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回到案发现场了》照乌山

4、第 4 章

　　吴婶家的房间格局跟许小周差不多。厨房太小，于是为了方便，吴婶在客厅里支了一面伸缩桌，桌上罩着米黄色桌布，正中央支起电磁炉煮一口不锈钢烧锅。锅已经开了，白萝卜切成片、千张结和羊蝎子跟着咕噜咕噜外鼓泡的汤汁上下翻滚，水蒸气垂直向上飘，烟雾一样聚集在橘黄色的灯泡周围。

　　吴婶给许小周拉开了一面椅子让他坐下，又往他手里塞了把筷子，往白瓷碗里舀羊肉汤，说：“赶紧趁热喝一口，养胃。”

　　许小周一接过去，羊肉的鲜味便直往他的鼻子里钻。汤里除了食盐，没有放任何味精、鸡精等调味料，煮出来的完全是肉质本身的鲜美。许小周端起碗试了试温度，小口一尝，温度刚刚好，又暖和又不烫口，一进口腔，便全是肉香，好喝到连舌头都要化了。

　　“好喝好喝，”许小周顾不得什么餐桌礼仪，往嘴里塞肉，竖起大拇指，含含糊糊地大夸特夸吴婶出厨艺超群。

　　吴婶被许小周夸得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她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线，一边吃一边跟许小周聊天。

　　吴婶说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呀，仗着年轻，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早上起不来床，就不吃早饭，中午晚上也是凑合，总是外卖！谁知道外面的外卖是用什么材质做的？重油重盐，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许小周忙说：“哪儿有。我们现在的年轻人可养生了。我同事都知道我，每天保温杯枸杞泡桂圆不离手，专治脱发”

　　“嗤，”吴婶嗤笑了一声，撸了一把许小周长得别提多好的黑发，说：“还说！上个星期在地铁站，是谁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吴婶说的正是他迟到那回。“哈哈。”许小周干笑了几声，说：“意外，纯属意外！年底嘛，这几天公司挺忙的，人累了就想偷偷懒，一不留神……睡过了。”

　　许小周边吃边跟吴婶插科打诨，渐渐的，他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在说话。他抬头看吴婶，吴婶正一手托腮静静看着他。

　　吴婶见他看自己，便对他笑了笑，说：“我估计啊，我家小佳一个人在外面，也你这‘德性’……”

　　小佳是吴婶的女儿，比许小周小几岁，正在外地一所名牌大学念书。听吴婶说，小佳从小懂事，又聪明，成绩很好。小佳爸爸走得早，于是小佳从小就知道不给大人添麻烦。每天自己上学，放学自己回家写作业，没要吴婶操一点心。吴婶每每说道这个女儿，都是又喜欢，又心疼。

　　吴婶从电视机柜上拿下一只相框递给许小周看。照片上吴婶搂着一个女孩，两个人的脸颊亲昵的贴在一起。女孩长得很可爱，圆脸，小鼻头，眼睛又黑又亮。她戴着一顶红色的帽子，帽子很漂亮，帽檐上勾了一圈蕾丝边，还有一朵小小的红色蝴蝶结做装饰，将女孩的皮肤衬得白里透红。

　　“小佳是女孩子嘛，会过得精细点，”许小周看着照片微笑着说道：“不像我们男的这么糙。”

　　“嗤，”吴婶又嗤笑了一声，说：“你还别说，怎么没见你找个对象？自己不会照顾自己，找个姑娘照顾自己啊。”

　　“哎呀，”许小周被催婚催怕了，似乎年纪一到，结婚生子便成了绕不过去的坎，所以一提找对象，许小周便开启——不听不听，就是不听模式。

　　“又不是下象棋，您让我上哪儿找一对象去？”许小周说：“再说了，人家小姑娘，也是爸妈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又聪明又漂亮，还会赚钱，凭什么要照顾我这个大老爷们？”

　　“你真是……”吴婶噗嗤又笑了。她虽然嘴上怪许小周说这些话是不知道事儿，但实际上心里更喜欢许小周几分了。有这样观念的人，以后肯定会很疼自己的另一半。

　　吴婶见许小周吃完了，又去厨房拿了一口带所塑料盖的瓷碗，往里面给许小周盛汤要他带回去吃。许小周说：“不用了不用了，这么多，我哪儿吃得完？”吴婶手没停，将锅里的羊骨架全塞进碗里，“怎么吃不完？你加班回来了，往锅里丢一两块羊肉，再放一把面条，放一两片菜叶，然后锅一热，直接就能吃宵夜了。”

　　“哎呀，您这是要胖死我！”

　　“怎么胖死了，”吴婶将装好的锅子往许小周怀里揣，说：“也不瞧瞧你那腿，跟麻杆子似的。”

　　吴婶将东西收拾好，递给许小周，说：“再过几天，就这个礼拜六，小佳就回家了。所以我准备过几天去菜市场买只鸡，然后在家里养着，养到她回来了炖汤喝，到时候你要是有空，也来啊。”

　　“嗯嗯，知道了，一定来。”许小周一口答应。

　　许小周将这事儿记在了手机备忘里。在这以后，许小周每天好好上班，到点下班，将什么时间倒流抛在了脑后。虽说生活始终如一有些枯燥，但太惊心动魄了，他也吃不消。更何况，时间倒流的不确定性还很多，所谓常在河边走，哪儿有不湿鞋？万事小心为上。

　　另一方面，倒流一次时间真特么的太痛了！

　　他可不想再来一次。

　　三天以后。

　　这天周五，许小周下班回家。

　　手机提示他，今天是吴婶女儿回家，请他去吃饭的日子。刚巧，许小周网购的笔记本电脑也已经到了，这是他给小佳买的生日礼物，一台玫瑰金的笔记本电脑。

　　许小周收了短信准备拿了包裹给吴婶送过去。当他走到公寓小区前的马路上时，突然发现前方聚集了一群人。

　　那群人都围在一起，有男有女，每个人的脖子都伸得老长，全部聚精会神的看着什么。

　　许小周手不知为何，他什么都没看到，却觉得心里猛地一沉，刚刚愉悦轻松的心情不翼而飞，只剩下一种莫名其妙的焦躁，堵在了胸口。

　　许小周下意识加快脚步，向那群人奔去。他拨开人群，一眼看见地上落了一只火红的帽子。

　　那顶帽子很漂亮，帽檐上勾了一圈蕾丝边，还有一朵小小的红色蝴蝶结做装饰。

　　许小周心砰砰乱跳，他的眼睛继续往上看，地上是一滩滩红色的血迹，它们聚集在一起，形成一片猩红的血泊，而吴婶跪坐在这摊血泊里嚎啕大哭，她两手紧紧抱着一个人——“小佳！我的佳啊！”

　　悲剧的发生，往往毫无预兆。

　　许小周整个人愣在了原地，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三天前那个吴婶口中聪明可爱的小姑娘，此时却在母亲的臂弯里血流不止。

　　许小周脑子嗡嗡直响，他听见周围人在窃窃私语——“真的太惨了。”

　　“是啊，我刚听说，这个小女孩本来一直在外地，今天回家里看看，没想到就出了这样的事……”

　　“哎，我听说还是名牌大学的，高材生呢！”

　　“撞她的人能找到吗？”

　　“这很难了。这个路口没监控，除非有人刚好路过看见了。”

　　“你看见了吗？”

　　“没有。”

　　“你呢？”

　　“也没有。”

　　“那个点，上班的还没回，街上人少，应该没有人会看见……”

　　“真可怜。”大家一声长一声短的叹息着。

　　救护车刺耳的喇叭声响起，医护人员跳下车，匆匆将几乎没有呼吸的小佳抬进担架上。吴婶腿都是软的，站也站不起来，整个人扑在担架上，依然叫着自己的女儿：“小佳，小佳。”医护人员推了推吴婶，说：“您让一下。”许小周连忙搀了吴婶一把，一起坐上车。

　　车内吴婶一直以泪洗面。她什么也不说，只是一边掉眼泪，一边抓着女儿的手。

　　医护人员在车中简易抢救。“电击！”医生将两只电频在相对摩擦，然后猛地击向了小佳的胸膛。小佳的身体跟着向上一弹，医疗器械上显示的心跳再次跳动了起来。跳动的频率仅仅维持了一小段，又迅速跌落，归于一条直线。

　　医生不断尝试，他们重复同样的举动，最后终于关掉了设备。

　　吴婶已经对周围的事情没了反应，许小周问：“为什么你们不抢救了。”

　　医生看向许小周，他取下口罩，露出漠然的眼睛，“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

　　“可是连医院都没有到。”

　　医生指了指屏幕上的心率，说：“生命体征已经没有了，继续抢救下去没有意义。”他将小佳口袋里带血的身份证递给了身边的一名小护士，说：“时间是下午五点，把表填了。”

　　许小周抬起头，他看见一位年轻的实习护士正在填写一张死亡证明表单。

　　车在医院大门口停下，医务人员将担架抬了下来，罩上白布，推进一间空病房里，医生给了许小周一张宣传单，上面是附近殡仪馆的信息。医生说：“你们准备一下后事吧。现在医院没有太平间，人在外面不能放太久，赶紧拖殡仪馆去。”然后说了一句节哀顺便就离开。

　　吴婶一个人坐在医院走廊的等候椅上，她鼻梁上的眼镜掉落在了胸前，被一根黑色细绳在脖颈后兜住，她哭的头发都散了，乱七八糟像一团杂草。

　　她看见许小周，眼眸却是空洞的，她的眼睛没有焦点，嘴里喃喃自语道：“都怪我，都怪我。我根本不该让她回来的。她回来干嘛？那么远的路。家里明明什么都好的。她说，我马上要过生日了，要回来给我过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