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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少年西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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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松被劈成了两半。
盘结的树根从泥土里翻出。整篇庞大的脉络呈现。深色的树根之间聚出一团团人头大小的瘤子,留着.上仿佛有痛苦狰狞的面孔。那曾经触及过穹顶的老树被撕扯成了两半,焦黑的树身上流淌过些许树脂。
这棵老树已活了两千三百多年了,连他也死了,这大松山上也没有东西能够活下去。
大松山已变成地狱。
老樵夫抽着烟杆子,忧虑地皱着眉。他身边跟着十岁出头的放牛娃,矮且瘦的娃娃,营养不良的脸被晒得黑黄黑黄。
他们站在山腰处隆起的土坡_上眺望。从这里可以看见百余丈宽的裂口,深不见底,松散的土块源源不断滚落进去。
可惜了...多秀美的地方啊。
“六娃,这可是咱老祖宗的基业啊....”老人扶着懵懂孩童的发顶,重重叹息。
那孩子木讷,哪里懂这些,只是皱着小脸道:“爹,那咱只能放牛了”
老樵夫不说话,泪眼纵横。
大松山附近稀疏地布着村庄,生活在村庄里的人们世代和山相依,受着大山的庇佑。这般天灾,对村民而言无疑是根基被毁。
已有不少人离开这个世代生活的地方背井离乡。
赵家村是这一代最富庶的村子,村子里住着颇有名望的乡绅。但那乡绅不姓赵,他姓孟。五年前他带着幼子以及几十号仆佣浩浩荡荡进了赵家村,并在这里扎了根。
可在十五天前,孟老爷暴毙了。那一天,正是大松山被天雷劈开的日子。
一一孟老爷是被雷劈死的!
有人说看见孟老爷在那天夜里朝着大松山的方向去,也不知是真是假。何等悚然,何等诡异。
孟老爷死得连尸骨也找不着,孟少爷只找来他的衣冠,匆匆下葬。造孽啊!孟老爷那样儒雅知礼的大善人,怎么就落得个凄楚下场....是老天爷不开眼啊....
孟少爷将自个儿锁在房里五天五夜,出来的第一-件事却是,遣散所有仆佣。
是的,只留下孟老爷生前最信任的老仆人。
孟少爷大抵是疯魔了,散尽家财。连那三进门的青瓦大院,也送给了城隍庙里的老乞丐。这不仅是疯还是傻....疯又傻。
可孟少爷不知道这些外面的说法。在干尽荒唐事以后,他决定一西行。
孟柳坐在席上,不喜不悲,平淡的眼睛像是证业寺里刮了头的僧人。
但他毕竟不是僧人。他的头发黑且茂密,梳成一丝不苟的发髻,他的脸俊秀且稚嫩,见不着苦修的痕迹。他的手指很长,但却很有力,也有淡淡的茧疤,这是读书人的手。
这双读书人的手排出九枚大钱。市面上最寻常不过的大钱,外圆内方,铸有“通玄皇朝”四个庄重的大字。
他把一枚大钱平推出去,定定道:我要西行。”
他朝着的方向正是西面。
又聋又哑的老仆人摇摇头,表示不赞同。
但他还是说,“ 明天开始收拾行囊。
第二天青瓦大院里走出两匹骡子,驮着两个人。
十五六岁的俊秀少年,七八十岁的佝偻老者。孟柳还穿着惨白的孝服,灰扑扑的骡子让泥点见到了衣摆上。
远近的村民前来送行。梦里要走了,这是件天大的事。村妇怀里揣着油纸包的白面饼子,汉子们提来了四家酿的浊酒,孩童们拿干草扎成螅蟀的模样,放在手心。
孟老爷在世的时候,休学塘,修路。孟少爷也是大好人,接济过村上的穷书生,也差人给庙里的老乞丐送过棉被。这一走,村人们都惦念起他的好来。
头上扎红绳的丫头举着手,高高举过头顶,手心里是个面人儿。面人儿只有镇子上才有,而丫头很少去镇子上,这对他来说是很珍贵的东西。
孟柳说,“ 我不稀罕小孩子的玩意儿。 ”
丫头不吭声,倔强地举着手。她那双大而亮的眼睛仰着孟柳的下巴。
孟柳只得接下。“你真要走了”“真。 ”
“还会回来吗 ”
“不回来。”孟柳的回答又诚恳又简短。
丫头的眼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
丫头哭了,哇哇大哭。孟柳忽然觉得自己是村口抢了她布娃娃的小胖。
他揉揉丫头的发顶,驾着骡子一颠一颠地远去。老仆人缀在他后边。骡子踩在石板上的得得蹄声愈来愈远。
少年的脸上还是无喜无悲,透着一点茫然的镇定。孟柳眼里的分别是平淡的,他明白什么是分别,但他不会难过,就像他不明白丫头为什么会哭。
他不会为什么而停下步子,他是那样的坚定而固执。
——这一切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