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物志》万象猫

16、第十六话

　　百物志 16 第十六话 神隐

　　就好像投入水池的石块，弹指之间，约有十来尺的链条便全部沉入男子的体内。阴阳师掏出咒符，放在那人的胸前，凝神念起了真言。

　　曩谟萨满哆。沐驮喃。阿钵啰滴。喝多舍……

　　随着字符从口中流泻而出，信太郎的脸色逐渐变得红润、丰满起来。当男人的手指开始下意识地移动，将酒葫芦扶起的贺茂，以右手并拢的食、中两指，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形缺口。

　　做完这一切，他回头望向廊外，正撞上右方投来的视线。

　　后者欠身以示道别，跟在清盛身后，消失在虚无之中。

　　当男人收回视线时，充斥着房间的、无法触摸的天外之水，由外向内涌入缺口。而在最后一滴也渗透进入后，那弧度便抿成线，哧溜一声钻入葫芦之中。他小心翼翼地插入塞子，发出的声音就如清晨的鸟鸣，将男子从沉睡中唤醒过来。

　　“啊，啊……”从喉间挤压而出的声音，听上去不像是失去意识数天的人所能发出来的。阴阳师开心地眯起眼睛，抬手拍了两下。

　　一直等候着的店主打开拉门，露出了半边脑袋。在问候、并得到回应后，三井抬起头，坎坷不安的神情立刻变成了狂喜。

　　“哦，信太郎，你可醒过来了！”扑到长子身边的男人难掩喜悦之情，可被握住双肩的那个却没有任何回应，只是将茫然的眼神投往彼方。

　　略为冷静下来的店家老板终于察觉到这点。在呼唤儿子的小名也毫无反应之后，那股焦躁感便转向了在场的另一个人。

　　贺茂嘴角绽开笑意，将右手搭在信太郎颈后：“‘三井信太郎’，这是父亲哦。来，握住他的手，让那为你而担忧的心平复下来吧。”

　　如同咒术似地字句在空中泛开。虽然动作缓慢，但那刚苏醒的男子确实遵照嘱咐抬起了手，然后握住了他的父亲。

　　“老，爹。”

　　那声音就如动作般僵硬。阴阳师解释说，这是因为生魂离体太久。若不是施法及时，只怕已陷入无可挽回的地步了吧。现在虽然抢回了性命，可在行为上就如刚出生的婴儿，不论是言行还是知识，都只能重新学过。

　　“要变成以前那样，只怕会需要数年的时间吧。”

　　这么说的人深深地叹了口气，非常惋惜地看着那对父子。

　　不过店主显然不在乎这个了。比起让长子恢复，这个男人似乎更倾向于重新培养这样的方法。

　　如果是旁人的话，多少会挣扎、犹豫一下，怎么也不会如此简单便放弃了的。这户人家居然毫不抵抗地接受现实，实在是有些异常啊。

　　感到事有内因的阴阳师笑着说道：“能想开当然是最好的了。那么为了能早一日恢复，还有这样那样的事情……”

　　在对今后需要注意的事项做出解释的同时，巧妙地引导着话题的方向。原本被隐瞒的细节，当事者都没注意到的疑点，以及在附近发生的类似事情——从男人口中漏出不少这样的线索。

　　若是那些失踪的青年再年幼些，恐怕坊间将会再度流行神隐之说吧。

　　果然还是被卷进来了呀。

　　贺茂在心中苦笑着，将本就归类到“不可不提防之人物清单”中的某位少主的注意级别再度提升一档。

　　既然已经被拖下水，那么当然要去多拉些垫背才符合自己的为人嘛。反正“那个”幸雄肯定连这点也考虑到了，所以干脆放手去做吧——阴阳师打定主意，毫不犹豫地决定了下一个目的地。

　　将西京对称切开的水道最后会重新汇入伊川，最终流向大海。伊川东侧入海处便是都鹤，因附近有一仙鹤居地的沼泽而闻名，该城市以渔牧以及造船业为主，聚集着不少渔民与做生意的商人。由于从都鹤西端步行出发，即使只是到西京东侧的玄武门仍需要一天半的时间，所以在西京与都鹤之间理所当然地零星分布着数处由临时休息点扩展而成的集市型村落。而离这些围在大道周边、稍微有些距离的地方，还有以赚取过往行人荷包内的东西为目标的人们以及家族成员的居住点。

　　贺茂现在要去的，就曾是那样一个地方。

　　在集市型村落一度停下挑了些吃食后，阴阳师再度驱车，等到达目的地时已是华灯初上。这个被叫做荒村的村落一共也就十来户人家，木架草顶的干阑式建筑与长屋各占一半，分别是兼作店铺的住户与可供休息的旅宿——总之，是这种聚落常有的布局，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只是今夜显得过于安静了些。

　　不管是旅宿也好、店铺也罢，就像是画出来的风景一般。就连别处草木间已渐渐能听到的秋虫的声音也被隔绝在荒村之外。

　　某种无形的压迫感罩着这里，感觉就像是连空气的凝固住了。

　　从由带着微弱光晕的长屋前驶过，贺茂让车停在夹在并排而立的店铺间的小道尽头。这里立着的草屋显得有些破旧，开店时会挂在门外的布帘被收了起来。老旧而出现倾斜的门窗无法紧闭，如果贴上去，就能从缝隙间看到屋内了——当然，即便再怎么不拘礼节，贺茂说到底还是个有身份的人，是不会做出这般令人不屑的事情——他直接踢开虚掩的房门，光明正大地闯进屋内。

　　由墙边放着的格子柜、药箱来看，这里应该属于一位药师。但环顾四周，只能看到各种该有、不该有的物样堆成的小山，根本就没有属于人类的气息。

　　阴阳师将视线投向斜靠在帐持（大衣箱）边的药箱。桧木制成的箱体还包了层青藤，同样用后者编制的背把上扎着白麻布条，不过已因积灰而蒙上了别的色彩。小心翼翼地将那东西挪到边上后，便能看到一堆衣服，估计是帐持受到撞击使得上面的两层抽屉都掉下来了吧。

　　贺茂带着危险的笑容，毫不犹豫地踩上了布料堆。

　　从那下面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