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氏街》闫灵

10、第8章 魂碑（8）

　　在除夕的鞭炮声中，陈冉和林夕再次见到了张学同，同时也见到了被提及无数次的魂碑——一面残破不堪的牌楼。
　　牌楼里站了许许多多张学同这样的“人”，绝大多数都是失去结界的附地之灵，因无处可去，又不敢擅闯昆虚之地，只能在这里暂避。他们的神情愤恨而凄惶，却也仅仅如此，他们盼着恢复失地，也仅仅只是盼着。
　　得知陈冉只是个普通人后，他们的神情骤然变得高高在上，他们盼着他匍匐，盼着他向他们祈求，可惜——陈冉连半个字都没吐出来，只是默默看他们一眼，然后扛着长刀坐到牌楼外的石阶上。
　　他们来这儿的目的是为了联合这些“人”一块对付入侵者，陈冉这个表现显然不像是求人的，于是张学同过来劝他，李俊也来劝他，只有林夕倚在一边拨栗子。
　　最后的最后，陈冉被哄出了牌楼，因为他对诸“神”的不敬。
　　等李俊和张学同从埋设魂碑的矿洞上来时，陈冉和林夕已然杳无踪影。
　　回到驻地后，小梁送来一张陈冉的字条，上面只写了八个字：调令已到，就此拜别。
　　刘昌明也过来叙述了上级的调令及相应的任命，经陈冉推荐，上面决定让刘昌明接任卫队长一职。
　　李俊拿着字条和调令一声长叹，一旁的张学同拍拍他的肩膀，“他的路不在这儿，勉强不来。”
　　******
　　这是林夕头一回坐火车，看哪都觉得新鲜，陈冉只好陪着她四处瞎转悠，不怕她吃亏，也不怕她让人吃亏，就怕她突然来个破碎虚空，把周围人吓到。
　　火车每次靠站时，陈冉都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盯她，一不留神就冲下去抱人——也不知她跟张学同是怎么悟到的，认准了在火车站抱人是礼节，不管男女老少，只要对她笑的，凑上去就抱，拉都拉不开，不知道的还以为脑子不好使，弄得他身心疲惫。
　　转了两次车后，再有一天就到重庆，趁火车靠站时，陈冉赶紧下车补给养。如今没有小梁在身边，凡事都得自己亲自动手，尤其身边还有个特别能吃的她，不买够了，动不动就要自己去找吃的，真是怕了她了。所以在火车靠站的几十分钟里，以最快速度搜罗了大包小包提上来，一股脑扔进包厢后赶紧往餐车赶。

　　“这边。”一推开餐厅门，就看林夕冲他招手。心里暗松口气，心道这回到是听话，没有四下乱窜，嘴角不自觉微微一勾，算是给她的回应，不过这个回应并没有维持太久，因为她正跟一个陌生人坐一桌，两人似乎还相谈甚欢。
　　那是个看上去很精致的女人，三十来岁，身姿窈窕，大冷的天，居然只穿了一条薄薄的细稠旗袍，两条白皙细嫩的藕臂坦荡荡的暴露在空气里，惹得周围的异性频频侧目。
　　“这位是——”女人的头微微朝林夕一歪，眼睛却始终盯着走到近前的陈冉。
　　“他是——”林夕刚开口便被陈冉打断。
　　“我是她哥。”陈冉自我介绍完，拉开椅子坐到林夕对面。
　　“林先生。”女人主动伸出小手。
　　“我姓陈。”陈冉没有回握。
　　女人丝毫没有尴尬，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视线在他和林夕身上来回看一圈，兄妹……一个姓林，一个姓陈？
　　“舍妹跟母姓。”陈冉为其解惑。
　　女人了悟的点点头，“霍小恩。”
　　霍小恩……陈冉玩味着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过。”这几天报纸上的常客。
　　霍小恩耸耸肩，调侃道：“应该是在报纸上吧？最近这名字比电影明星都红，都快变成盗匪界的传奇了，连累了我这个重名的，上火车时差点被逮进警察局。”
　　陈冉看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接过侍应生递来的菜单，给自己点了份晚餐。
　　霍小恩自然感觉的出他对自己不太友好，男人嘛，除了不正经的就是假正经的，且行且看喽，轻轻放下手里的红酒杯，对一旁的林夕亲切道：“林小姐，有空到我包间坐坐，咱们好说话。”
　　林夕正对着一杯果羹大快朵颐，勉强抽出间隙跟她摆手，“我会过去。”
　　在一众异性的瞩目中，霍小恩带着一缕香风袅娜而去。
　　陈冉压下面前那只晃动不止的小手，“吃完早点回去休息。”他才离开几分钟，就跟陌生人聊得这么欢快，真是不懂世道险恶。
　　“你不喜欢她？”单纯归单纯，可不代表她没眼色。
　　“人都不认识，谈不上喜不喜欢。”这种世道敢如此展现自我的女人，不是有背景，就是背后有阴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可没功夫陪这些人唱什么游侠列传。
　　感觉他说得挺有道理，点头，“你好像不太喜欢带毛的小动物。”一路上碰到猫啊狗啊，他都不让她碰，如今对这个霍小恩也是。
　　“什么意思？”正谈那个霍小恩呢，怎么说到动物身上了？
　　“这一路上，你都不让我碰那些猫猫狗狗，这个霍小恩都变成这样了，你居然还不喜欢，可见你是真的不喜欢带毛的动物。”这就不好办了，她最喜欢这些毛茸茸的小东西。
　　“……”思绪辗转了好大一圈才猜到她的意思，不自觉地瞅一眼霍小恩离去的方向，她是说……
　　林夕适时的点头，算是为他的猜测盖棺定论，没错，刚才那个霍小恩是一只精怪幻化出来的人形，“她的本体可比现在的样子好看多了。”冲着她那软绒绒的本体，她才一直忍耐那股香气的。
　　“……”好吧，这个世界的确比他想象中要混乱的多。
　　“快点吃饭，一会儿还有事等着你做。”主动接过服务生送来的餐盘，亲自侍奉他吃饭。
　　“你不是身体不舒服？”这几天动不动把他元神揪出去“训练”，偶尔还会教他认一些奇怪的字符，据说做这些很耗她的元力，所以打算暂停一两天。
　　“就因为我不舒服，才要你帮忙。”这几天终于将他的元神修补完成，累得她头晕眼花，急需进补，在她的世界，这本来是件很简单的事，可这个世界对她的束缚实在太大，加之帮他时损耗过度，导致她必须将元神从身体提炼出来修复，需要他的护法。
　　其实他能做得也很有限，除了保护好她的身体，就是看住她的元神不能离体太远，太远就要及时拽回来，以免人神无法粘合。
　　******
　　这不是陈冉第一次以元神的形式看这个世界，却是最有闲情，最认真的一次，元神眼中的世界完全是另一个模样，夜空是暗蓝色的，星辰是浅白色的，山川、河流则好似盖了一层灰蒙蒙的纱，一切都显得有些模糊，除了眼前打坐的人，清晰的仿佛看能到她脸上的毛孔，她已经入定几个小时了，元神一直以一团粉雾的形式漂浮在身体左上方。
　　干坐着实在无趣，抽来一卷长卷，上面的字符形态怪异，有的似扭曲的蝌蚪，有的似干硬的枯树枝，她教了他几天才勉强能看懂一小段，其中的内容也极其艰涩难懂。正当他卡在一个类似“云”的蝌蚪文字上无法参透时，窗外突然狂风大作，包厢里的电灯也随之微微闪烁——
　　缓缓放下手里的长卷，看一眼她的元神，似乎并没有受扰动，依旧乖乖团在半空中。
　　又是一阵疾风从车顶蹿过，夹杂着一阵嘶吼，以元神的身份倾听，很容易就能辨别出那不是普通的风声，而是一种类似野兽的嚎叫。
　　换作平时，他可能会开窗看一眼，眼下却不敢擅动。
　　咕咚一声，车身微微一颤，起身站到她身侧。
　　咕咚——咕咚——车身颤动加大，他下意识摸向左手拇指上的扳指——魇将被收在里边，如有突发事件，可以把它放出来抵挡一阵。
　　咕咚、咕咚，车身好像被什么东西反复撞击，导致车厢摇晃不止，随着这种晃动，一股呛人的灰雾从窗缝里慢慢溢进车厢。
　　林夕的元神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气味，缓缓朝干净的区域蠕动几下，然而灰雾越聚越多，根本没地方可躲。
　　见势不妙，陈冉赶紧用她先前教的方法，试图将她的元神收回身体，奈何试了几次都不成功，不但不成功，她的元神还挣脱了他的束缚飘向窗外，他不得不把魇将放出来保护两人的身体，然后跳窗去追她。
　　外面的风很大，她的元神飘的很快，根本追不上，眼见就快到车尾，陈冉一个猛扑才阻止她继续往前飞。

　　“我到底怎么惹了你，非要置我于死地？！”陈冉扑倒之际，一道女声从他头顶飞快掠过，夹杂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重重摔在离他不远的车厢顶上——是一尾通体纯白的白狼。
　　紧随而落的则是一头双眼腥红的黑狼，周身散发着墨汁状的瘴气，瘴气里夹杂着一股浓烈的腐尸味。
　　眼见黑狼逼近，一阵凄惨的哀鸣后，白狼全身蜷缩成一团，求饶道：“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还不行么？”
　　“内丹。”黑狼的声音更像是野兽嘶吼，不认真辨析，根本听不清它说的是什么，而且每吐出一个字，它身上的瘴气就会往四周猛烈地扩散一下。
　　“当真非要置我于死地？”白狼挣扎着站起身，金色瞳孔里闪出一丝绝望，不经意扫过陈冉时又骤然生出一股莫名的欲望，“那人怀里抱的可是一个修行得道的元神，放着这么好的东西不要，何必将就我这颗没什么用的内丹？”爪子笔直地指向陈冉。
　　“……”陈冉暗暗在心里咒骂一句，人倒霉还真是喝凉水都塞牙，他不过是不小心路过，怎么会惹上这种麻烦！
　　“没有你的内丹，我怎么消化的了那么纯正的元神？！”它黑狼的先后顺序还是很分明的，长牙一龇，扑向白狼的方向。
　　见状，陈冉抱紧怀里的粉色“皮球”，撒腿往车厢跑，他手上没武器，没办法对付这个臭气熏天的家伙，回去至少还有个魇将。
　　一黑一白再次陷入激战，陈冉则风驰电掣地奔回车厢，试图将怀里的皮球安回她的身体，奈何怎么摁都进不去，无奈只好退而求其次，将她摁进扳指里暂时存着，“不管听不听得见，你都给我听着——”对手上的扳指低道：“在里边老实呆——”话没说完，白狼的身体咚一声从半空摔到他脚下。
　　一股呛人的气味紧随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