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场鬼》念知行

1、第 1 章

　　赵伯安明明记得摆在桌案上的宣纸是铺开的。提笔写了一句对心学的看法，就被嬷嬷喊去吃午饭。吃完回来一看，桌上的纸呢，怎么不见了？莫不是被风刮掉了？

　　他弯腰看了看桌子下面，没有。

　　十来平米的书房一目了然，梨木桌案上摆着一个青瓷的笔筒，一方墨盒，一个竹子的笔架，还有两本别人送的心学书目，再无其他。那么大的一张纸腾空就不见了。

　　“春合。”他大声喊道。

　　门外正在扫地的丫头听到公子叫她，忙将扫帚放到一旁的甬道上，打了打身上的灰尘，将刚才挽起的袖子放了下来。

　　“少爷，您叫我。”春合立在大门的门栏外。

　　赵伯安道：“我问你，可见我桌上的宣纸了？”

　　春合忙摇摇头：“少爷，管家都交代过，我们是不能进少爷您的房间的。自然没见过什么宣纸了。

　　赵伯安一想，这书房他特意交代，下人们只有管家能进，旁的就算平日房里伺候的丫头都是进不来的。

　　他摆摆手：“你下去干活吧。”自己则坐回黄花梨木四出头管帽椅上，左手摩挲着椅子的扶栏。眼珠子转着，细细回想，莫不是，自己记错了？根本就没铺开宣纸。

　　赵伯安重新从身后的榆木书架上取了一张宣纸，铺到案上。拿起笔，自己刚才是想写什么来着？

　　笔尖的墨滴到了宣纸上，渐渐熏开，成了一个黑点。怎得刚刚想写的看法也不记得了。

　　罢了，或许最近太累了。今日还是先休息一下吧。

　　最近心学的学堂特意邀请他去给几个新来的人讲道，因着科举在即，赵伯安都推却了。虽不去讲学，可自己在府里是一日不敢忘记师傅的教诲。除了《四书》《五经》，心学也是日常必温习的科目。

　　像今日这样的事儿，并不是第一次了。先前的时候，他明明记得自己写的是歌颂开国皇帝朱元璋贬斥元朝乱政的文章，可一觉醒来，却成了攥写元世祖忽必烈的文章。吓得赵伯安赶忙烧掉，这要是被人看到，可是满门抄斩的罪责。自己再怎么昏聩，也万不敢写呀。

　　除此之外，若说仕途，从院试得了第五十名之后，本来能当秀才都是意料之外的事儿了，乡试的考试全府上下并没对自己报什么希望。

　　自己的兄长，在院试中得了案首，这一头一尾的差别，自然让家人都偏心兄长。

　　临考前，祖父将自己和兄长都叫到祠堂，语重心长的交代长兄诸多事宜，轮到自己了，只说了句，好好考，考不上没关系。

　　或许是那一句话刺激了赵伯安。

　　后来的乡试，让所有人始料不及，赵伯安竟是解元。众望所归的兄长才排第三十名。

　　也就是从乡试之后，赵伯安的书房才总是出现让他难以理解的事情。

　　赵伯安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被贴身的丫鬟给唤醒了。

　　“公子，老爷回来了。”丫鬟冬月柔声说道。

　　“什么？快帮我穿衣。”赵伯安登时就起了床，自己提了鞋子，又套过冬月递来的外衣

　　“老爷说要问问你功课。”冬月麻利的帮赵伯安系上了腰带。

　　这头衣服刚穿好，就有丫鬟来话，让赵伯安去趟西院书房。老爷已经在那里等了。

　　赵伯安的父亲赵宁嵩此刻正端看着他桌案上的文章，一行看，一行纳罕，他记得自己的儿子明明的是心学弟子，怎得何时又推崇朱熹理学了。

　　一声“父亲。”赵伯安已站立在了门口。

　　“进来吧。”赵宁嵩拿起桌上写满大字的宣纸，质疑道：“你何时换了门派了？”

　　赵伯安立在桌案前，不明白父亲这话何意，接过宣纸一看。

　　“父亲从何得来这样的文章？”

　　“从何？从你桌案上啊？不是你写的吗？”

　　赵伯安正色道：“我自入王先生门下，从未动摇过，怎会写这违背之言。朱熹理学，存天理去人性，是我等所鄙视之论。”

　　赵宁嵩想着自己儿子恐怕是不愿让自己知道换了学派，才弄得这一说辞。不过信什么都无所谓了，眼下当紧的是来年的会试。

　　赵宁嵩一摆手：“好了。不论你是心学也好理学也罢，现在最重要的是什么你知道吧。”

　　赵伯安见状，立刻禁了言。

　　“儿子知道。”

　　“这次乡试你运气好，可会试呢，没几个月了，你看看你兄长，你在睡觉，他在温书……”赵宁嵩喋喋不休说着。

　　一旁的赵伯安将那写了理学的宣纸攒在手心揉成了一团，一不小心掉到了地上。父亲还在说教，赵伯安只得一动不动的立着，并未去捡那团纸。

　　听训的时候赵伯安眼角无意掠过刚才的那团纸。

　　忽见地上揉成一团的宣纸竟然自己动了。

　　赵伯安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

　　赵宁嵩斥道：“你还没睡醒啊。”

　　“父，父亲，你快看。”赵伯安惊讶的盯着那纸慢慢铺展开了，展开之处一点折过的痕迹都没有。

　　赵宁嵩微怒，以为赵伯安不愿听他说话，出什么劳什子的事儿。

　　哪知低头一看，宣纸自己伸展的最后一个角，就像有人将纸捋平了一般，直愣愣的服帖在地上。

　　“父亲，你看。我没骗你吧，我这儿经常闹这样的事儿。”赵伯安见怪不怪了。

　　赵宁嵩倒是头一次，吓的拽着儿子就出了书房。

　　回到上房坐在椅上想喝碗茶压压惊，哪知端起茶碗手抖个不停。

　　赵宁嵩停歇了半晌，实在想不通刚才看到的事儿。

　　“你以前说，有人改过你的文，好好放在桌上的书跑到桌下了。可是当真？”赵宁嵩问道。

　　赵伯安坐在一侧：“父亲，您刚才也看到了。确实当真。”

　　房内顿时陷入了一片安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