好就足够满足他们的虚荣心了。
　　姐姐的追求者一直以来都少不了，我还拆过几份别的男孩子请求我递给她的情书，读完随手丢进垃圾桶，一封都没真的送到她手里。
　　那些没有营养的甜腻腻的语句里我只记住了一句话，什么君子如莲，出淤泥而不染。我觉得形容的超级恰当，我姐不就是一朵白莲花吗？
　　那封信是谁写的我早就忘到脑后了，不过前两天班长好像旁敲侧击问我姐姐的喜好来着。估计是对她有好感。怀着这样的心情再看班长，总觉得他心怀不轨在偷看我姐。
　　我看向姐姐，她在认真的听着老师讲课。看上去全然不知道危险即将来临。
　　那个涂着淡妆的女孩转着笔，目光落在了班长身上。
　　原来是一段狗血校园三角恋的剧情。
　　我不想插到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情债里，不过也不想错过一场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