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其东门》长生明水

18、第 18 章

　　云初进到内殿，脚下铺设的青金石地砖光可鉴人，正当中摆着一尊鎏金大香炉，袅袅的轻烟正在铜炉上方升腾、飘散，香味儿弥漫在整个阔大的宫殿里，带着暖意，却不十分熏人。

　　等到走近一些，云初看到苏太后坐在上方，身着燕居常服，一头黑亮的长发简单地挽起，只簪着一根云纹金簪，正低着头看一幅画。

　　云初没有看见苏太后的脸，只是轻轻抬眼朝上一瞥，立即感受到那一种积威多年的上位者气势，扑面而来。

　　“臣女盛云初，拜见太后陛下。”云初随着赵大监一同跪下行礼。

　　“啊，你来了。”苏太后将手里的画放在几案上，转头看向云初，声音十分柔和，“来，坐到朕的身边。”

　　云初刚刚起身，有些被太后超出寻常的温和态度惊到，看了看她指着的身侧的位置，又看向赵和，明显有些不知所措。

　　“盛姑娘，太后让你坐，你就坐吧。”赵和道。

　　云初捏了捏袖子里的手，上前几步，在苏太后的身旁坐下。

　　“你进宫多长时间了？在宫里可还习惯？”苏太后问道。

　　“回陛下，臣女进宫约有半月，在宫里一切都好。”云初回答，抬起眼看向苏太后。

　　这一看之下，不由得微微一怔。

　　苏太后又道：“你的家乡是在临溪镇，雁回山下的一个小村庄？”

　　云初心里头咯噔一下子，她以为只是寻常的召见，没想到苏太后却连她的身世背景都调查过了，那会不会已经知道她是为着那一桩命案来的？

　　事出突然，她根本来不及应对，饶是一向镇定，此刻也不由得焦急发慌，身子微微绷紧了，看着苏太后道：“陛下怎会知晓？”

　　少女清澈的眼睛里带着疑问，紧张地看着她，苏太后微微笑了：“你父亲才高冠世，却最不喜人事纷扰，你和他隐居村庄十几年，平时应当很少步入城镇。

　　他会很用心地教导你，把他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也会在村子里开设私塾，却不收钱。闲来会帮村民们写信，或许也会开沟渠和利农事。他会养两只可爱的猫儿，自己却不会照管，最后都丢给了你，还有院子里的花。是这样吗，云初小姑娘？”

　　她一句一句地说着，温柔的眼睛带上了笑意，云初的脸却越来越白。

　　苏太后转过头，去看身侧几案上的那幅画。画里是一名妙龄的仕女，身着鹅黄色宫装，正站在朱红的宫墙下侧身回望。

　　苏太后的神色微微一凝，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

　　云初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这幅画是她父亲留给她的，进宫的时候她将它带在身边，应该是苏太后让人从她住处取过来的。

　　云初的视线从那幅画转移到苏太后的侧颜上，忍不住开口道：“这上面画的，是陛下么？”

　　苏太后点了点头：“是朕年轻的时候。”她将画卷了起来，不再去看，“一晃都这么些年了。”

　　云初心里有太多的问题想问，太后跟父亲是什么关系，她为何会对父亲的生活习惯那样清楚？就好像他们一直在一起生活似的，而且父亲还细心保留着太后的画像。

　　许是看出了她的疑惑，苏太后很坦然地道：“朕和你的父亲在一起过。”

　　这句话云初已有了心理准备，故而没有太过惊讶，只是轻轻吁了一口气。然而苏太后接下来说的话却让她险些惊得站起来。

　　“你是朕和崔郎的孩子。”苏太后道。

　　云初脑子里轰的一下，愣在那里，半晌才眨眨眼，有些磕巴地道：“这……太后……”

　　没等她震惊完，苏太后又道：“既是朕的女儿，理当封为公主。阿沁替朕拟了几个封号，朕选了永徽二字。云初，你可喜欢？”

　　云初被苏太后一连串的举动弄得又惊又懵，在她身前跪下，尽力镇定地道：“陛下，这是否太过草率了些？臣女身无尺寸之功，实在当不得陛下的封赏！”

　　她一颗心突突地跳，双颊如火烧，实在没想到事情会朝着这个方向发展，这样突如其来的盛宠，带给她的并非惊喜，而是彻底的惶恐和不安。

　　殿中侍立的几人也对苏太后的决定颇感意外，叶沁以为封为郡主已然是非同一般的荣宠，没想到太后竟直接要封云初为公主。

　　只有赵和一脸的平静，似是早已猜到了苏太后的决定。

　　见云初推拒，苏太后面上隐有不悦之色：“朕的女儿，当得起一个公主。此事无需多言，你起来吧。”

　　从进入殿中开始，苏太后的神色一直温和而愉悦，现在这样稍稍加重了语气，云初立即感受到了一种威压。

　　那是纵横朝堂十余年，在与大臣的无数交锋中积累而成的气势，说一不二，云初这样十来岁的小姑娘，是不可能不怕的。

　　但她咬了咬牙，仍旧跪在地上：“臣女骤然得知身世，心中亦有欢喜，只唯恐资质鄙陋，辜负了陛下的厚爱。陛下若真的疼爱臣女，还请收回成命。此后臣女能常伴陛下身侧，于愿已足，实在当不起公主的名分。”

　　被再三拒绝，苏太后的脸色已经冷了下来。叶沁垂首站立一旁，宫人更是大气都不敢出，整座宫殿似乎都被一种沉沉的气氛笼罩着。

　　赵和正要开口打圆场，苏太后却忽然笑了，轻轻点了点头：“这样执拗的性子，不愧是他教出来的——朕很喜欢。”

　　殿中的气氛陡然松懈下来，云初仰起头朝上看，苏太后恰好也低下头来，微微弯腰向前，朝她伸出一只手。

　　云初鼓起勇气，慢慢伸出右手，放在苏太后的掌心，起身坐回她身侧。

　　苏太后问起她从前的事，云初一句一句地回，对方很耐心地听着。当说起父亲病逝的时候，云初留心观察了一下，发现苏太后只是浅浅地叹了一口气，没有流露出太多的伤感。

　　是分开太久的缘故吗？

　　苏太后又问到云初在宫里的事：“听说前些天有人偷拿了你的花笺，还冒充是自己做的，这件事你看怎么处理？”

　　云初道：“此事自有掌刑女官斟酌，臣女不便僭越。”

　　苏太后笑了笑，这样的小事她一向是懒得关心的，听见云初这样说，也就揭过去，让底下人去处理，只是最后道：“朕瞧着那花笺很不错，吩咐下去，以后宫里的御用花笺都改成这个。”

　　“是，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