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雾起时》林擒年

9、第 9 章

　　老大就这样，做的事儿看着缺德，可事后想来，除了恶作剧之外，却还有几分爱护在里面，没啥坏心思。他也没长啥坏心眼，或者干脆说，他就没长心眼。若他真长了心眼，早就该从九岁的老幺的言谈举止里嗅出点什么来了。那段时间老幺特别粘他。还特地从家里偷偷赶了十几里地的路，跑到镇子上他学徒的染坊去找他。他还以为出啥事儿了呢，急匆匆出来，扯住老幺使劲问：“是不是家里出啥事儿啦？！啊？！说呀！”根本没注意老幺被冻得发青的小脸上，那份生离死别的惨然。他一心挂在家里安危上了。知道没出啥大事以后，他就领着老幺上饭馆吃饭去，吃完还跟掌柜的告了小半天假，送他回去。

　　谁能想到这就是他们最后一次一起吃饭呢？

　　那天晚上，老幺就不见了。

　　一家人能找不能找的地儿都找遍了，鬼影都不见一条。

　　老幺就和来的时候一样，悄无声息地匿去一切痕迹。

　　开始以为让叫人拐去了，老晋媳妇儿还去了一趟五十里地外的县城，找她表舅。那人是个人牙子，吃的就是贩孩儿这碗饭。呆了有四五天，没有。回到家里，收拾老幺和老大一起住的那间屋的时候，老晋媳妇儿悠悠一叹气，对蔫不拉几的一家人说道：“甭找了……小崽子随他家里人回去了……”

　　“娘，你咋知道的？”

　　老晋媳妇儿笑笑，并不接老大的话，心里想——这兔崽子还真是个实心大萝卜！天生的缺心眼儿！平时老幺最宝贝的就是那个铁盒子，要真是给人拐去的，哪还能这样从容不迫地在这屋里翻翻捡捡，把那些零碎玩意儿一 一装进铁盒子里，再带在身边的？！

　　“娘！你说哇！你咋知道的？！”

　　“我就是知道。”

　　“哎哟你可急死我了你！到底哪儿像是他家里人干的？！退一万步说，真是他家里人干的，他家里人能好好待他吗？！腊月天气就敢把个刚落地的孩儿放到外边去的，哦，这会子看他长好了，快能帮着家里烧火做饭了，就想把他蒙回去？！美的他们！！”

　　“得了吧，各人有各人的命，老幺他和咱家的缘分就那么九年，缘分这东西，由天，不由人！”

　　“怎么着？！我就不信命了我！老幺在咱家好歹还有碗粥喝！回去——怕不叫他天天喝北风？！不管了，老子要找他回来！！”

　　“哼！”老晋媳妇儿冷哼一声，一巴掌拍到老大头上：“找哇！你找去呀！天大地大哪敌得过你晋辅堂一双脚丫子大？！觉着咱家日子好过不是？！顿顿稀粥就咸菜红薯——好过不是？！你个兔崽子觉着好过，那是你！谁准你拦着老幺去过顿顿大米白面的日子的？！啊？！”

　　“啥？大米白面？！”

　　“可不大米白面呗。”

　　“这么说，老幺这死崽子是嫌咱家日子难过，跑了？！啊！我把屎把尿把出了头白眼狼哇！！”

　　“……”老晋媳妇儿这通说法是话里有话的——她怕她那缺心眼儿的老大过不去这道坎儿，就借“大米白面”说服他，让他宽心，老幺此去不会受苦遭罪。不想她那老大缺心眼至此，直接把老幺匿迹的原因归在“吃”字上……

　　甭管怎样，老晋家老幺，就这样一去不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