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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太皇太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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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被晾在门外将近半个时辰而满脸委屈的纪别,程殊难得地露出了一个愧疚的表情。
“我和皇上说得尽兴,便忘了你。”程殊没道歉,但是能解释这样一句也是不容易的。
纪别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但嘴上说的话却丝毫不无辜,他说道:“阿殊,你还想帮那个小狼崽子吗?你可别忘了上辈子他是怎么对你的?”
程殊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有些不安,似乎是怕被别人听了去,她压低声音说道:“我不帮他,然后等你再被谋反的时候也没人帮你,也是不错?”
纪别小步蹭到了程殊身边:“阿殊,果然你还是为了我。”
程殊没回答,只是给了他一个闭嘴的眼神,她跟福顺说道:“安排人送状元郎出宫,你亲自安排陛下来长春宫养病的事宜。”
福顺低眉顺眼道了是,跟身后的一个小宦官使了个颜色,那个小宦官低眉敛目地来到了纪别身边:“状元郎,奴才送你出宫。”
纪别应了一声,视线却没从程殊的背影上离开,他眼中却没有了方才的委屈,而是有些晦暗不明。
那小太监看了他一眼,竟被他的眼神吓得一个瑟缩,但再看纪别,却正在恭恭敬敬地作揖,边说道:“恭送太后娘娘。”
等程殊走远了,小太监摆出了请的手势,说道:“状元郎这边请。”
纪别温和地笑了,跟上了他的步伐,问道:“公公如何称呼?”
那小太监连连摆手:“不敢当公公二字,奴才名唤安忠,状元郎叫奴才一声小安子便好。”
纪别客客气气地说:“还是要多谢安公公了。”
上一世的这时候,他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鸿鹄之志,觉得前朝政事尽在自己掌控,何曾想过去了解后宫中的蝇营狗苟,而直到他亲眼见过程殊处理后宫里种种的腌臜事,才知道自己所以为的大智慧,也斗不过所谓的小聪明。
因此这一世,他只能在所有细微之处都谨慎再谨慎。
安忠较之福顺年轻了许多,但是那一脸的堆笑像是得了福顺的亲传,他一边给纪别引路,一边说道:“这些都是奴才的本分,万万当不起这谢字。”
纪别原本还想从他这里套套话,却没想到这小太监也是如此的滴水不漏,直到将他送出宫门,站在宫门内客客气气地向他告别。
“这是太后娘娘让奴才给您的。”安忠从袖子中掏出了一摞叠得整整齐齐的纸,纪别一眼便看出这是一叠银票。
厚厚的一摞银票,被安忠捏在手里,往纪别的怀里塞。
“蒙太后娘娘厚爱,在下实在是不敢当。”纪别连忙推拒,他知道现在程殊在宫中的日子十分不好过,那些太妃们虎视眈眈,虽然谁都没了男人的宠爱,但是依旧斗得死去活来。
此外她的母家程家也与她断了来往,只因先帝驾崩时,她一力辅佐现在的小皇帝登基,而不是顺从程家的意愿助齐王登位,因此程殊的日子可谓是前有狼后有虎。
安忠看起来瘦瘦小小,力气却十分之大,他强硬地将银票塞进了纪别的怀中,然后握住了纪别的双手:“状元郎,这是太后亲口嘱咐的,务必要让奴才亲自送到您手中,要是差事没完成,奴才回去可是要挨板子的。”
纪别被安忠死死攥住,自然没法将银票还回去了,闻言他笑了一下:“你们差事不完成还要打板子?”
安忠嘿嘿一笑,没有回答,而是说道:“恕奴才无法远送,马车已经备好,状元郎好走。”
而等纪别坐到了马车上,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将学武这件事提上日程了。
长春宫中,程殊没什么时间沉浸在前世的愁绪中,而是被宫人们忙来忙去的身影弄得满心烦躁。
“我的祖宗哎,您可躺下歇会儿吧。”知夏亦步亦趋地跟在程殊身后,陪着她团团转,福顺正指点着长春宫里的宫人将东偏殿的寝殿布置出来,供程殊暂时住进去,而原本的寝殿则要让小皇帝李漠住进来。
“哀家不累,知夏你要是累就去歇着。”程殊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她一时冲动让病中的李漠住进来养病,直到真正准备起来才知道有多复杂。
不仅殿内的布置全部要按照规制重新安排,而且在安排过后还要由内务府的太监们来彻查,若是有哪里不够安全,不合规矩,还要拆掉重来,工程之繁琐,就连福顺都有些吃不消。
程殊现在也颇后悔,她就不是个坐得住的性格,上辈子就算已经三十好几了,还是个容易焦虑的性子,因此现在让她安安静静坐在殿内,可谓是比登天还难。
这便苦了知夏和福顺,两人一个是程殊贴身伺候的大宫女,一个是长春宫的总管,一个跟着程殊急,一个跟着皇帝急,两人又催着手下的小宫人们干活,因此长春宫里一片人仰马翻。
“娘娘,您今日从回来便开始忙,也错过了小憩的时辰,您这样身体吃不消啊。”
程殊有点不高兴:“哀家今年才多大,身体多好,如何少睡一个午觉就吃不消了?”
知夏的娃娃脸上顿时皱起了一百条皱纹,她苦着脸说道:“娘娘,您这不是前日才磕了一下,太医都嘱咐了要您多休息,要是您实在闹心,不如就去一趟慈宁宫,陪太皇太后说说话。”
程殊急匆匆的脚步停顿了一下,似乎觉得这个提议不错,然后点了点头,对知夏说道:“那就去慈宁宫。”
知夏和福顺交换了一个轻松的眼神,福顺提着的一口气终于放了下来,似乎连腰上的赘肉都增加了一层。
随着开道的宦官高喊着“太后娘娘起驾”,长春宫终于恢复了平静的忙碌。
按礼制,长春宫应该是皇后的住所,而慈宁宫中所住的应该是皇太后,但由于本朝之前从未有过太皇太后,因此先皇驾崩时,谁也不知道将风烛残年腿脚不便的太皇太后移至哪一宫,况且满朝文武谁也不敢提起这件事,仿佛提起便是大逆不道。再加上先帝驾崩之时,小皇帝也不过只有七岁,离大婚立后还早着,因此便先这样住下了。
长春宫和慈宁宫都在西六宫中,只不过一个在东南,一个在西北,因此程殊还是在知夏的百般劝说之下坐上了轿辇。
“娘娘,您现在应该多休息,不要逞能,等你恢复好了,咱再走过去请安。”
程殊漫不经心地答应了,心里想的却是,这还是重生以来,她第一次见太皇太后佟氏,也是她所谓的“婆婆”。
上一世,程殊与先帝刚大婚那阵,先帝的病没有任何起色,因此佟氏对她的态度并不好,她前去请安时对她也视若无睹,因此很多妃子都曾在明里暗里笑话她。但后来,或许是先帝对她说了什么,或许是她真的良心发现,或许是这宫中开始由程殊说了算,佟氏对她的态度彻头彻尾地改变了,变成了一个慈祥的长辈。
但是不管佟氏对她好或是不好,这些问安的礼数程殊都不能少。
慈宁宫离乾清宫较远,但小皇帝与祖母很亲密,因此每天不辞辛苦都要往慈宁宫那边跑,但自从去年太皇太后得了肺病之后,便不让小皇帝常来探望,这里的常客也只剩下了程殊。
慈宁宫的大门虽然敞开着,但是却安静得像个冷宫,没有一点烟火气,也没有人来人往的喧嚣。
慈宁宫门口站着两个小宦官,程殊对他们的样貌一丝印象都没有,想必也是得罪了大太监而被“发配”来的。他们见到程殊的时候有些紧张,战战兢兢地说:“容奴才进去通禀。”
佟氏自缠绵病榻以来,十分嗜睡,因此程殊每次进来时都是不用通传,在偏殿等到佟氏醒来再去探望的,但眼前这和两个小宦官显然是新来的,对此并不知情。
知夏走上前去刚想训斥那小宦官,却被程殊拦住了。
“你去吧。”程殊对那小宦官说。
那小宦官似乎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面露难色地应了一下,转身跑远了。
程殊又回过头来和知夏说:“没关系,他一个小宦官,能知道些什么?权当他是个孩子罢了。”
知夏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再看程殊,她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个称得上慈祥的笑容,知夏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感觉不知从何时起,太后娘娘有些变了,不是那种惊天动地的变化,但就是在很多细枝末节上,变得更加柔和了。
没过多久,那小宦官果然低着头回来,脸上的表情还有些挂不住,显然是被骂了一顿,他身旁还跟着太皇太后佟氏最得力的女官芳若。
芳若头发也已经半白了,走路步子不太,见到程殊时连忙见礼,她做什么都是不疾不徐,但也能给人被尊敬的感觉。
“太后娘娘,”芳若开口说道,“这奴才是新来的,不懂事,奴婢已经教训过他了,您快请进,太皇太后正醒着,听闻您来了十分开心。”她侧开身子让出了路。
知夏扶着程殊缓缓走进了慈宁宫,佟氏久病,且又吃斋礼佛,因此慈宁宫常年被草药和燃香的味道所包围。
两种味道混合起来十分刺鼻,程殊初来之时也十分不习惯,但慢慢便也觉得这个味道让人有种莫名的心安。
慈宁宫的寝殿中药味更盛,佟氏正无力地倚在榻上,见到程殊进来,眨了眨眼睛,就算打了招呼。
等程殊走进来,芳若和知夏就都退了出去,留她们两人独处。
程殊甚至没有行礼,而是直接坐到了佟氏的榻边。
佟氏吃力地抬起手想拉程殊的手,程殊连忙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佟氏拉住她的手掌时露出了一丝心安的表情,她说道:“阿殊,哀家让你不要来了,你偏不听,这病过人得厉害。”
程殊将另一只手也搭上了佟氏苍老的手背:“无碍,妾身命硬得很。只是近几日我便不能常来了,漠儿病了,妾身将他接到了长春宫照顾,怕病气过了他。”
“好,”佟氏点点头,眼中竟是泛出了一丝泪花,“难得你对漠儿这样有心,老婆子我便是为了漠儿,也要强撑着多活几日,看着漠儿长大成人。”
此时程殊本应该说一些长命百岁的话,但在经历了一遭生死之后,她便再也说不出口。
“哀家于你有愧,”佟氏拉着程殊的手说,“漠儿登基时,这话哀家便想对你说了,但又怕你心里是恨着哀家的,如今眼看哀家时日无多,这话也不得不说了,哀家不求你原谅,只求你能对漠儿好,哀家也与漠儿说了,让他给你养老送终。”
佟氏说到激动时又开始咳嗽,程殊站起来给她顺了顺气,见她一时半刻没法平息,只能叫了芳若进来。
“妾身过些日子再来探望母后。”程殊临走前对佟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