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危机》萧二河

3、3.

　　“老妈我回来了，”靳浩伦把脚上的运动鞋踢飞，扯开嗓子朝厨房里猛嚎，“冠鸿来了！”

　　原本在厨房里忙碌的许玲抓着锅铲冲出来：

　　“冠鸿来啦，今晚就在我们家吃饭吧！靳浩伦快点把你的零食拿出来给冠鸿吃！你们先去玩，晚上炒大虾吃！”

　　“阿姨好不用了，我等下就回家……”

　　“没事，我跟莹莹打个电话就好，你们快去玩吧！”

　　许玲笑眯眯地招呼着游冠鸿，她很疼爱游冠鸿，懂事乖巧，比同年龄的小男孩要早熟，这和游冠鸿的家庭环境有关，游冠鸿的父亲很严厉，稍有闪失就对游冠鸿又打又骂。许玲也揍靳浩伦，但不会揍得那么厉害，加上靳浩伦天生就是个会来事的，就算被揍一千八百次也还是一副天上地下我最大的赖皮样，所以许玲很希望他能多向游冠鸿学习。

　　事实上，游冠鸿和靳浩伦在一起，也没能做什么正经事，看电视，看完电视后就开始玩，流行过的玩具靳浩伦一样不落全都买齐了，什么拓麻歌子、四驱车、悠悠球、游戏王卡、库洛牌……靳浩伦很慷慨，什么都给游冠鸿玩，还愿意让他带回家玩，但游冠鸿不敢带回家，怕被爸爸发现，只敢偷偷和靳浩伦玩。

　　“这样往上一提，就上来了啊！”

　　靳浩伦实在搞不懂，为什么游冠鸿可以笨到这种程度，连悠悠球最基础的收线都不会，明明就是向上一提轻轻松松的事情。靳浩伦对游冠鸿有着难能可贵的耐心，从《火力少年王》播出就开始教他，不厌其烦，现在电视剧都快播完了，游冠鸿还是学不会，最终还是游冠鸿主动放弃的：

　　“不学了，太难了。”

　　“切，你看我的。”

　　靳浩伦抓过悠悠球，开始秀他的悠悠球技术，其实都是比较基础的招数，但加上靳浩伦的配音似乎显得很像那么回事：

　　“咻咻——呲——哔……哔……”

　　在靳浩伦的眼中，他的火力银电正一路火花带闪电，有着极为酷炫帅气的光效，那叫个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但游冠鸿只觉得靳浩伦玩悠悠球很厉害，没了。

　　可以说游冠鸿是个披着小孩子皮囊的老巫婆，专门以敲碎孩童梦想为乐，他总会用冷静得残忍的口吻提醒靳浩伦，那些都是假的：拉开书桌右边抽屉不会冒出多啦A梦，世界上没有神奇宝贝联盟大赛，旋风冲锋不会跑出龙卷风，库洛牌不能召唤出神秘力量……靳浩伦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我知道啊。

　　总之对于靳浩伦这个人，游冠鸿一言难尽，他第一次意识到，人不能单纯地只用“好”和“坏”来判断，在他的个人认知里，妈妈是好的，爸爸是坏的，许阿姨是好的，靳浩伦……又好又坏吧。

　　游冠鸿在靳浩伦家里玩到将近九点才回家，许玲一直热情地叫他住下来，靳浩伦也极力挽留，但游冠鸿还是坚持要回家，他说妈妈在等他。

　　游冠鸿家在五楼，这种上个世纪的商品房顶多就八楼，都没有电梯，一扇老旧的电控门，楼道灯是触控式的，安装在靠楼梯口住户门边。游冠鸿很少开灯，因为大部分时间月光很亮，从外面泼进来，铺在台阶的下部分，安静又温柔。

　　游冠鸿迈上月亮照不到的台阶，影子被拉长在身后摇曳，那是他孤身一人面对这个世界时，最为忠诚可靠的伙伴，直至他的伙伴和他一起被黑暗吞噬。游冠鸿站在家门口，隔着防盗门和木门，他依然可以很清楚地听到，从里面男人和女人无休无止的争吵，间夹着几声重物摔落的闷响。游冠鸿没开灯，一声不吭地站在门口，手里握着钥匙，他的眼睛已经完全适应昏暗的光线了，摊开掌心一看，手里有三根钥匙和一个迷你小手枪钥匙扣，这个钥匙扣是爸爸送的，这是男人从游冠鸿有记忆以来，送给他为数不多的礼物，据说是单位发的。

　　游冠鸿把防盗门和木门的钥匙挑出来，插进钥匙孔里转了两圈，其余的钥匙丁零当啷的激烈碰撞，游冠鸿开门的瞬间，立刻一本杂志朝他劈头盖脸地砸来，他没躲开，被砸中了，“啪”地掉在他面前，游冠鸿被砸懵了，张晶莹披头散发地冲上来将他紧紧搂在怀里，朝着男人悲愤地哭喊：

　　“你干什么啊！孩子惹你了吗？！”

　　游冠鸿回过神来第一反应，是低头看这本是什么杂志。往后余生，他始终清晰地记得那是本《读者》，封面印着一副女人的油画像。

　　“看看都他妈几点了？！玩疯了不想回来了是吧？！我怎么就生出你这样只知道玩的废物？！别以为我他妈不知道你是去人家家里看电视！”

　　游冠鸿门还没关，这种商品房隔音效果不好，男人歇斯底里的咆哮冲出门外，似乎整栋楼都因为他的怒骂而震颤不已，游冠鸿的耳边全是张晶莹令人心碎的低低啜泣声，他握紧了拳头，钥匙深深嵌入他的掌心里，几乎要把他的手掌刺穿，游冠鸿弱弱地说：

　　“很晚了，不要这么大声……”

　　“还他妈轮得到你来教训我？！”

　　男人暴跳如雷，把游冠鸿从张晶莹的怀里扯出来，仿佛拽一只弱小无力的羔羊，甩手就是给游冠鸿两个耳光。游冠鸿登时耳朵嗡嗡作响，游冠鸿被打得双耳轰鸣，两颊发热，一跳一跳地抽疼，耳边传来张晶莹凄厉的哭喊。他并不经常被扇脸，一般只是会在顶嘴时挨耳光，也就是他刚才顶嘴了，但多数情况下男人想打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然后游冠鸿又男人被揪着，用那本卷成圆筒状的《读者》狂揍，直到那本《读者》被抽得脱了页，男人也打累了，将游冠鸿狠狠推开，骂骂咧咧地进了卧室。游冠鸿书包还没卸下来，重心不稳地跌坐在地，张晶莹过来抱住他，让他以后不要再和男人顶嘴了，游冠鸿点点头嗯了一声。

　　“游——冠——鸿——”

　　“下——来——玩——”

　　每个周六下午，靳浩伦都会站在游冠鸿家楼底下深情呼唤。

　　小学生周末作业不算多，写一个晚上加一个早上差不多了，然后靳浩伦就飞速来找游冠鸿玩。这段时光让靳浩伦觉得好高兴，就像吃了成长快乐，虽然他没吃过成长快乐。

　　游冠鸿昨天刚被揍完，脸还肿着，加上爸爸在家，他赶紧爬到平台上，从栏杆之间伸出一只手使劲摆了摆。他们之间有一套唯独彼此知晓的暗号，比如摆手就是游冠鸿的暴躁老爹在家，于是靳浩伦灰溜溜地跑掉了。

　　对于这个当警察的男人，靳浩伦的印象就是“凶”，许玲说游冠鸿经常被他爸爸打，靳浩伦想不通，游冠鸿都这么乖了，又是好学生，为什么还会被打。因此许玲总会威胁他，如果不听话，就把他和游冠鸿作交换，让他被游叔叔抓紧监狱里关，把靳浩伦吓得半死不活。

　　没有人陪玩很无聊，于是靳浩伦只好回家玩电脑。今年年初靳浩伦家装了一台大屁股电脑，于是靳浩伦开始接触到互联网，第三次工业革命带来最早的娱乐方式变革之一，就是网络游戏的兴起，星际争霸、大富翁、CS、泡泡堂、梦幻西游、冒险岛……靳浩伦最喜欢的游戏是CS，即使被主流官媒批评“血腥暴力，误导小孩”，但依然无法抵挡男生对枪战类游戏的狂热和痴迷。只要家里电脑有拉网线的男生必玩CS，玩得走火入魔的，上课都会手指头放在课桌上敲敲敲练手速。

　　然后就是喂养□□宠物，□□宠物是养企鹅桌宠，公的叫GG母的叫MM，靳浩伦养了一只GG，取名叫小鸿，让他称呼自己为伦哥。靳浩伦还帮游冠鸿也注册了一个□□，但游冠鸿家没电脑，所以他的□□都是由靳浩伦一手打理。靳浩伦把游冠鸿的账号资料都设置成女的，□□名叫红红公主，头像是系统头像里粉色头发的女孩子，年龄设置成18岁，方便网恋，还养一只母Q宠，等以后长大了可以和自己的Q宠结婚。

　　至于期末考，哎呀，那种东西闭着眼睛都能一百分，谁管啦……

　　期末考完第二天还得讲评卷子，才能正式迎来暑假。靳浩伦考了双百，懒得听讲评，就和同桌一起折纸青蛙玩，用老师的话说就是“搞小动作”，这种纸青蛙的尾部按一下，就能弹跳出去，靳浩伦就和同桌把纸青蛙放在抽屉里互相弹，比谁跳得远。

　　小孩子总能在无聊中创造乐趣，人往后随着年龄增长，不知不觉就失去了这种能力。

　　放学铃一打，靳浩伦立刻冲出教室，他跑到五班找游冠鸿，看到游冠鸿无精打采地垂着脑袋，往书包里装东西。

　　“游冠鸿！游冠鸿！今天要不要去我家玩？”

　　靳浩伦趴在窗台边兴奋地喊游冠鸿，游冠鸿看了他一眼，突然趴在桌子上。靳浩伦赶紧进去，被五班的值日班长拦住了：

　　“你不是我们班的，快出去！”

　　“都放学了你管我那么多！”

　　靳浩伦凶巴巴地瞪了值日班长一眼，值日班长“久仰”靳浩伦的大名，怕被他揍，立刻就不敢吱声，放靳浩伦进来了。

　　“鸿哥你怎么了鸿哥，”靳浩伦一直薅游冠鸿的头发，想把他的脑袋拎起看看是不是哭了，“你干嘛哭啊？”

　　“……”

　　简单来说，就是游冠鸿装逼失败翻车了。语文考卷最后一题看图写话，游冠鸿为了显摆自己高超的文字功底，写了“太阳公公露出红彤彤的笑脸”，致命的是游冠鸿把“彤彤”两个字写错了，“彤”里面的“丹”字游冠鸿把下面也给点了一个点，因为这两个错别字被扣了1分，他语文考了99分，没能拿到双百。

　　这是游冠鸿考试史上第一次惨遭滑铁卢，天都要塌了，人生染上了不可磨灭的污点，他不再是好学生了。最惨的是肯定会挨打，这也是游冠鸿哭的核心原因，另外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他看到靳浩伦一脸傻乐劲儿，更衬得他辛酸可怜。

　　游冠鸿直到坐上小三轮还在哭，靳浩伦一直安慰他，把自己书包里所有零食和玩具拿出来给游冠鸿，游冠鸿都不要，急得靳浩伦抓耳挠腮。

　　“你们期末考试卷要签名吗？”

　　小学的考试试卷都必须拿回家家长签名，但期末考试卷不用，两个月过后谁还记得卷子丢哪里去了。游冠鸿哭得一抽一抽，红着眼摇摇头，活似只委屈兮兮的小兔子。

　　“那这样，我把我的语文考卷给你，”可以说靳浩伦是老天为迎接千禧年到来，送给这个世界的一颗头号大毒瘤，总能想到一些烂得惊世骇俗的鬼主意，“你把我的班级和名字擦掉，写上你的，不就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