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界昙》一熹

14、第十四章

　　秋宸顺着他视线往下一看，果然见到岸边两军人马混战在一处，可东海水军丝毫不乱，显然是提前算好的。

　　孟照安已经傻了，在他身边团团转：“怎么回事，东海水军疯了吗？谁下的令？那可是君座……”

　　秋宸道：“没事，瀛洲神君已经赶过去了。”说明早有准备。

　　孟照安直接哭了：“所以我才更慌啊。”

　　瀛洲的部署，自然也包含了东海水军这一部分。

　　先前阵法被破，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东海水军没有按照命令进行修补，反而反应慢半拍的将蛟王‘放’了出来，若东海不解释，少枫大约也当他是个废柴，暂时不予追究了，可他偏偏要说自己丢了个儿子。

　　很有意思，东海一共七八个儿子，丢了哪个，非要捉长虫的时候打退堂鼓。

　　少枫朝下面瞅了一眼，视线回到蛟王身上，眼尾轻笑。

　　那蛟王冷冷哼了一声，海面忽然拔高数丈，水流像有了生命般化作密网，从少枫头顶罩下，他一剑切回浪花，可这被横断的水流既没有四散逃逸，也没有落下，只在空中化作一颗颗又圆又亮的珠子，一碰到他的皮肤，便隐没不见了。

　　霎时，一股寒凉的气息堵在胸腔中，刺的他眼前一黑。

　　少枫在空中几个躲闪，他试图调息体内那股寒气，可这东西也不知是什么，难缠得紧，竟有将他刚压下去的寒毒一起勾出来的意思，才片刻，剑柄手握处便浮上了薄霜。

　　一道火光从他指尖弹出，与蛟王的断爪相遇，烧掉了几片麟甲，蛟王甩了甩快疼断了的爪子。

　　蛟尾横扫，从半空跌落的，是少枫。

　　“兄台！”孟照安惊呼一声，眼疾手快的将人捞住，他没见过这种自己往海里跳的疯子，用力用的急，都快把自己噎吐了。

　　少枫刚才确实是一口气没提上来，可也有几分顺势而为的意思，因为白蛟海底连着魔族，无论如何都要走一趟。

　　他反手弹了一下，可那理应麻了半条胳膊的小孩却死活不肯放手，只好长话短说：“放开、”

　　秋宸觉得自己的心已经窜到了脑袋顶，在头皮下杂乱的跳着，话都有些说不清了，他咬了咬牙，一字一顿道：“我不放。”

　　孟照安的冲动是一回事，勇气又是另一回事，没来得及收回去的眼泪这回续上了，喘道：“太重了，我、我拉不住了，我的妈，那条龙疯了，他要钉死我！”

　　海水浮在天上，往后拉力似的化成数百道冰锥，准备将在擎川上挂着的孟照安戳成刺猬，可秋宸眼下却是个什么听不到也看不到的状态，他眼里反正就剩下那么一个人，别说刺猬，就算给他穿成筛子，也必须在崖上穿。

　　冰锥落下，孟照安哭爹喊娘的闭上眼，然而双肩一重，他感觉自己是被十头捆在一起的肥牛拽下去的。

　　少枫往东海坠去，怀里捞着一个，手里还提着一个，道：“小龙，会召雷吗？”
　　孟照安脑子不在了，耳朵还在，赶紧摇头。

　　少枫：“御海水，会不会？”
　　“不会啊啊！！”

　　“……”
　　好一条废物龙，行吧，废物也有废物的用法。

　　邻近海面，少枫捏着孟照安的手忽然一松，眼见那眼角挂泪的哭包吓得原形毕露，哧溜一下化作白龙，本能的向深海钻进去。

　　千丈断崖，落进海里与落到地面上也没什么不同了，秋宸只觉得砸进海面的那一刻，浑身骨头都颤栗了一下，整个世界‘轰’的一声全碎了，那些狂卷出来的气泡将纷扰的人声和蛟王引来的雷声都推得远远的，耳膜生疼。

　　光在背后，海底是深深的蓝色，一眼竟望不到尽头，黑的近乎孤独。

　　万千气泡中，有只冰凉的手抚上他的唇，轻轻一压，塞了只咸咸的珠子进来，他舌尖猝不及防的舔到那人指腹上的一点软肉，顿时心跳如鼓。

　　少枫脸颊上的气泡亮晶晶的，似乎勾搭着细小的绒毛，他手中牵着两条龙须，以一种驾驭的姿态指点孟照安往一个方向游去。

　　孟照安心里哆嗦了一下：我的娘亲，这方向不是那白蛟阵眼下的漩涡吗？进去不得被卷成碎屑了，听说过千刀万剐活鱼的，没听说过千刀万剐活龙啊，可他却像被一种物竞天择的力量强制着，像个溜边泥鳅一样钻进去。

　　这小龙的危机感不错，钻进去确实会被千刀万剐，可少枫坐在他后面开路，就不一样了。

　　孟照安游得快，被深海漩涡卷进去的一瞬间脑袋一凉，以为自己身首分离了，还没等他去摸自己的龙头，忽然一道炙热的红光从他头顶化形出来，看着像一朵巨大的红莲。

　　海水一碰到这法印，便会发出‘呲呲’的声音，然后卷着雾气往头顶飘，不至片刻，挡在前面兴风作浪的海水就像逃命似的往两侧退去，硬是从海中开辟出一条道来。

　　东海深不见底，这漩涡也见不到半分光亮，似乎被什么影响着，少枫用红莲开出的这条路越走越冷，海水流动的速度也越来越慢，最后几乎结成冰了。

　　秋宸被少枫护在怀里，他这么坐着，能看到从他肋下环绕过来结成法印的双手，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开道的红莲似乎有些变淡了。

　　随后，少枫轻轻将下巴搭到了他肩上，细微的颤抖从身后传来，似乎疲惫的要将头颅埋进他颈中了。

　　他心中微微一惊，想都没想就把手搭到了他腕上，灵力才微微一动，就风卷残涌的被那红莲吸走了。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有些发飘。

　　如果灵力也能装满一个容器，秋宸觉得自己肯定被挖走了硕大的一勺，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喉咙痒极了，可在海里想咳也咳不出，真是难受的想死。

　　少枫几乎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放在他身上，轻飘飘的在他耳边道：“可以了，放手吧。”

　　温热的气息从冰海相接之地传来，几乎有种耳鬓厮磨的感受，他微微偏开头。

　　与此同时，那后知后觉的小白龙终于感觉到了什么，试着吐了一道雷，可是在秋宸看来，他大概也就是冒了条白烟的水准。

　　此时周遭所有的海水已经化作坚冰，幽暗的光芒从前面透出，只是不知道还有多远的距离。

　　孟照安变成了有史以来唯一一条在冰上滑行的龙，他没觉得威风，反而觉得自己过于滑稽了，然后他听到君座轻轻咳了一声，吩咐道：“再来。”

　　再来什么？喷雷么？

　　孟照安原地扭了扭，像每次出恭前多番踌躇那般，酝酿了一口雷，略有赧然的张开嘴。

　　一声堪比山崩地裂的巨响，让孟照安觉得自己是个长江入海口，什么有的没的都滚了出来，还这么的……呃，晴天霹雳。

　　他总算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想吃上古神魔的元灵了，就君座在他头顶这么轻轻一拍，像吃了十斤仙丹。

　　眼前的冰面被孟照安的雷浇了个稀碎，周边凝结的冰霜忽然又化作了汹涌海水，将他们劈头盖脸的推了出去。

　　秋宸这回早有准备，还在空中时便四下寻找少枫的身影，将他抱了个满怀。

　　海水随着他们涨了老高，然后从岸边缓缓褪去，只剩下一个幽暗的石洞，以及一条打着挺翻肚皮的小白龙。

　　孟照安滚了一圈，方想起怎么化为人形来，抬眼便看见他半跪在地上的小兄台正轻轻摇晃怀里的人，他爬过去，被这慌张的情绪感染，哆嗦道：“这是怎么了？”

　　只见少枫的脸上爬满了寒霜，嘴唇冻得发青，他无知无觉的缓了好一会，才将眉间的冷雾化为水渍，睁开眼就看到个刚刚胡闹完，眼下快要把自己吓晕过去的人。

　　“你，咳……”

　　孟照安先松了口气：“还好您没事。”

　　少枫看了他一眼：“唔……小白龙。”说完，感觉抱着他的那双手一僵，然后慢慢松开了，那人看着他张了张嘴，似乎不知道说什么好。

　　孟照安这回反应倒快，结结巴巴道：“呃……这个，这是我在神兵营里认识的小兄台，他……那个”

　　少枫笑了笑，手欠的去摸秋宸头顶：“原来是只小狐狸，吓得耳朵都露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