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雾起时》林擒年

7、第 7 章

　　老二的血性是隐性的，轻易不露。多少年来，他在家里家外都是个乖学生，见到长辈会甜甜地叫，见到晚辈，身上若是有糖就散糖，没糖就陪他们玩几趟，逗得大人孩子都开心。老幺偶尔会到他读的私塾去送饭，每回去都能收到一块糖。老幺含着糖果到家，发现家里每个人嘴里都含着颗糖。这很神。老二都没沾家呢，糖是怎么到他们嘴里的呢？老幺边含糖边想，想到眼神都虚了还是想不出结果。从此往后，老二在老幺的眼里充满了神话气息，总觉得他神通广大，和说书先生说的那个东生一样，半个时辰内往返于蜀中与江浙之间，掬一捧水就能变出富春江的鲈鱼，吹一口气能长出大红牡丹……

　　老幺偷偷跟踪过老二几回，结果是没什么结果。于是他越发信了这神话。一直信到他九岁。现在他才五岁，是连老二的笑都觉得神秘的年纪。

　　五岁的老幺心里有着太多难解的谜，比如说老二的糖果，比如说老晋媳妇儿炊出来粘灶王爷的嘴的糖瓜，比如说老大说的那个专在夜里掏孩儿心肝吃的扫帚姥姥。

　　扫帚姥姥的故事是看社火以后不久听老大说的。老大的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吓吓老幺，奠奠他那一夜之间瘪了大半了荷包。那段赶春耕，老大从染坊里请了假回来，白日里劳动，晚上，大部分人都又累又困，倒头就能睡死，他不，他精神着呢！精神头一上来他就呱唧呱唧讲个不休，拖了老幺一道，先将西游，再讲封神，讲着讲着就不对啦，只见他暗地里一个阴笑，在故事的尾巴上装了个弯钩钩，一拐就拐到鬼怪里去，先扯些不那么叫人害怕的，等到夜深沉了，天地之间静得光剩他呱唧呱唧的声音时，他才讲这个。

　　“扫帚姥姥哇，扫帚姥姥她是啥模样的呢？她就是这样的！！”

　　老大一呲牙一咧嘴。老幺蓝蓝的眼睛里映出两个呲牙咧嘴的老大。

　　“她呀！她专好跟着那些起夜的孩儿，哪，就这样……这样跟着，在背后，都看不见她呀！孩儿们睡得迷糊，扯了裤子往茅房里一蹲，迷迷糊糊尿尿呢，她就这样、这样——从后边伸出她那又瘦又长的爪子，一抓！孩儿们的心肝就让她抓去啦！！”

　　“……那后来呢？”

　　“没后来！都死啦！不是哥骗你！死得可难看了！！”

　　“……”

　　老大唬完老幺，心满意足，呼呼睡上了，睡得哈喇子横流。只苦了老幺，晚上喝粥，他又是个孩子，尿多。想一个人上茅房嘛，才刚走到门栓那儿，就看到一柄扫帚愣头愣脑地立在门后头……。他又折回去了。憋尿的滋味毕竟不好受，他憋到不能憋，终于犹犹疑疑地推了推老大，老大哼哼几声，翻个身又睡过去了。又推几推，还睡，再推，仍睡。任他如何推，老大就跟头死猪似的，使开水浇都浇不醒。老幺没办法，拔门栓，开门，一阵急跑，不多会儿，又是一阵急跑，也不知尿干净了没有。惨！

　　第二天，老大神清气爽地起身，起身后没到井边打水洗漱，他去厨房了。进去先拿一瓣蒜，嚼了，再扒颗洋葱，放炉子上烤烤，吞了——那个辣呀！

　　他边扇舌头边等老幺出来，等了一小会儿工夫，老幺出来了。他呲牙咧嘴一笑：“想知道扫帚姥姥身上什么味道吗？”

　　老幺抬头看了看他，不搭碴儿。

　　“知道了你好逃哇傻小子！”

　　五岁的老幺实在是个老实得不能再老实的老实孩子——他点头了……

　　老大见鱼儿上钩了，老实不客气地蹲下身子，搂住老幺的头，把他那张吃了蒜瓣洋葱的臭嘴凑上去：“哈——”

　　大哈气。

　　谁经老大这嘴一熏还能全须全尾，天王老子都得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