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其东门》长生明水

41、第 41 章

　　“嗯——”云初得到了满足，点点头，闭着眼睛靠在他怀里。

　　苏峻看她醉得越发厉害，几乎不省人事，问道：“你还能走么？”

　　谁知云初一听，立即将身子站好，虽然下一刻又歪倒在苏峻的身上，仍固执地道：“当然能……”她抱着苏峻的胳膊晕晕乎乎地朝前走，“你看，我都说了，我没喝醉……”

　　“是，你没醉。”苏峻没有跟她争论这个问题，他在军营里见多了醉鬼，现在只想把这公主好生送回宫去。

　　美人醉酒自然别有一番风情，小公主也不例外，只是她年纪尚小，一眼望去更多的是纯真娇憨，不比那些成熟|妇人的旖旎魅惑。

　　且酒劲上来又一个劲儿地扒拉着他说话，比平日不知聒噪多少，哪里还像那个高高在上、端庄又冷淡的公主殿下呢。

　　苏峻今日耐心十足，微偏着头，一面看着前方的路，一面留神揽着自己胳膊的云初，将她的醉话都听得一清二楚。

　　她从今日尝的那口酒讲到她的父亲，和她小时候的事。

　　“……父亲管我管得很严，做任何事都要他同意，他不答应我便不能做……小时候一点不自由，每天不是学这个就是学那个……”她轻轻鼓起小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既然不喜欢，为何还要学？”苏峻问。

　　云初这会儿脑子转得格外慢，想了一会儿，才闭着眼睛道：“也没有不喜欢，学起来还是挺有意思的……我字写得好，父亲见了会高兴……三婶家的小灰生了病，要帮它治……”

　　她的醉话颠三倒四，苏峻倒也能听明白，小公主自小跟着她父亲学习种种技艺，一是为了让她父亲称赞她，二是为了能帮助有需要的人。

　　苏峻看着她回忆起往事的时候那双亮亮的眼睛，有些恍然，谁年少的时候不是这样的一腔赤诚呢？

　　云初絮絮地说了许多，一双波光潋滟的眸子转向身边的人，见他正抬头看着天边的月亮，扯了扯他的衣袖：“那你呢，你以前都做什么啊？”

　　“我？”苏峻低头看向她，“打仗。”

　　云初觉得有些奇怪，却不知道是哪里不对，本能地顺着他的话问道：“为什么打仗？”

　　“为了活命。”苏峻言简意赅。

　　云初还是不明白，缓缓地眨了眨眼：“为什么活命就要打仗……”

　　苏峻无奈地望了望天，小公主喝醉了真的就像个小孩子一样，而他的耐心也快要告罄。

　　恰好他们经过一个卖糖葫芦的摊贩，那小贩见他们停在摊前，立即招呼道：“又大又甜的糖葫芦哎！公子，给你家小娘子买一串吧！”

　　苏峻付钱买了一串糖葫芦递给云初，果然顺利地堵住了小公主一路上喋喋不休的嘴。

　　山楂似乎有解酒的功效，云初将手里的糖葫芦吃完，腹中的酒气似乎被稍稍压了下去，她也不再像先前那样醉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只是头脑还没有完全清醒。

　　这时街市上忽然涌来大堆的人群，原来是平城富商的斗灯大会出了结果，那胜出的富商请来一位极其貌美的女子，扮作观音模样，捧着得胜的花灯沿街市绕行。

　　按平城风俗，这名女子便被称作“奉灯观音”，她出行游街时，身后跟着数百人，街市两旁亦观者如堵。

　　“观音娘娘！”“观音娘娘看这边！”

　　游街的人群快要到云初这边，相隔着十来步的距离，云初看见了那个最先扮作观音的女子，听着人们热烈的呼喊声，她忽然转头问道：“是她好看还是我好看？”

　　苏峻听见她问，才抬头朝着对面看了一眼，很诚实地道：“你。”

　　按他的审美，那女子比小公主差远了，只是他一向话少，懒得多说。

　　云初一听，却朝着游街的人群走去：“那我去当观音……”

　　苏峻没想到她这么不循常理，连忙伸手攥住她手腕，把她拉了回来：“你——”

　　云初被他拉住，正要再开口，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有些紧张的男子声音：“小姑姑！”

　　她下意识地回过头去，却看见不远处的街口处，拓跋烈正看着她。

　　他像是从另一条街匆匆跑过来的，脸上犹有焦急之色，只在看到她的时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云初脑子霎时炸开一道霹雳，那边那个是拓跋烈，那她身边的这个人，是谁？

　　想到这里，云初顿时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酒一下子醒了大半。

　　她仰起头，看着自己面前这个高而劲瘦的男子，颤颤地伸出手，想要将他的面具揭下来。

　　那人动作却比她更快，自己干脆地抬手揭下面具。

　　星星点点的灯火下，年轻男子的脸庞瘦削，深黑色的眼睛里是浓郁得化不开的黑暗，像幽深的寒潭一样。

　　是苏峻。

　　云初一时手足无措，连呼吸都停了一下，注意到自己的另一只手还抓着他的衣袖，慌忙放开。

　　恰这时拓跋烈在后面唤她，云初转过头，看见拓跋烈冷冷地扫了苏峻一眼，向她伸手道：“小姑姑，过来。”

　　她想也未想，连忙转身向他跑去。

　　苏峻站在原地，看着少女像追逐自己的光一样，衣裙被风吹起，脚步未停地奔向拓跋烈。

　　他的嘴角轻轻勾起，微带嘲讽，却在下一刻，又重新抿直，表情恢复了一贯的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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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初刚跑到拓跋烈身边，一辆宽大华丽的马车行驶了过来，在他们身前停下。

　　车上的人是个熟脸，行礼之后，客气地道：“天晚了，陛下挂念着公主的安全，请殿下回宫吧！”

　　是太后派了人来接她。

　　“孤送小姑姑回去。”拓跋烈道。

　　驾车的内侍却道：“陛下说了，郡王、将军今日都累了，请各自回府吧。”

　　云初也看向拓跋烈：“确实不早了，我随何公公回去就好。阿烈也回去歇息吧。”

　　“行。”拓跋烈将她扶上马车，“过几日我再去宫里看望小姑姑。”

　　云初点点头，与拓跋烈挥手道别。目光无意中朝前方一瞥，苏峻已不在那里了。

　　她放下了马车的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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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初回到寝宫，海棠和阿靖正在等她。

　　从马车上下来，阿靖最先扶住了她，海棠跟在一边，看着云初脚步虚软的样子，小声念叨：“我的天爷，这是喝了多少……”

　　云初恰好听到，小脸严肃地转向她，伸出了一根手指。

　　海棠大惊道：“一斤？！”

　　云初手指晃了晃：“一口。”

　　“……”海棠半晌无言，看云初被阿靖扶着进入内殿，转头吩咐侍女，“去熬一碗醒酒汤来，要快。”

　　等酒醒得差不多，宫女服侍云初沐浴。正解着衣服，云初摸了摸袖中，发觉那枚姻缘结不见了。

　　她惊讶又疑惑，抬起手又仔细地找了找，翻遍了浑身上下的衣兜，还是没有。

　　“公主在找什么？”侍女问道，也低着头在地上看了看。

　　云初微微蹙起眉头，实在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弄丢的了。

　　她摇摇头：“没什么。”继续脱自己的衣服。

　　沐浴过后，仍旧是阿靖留下来值夜，云初趴在榻上问她：“要是我的姻缘结丢了，怎么办啊？”

　　阿靖一愣：“怎的丢了？”她有些意外地道，“公主……没有送给王爷吗？”

　　云初仔细回忆了一下，吃完面的时候，姻缘结是还在她手里的。

　　然后……她好像碰到了戴着面具的苏峻，接下来是她醉得最厉害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云初完全不记得。

　　等到有些清醒过来，她已经和拓跋烈道别，坐上了回宫的马车。

　　应该没有送出去。

　　“你先前说要是送给了喜欢的人，就能如愿嫁给他，那要是东西丢了，会有什么后果？”云初两只胳膊压在枕头上，偏过头去问阿靖。

　　“这个……”阿靖表情有点为难，“奴婢也不晓得。”她看云初很是烦恼的样子，忙又安慰道，“兴许没什么的，毕竟是不小心丢了，又不是送错了人。”

　　“啊——”云初本来没想这么多的，也不信这个，都怪阿靖整的这幺蛾子，心理暗示得太厉害，让她一想起这事就有些糟心。

　　“都怪你！”她趴在榻上蹬了蹬腿，一脸的郁闷。

　　阿靖也没办法，只好乖乖听着，上前替云初把被子盖上。

　　云初翻过身，头靠在枕头上，叹了口气：“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丢就丢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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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里，月光透过窗纸投照进来，万籁俱寂，空旷的大殿中只听得见铜漏的滴水声。

　　云初仿佛做了一个梦，她梦见自己正在和拓跋烈成亲。

　　红烛照耀着的婚房中，周围的一切都泛着一层朦胧的光晕，头顶的纱帐也是红的，彤云一般轻轻摇曳。

　　穿着新郎服饰的拓跋烈坐到她的身边，抬手取下她手中遮面的纨扇。

　　他一只手捧着她的脸，低下头，热烈而温柔地亲吻她，云初脸颊晕红，害羞地闭上眼睛，以一个少女的矜持浅浅地回应他。

　　一吻结束，等她睁开眼，那双锋利而英俊的眼睛猛然间变成了深黑色的漩涡——这不是拓跋烈！

　　眼前仿佛笼着一层浓雾，她看不清对面男子的脸，婚房里的一片红陡然成了泼天的血色，充斥了整个梦境。

　　“啊！”云初惊叫着醒来，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发觉自己身上都是冷汗。

　　她双手抱着自己，身子微微发抖，脑海里还是刚才的梦魇。

　　阿靖被她惊醒，从隔间走了进来，脸上犹有睡意，问道：“公主是做噩梦了吗？”

　　云初转头朝外看了看，窗户那里微微发白，天快要亮了。

　　她也不睡了，直接从榻上下来，穿好衣裳就往外走。

　　“公主去哪儿啊？”阿靖跟在云初后面，时辰尚早，宫人也才刚刚起来。

　　“我想找昨天回来的时候坐的那辆马车，看看东西是不是掉在上面了。”云初边走边道。

　　“这个好办。”阿靖道，“那马车这会儿就搁在咱们宫里呢！”

　　她们在前面的院子里找到了那辆马车，阿靖手里提着灯笼，陪云初一块儿上前。

　　两人在马车内仔仔细细地搜寻了一遍，连角落里都没放过，可还是没见着那红绳结的影子。

　　“要不……”阿靖试探着道，“公主再做一个送给王爷？”

　　云初摇了摇头，她是想消除姻缘结丢失带给她的不安，那个梦境太过真实，她现在想起来都还觉得一阵后怕。

　　马车上没有，那就只能是在逛灯会的时候弄丢的，应该是找不到了，云初只得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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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早要去向太后请安，云初昨夜没有睡好，走在路上的时候没来由的一阵心悸。

　　待抬起头，却看见不远处苏峻正站在那里，在和一个大理寺少卿模样的人说话。

　　云初从他们身旁经过，心里忽然想起昨晚灯会上的事。

　　她依稀记得醉酒的时候是苏峻在她身边，从时间上来看，那会儿是最有可能她把姻缘结弄丢的时候。

　　要不要问问他呢？

　　云初正纠结着，苏峻已经结束了与大理寺少卿的对话。他步子快，也正朝着昭阳宫的方向走去。

　　眼看对方就要从自己身旁越过，云初忙叫住他：“苏将军。”

　　苏峻略有些诧异，停住了脚步，转头看向她：“公主有事？”

　　云初一时不知该怎么说，手指攥了攥自己的衣袖，斟酌了片刻道：“将军昨日在灯会，有没有见过一个红绳打成的结？”她大致形容了一下，“就是很普通的，双联结的模样……”

　　苏峻倒还真见过，他从灯会上回来，在自己侧边的腰带上发现了一个绳结，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勾上去的。

　　他也猜测有可能是小公主的，所以带在身上，这会儿见她问起，正好也还给她。

　　苏峻刚准备伸手拿出来，一时好奇，多问了一句：“这东西对公主很重要？”

　　云初不好向他解释，她到底还年少，想到这绳结的寓意，不由微微红了脸庞，轻轻转过头去。

　　苏峻看着她微红的、泛着羞意的脸庞，心里忽然明白过来。再联想到昨晚，这小公主跟拓跋烈本就打算单独相处的，只是不巧被他给搅了。

　　云初很快克服了心里的那股子羞怯，仍看向苏峻，等着他的回答。

　　苏峻却将正要伸出的手收回，背到了身后，微微低头，和气又诚挚地道：“抱歉，我没有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