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幸运便笺 ...

  •   酒玖觉得今天简直糟糕透了。

      先是不小心将墨水滴在了白衬衫上,接着上楼时又摔了狗啃屎。而且更糟糕的是,她还把班主任老黄给得罪了。想到刚刚在办公室发生的事情,酒玖忍不住叹了口气。

      今天是高二下半学期的最后一天,老黄在布置完暑假作业后话锋一转,说起上补习班的事情。补习班为期一个月,地点就在学校。虽说老黄表示全凭自愿,但全班学生还是很给面子地都报了名——除了酒玖。

      当时,老黄的脸色就拉了下来。

      放学后,老黄将酒玖叫到自己办公室,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大堆。无外乎“最后一年是关键,不能掉以轻心”;“补习班除了温故还会上一部分高三新课,如果你不来怕跟不上进度”云云。

      酒玖耐着性子听完,抬眸道:“黄老,你刚才说了,全凭自愿。”

      黄老一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谁不知道【全凭自愿】四个字只是表面上说说,为的就是防上面查岗。现在教育局老提减负减负,可高考一年激烈过一年,不多学多补拿什么过高考这根独木桥?学校也是没办法,这才办了这个【自愿补习班】。

      黄老正想开口,酒玖就起身道:“我不愿意。如果您没什么别的事,我就先走了。”说罢,果然转身就往外走。

      “酒玖,你是不是疯了?!”黄老的怒号没有阻止酒玖的步伐,她跨出办公室大门时,听到了里面摔凳子的声音。

      望着蓝天白云,酒玖第N+1次地叹了口气。黄老这次估计气疯了吧?在班上,她是公认的好学生,一直给人的印象就是乖巧安静,老师们说什么是什么。可这次,她却突然奋起反抗,不仅不参加补习班,还公开了班主任叫板,估计等她再回去上课时,日子不会好过了。

      念及此,酒玖无奈地干笑出声。

      呵,今天果然是糟糕透了。

      幸运便笺一:瞎猫遇到死耗子

      回家吃过晚饭后,酒玖就开始研究稍早买来的招聘报。

      其实,酒玖并不是故意跟黄老作对不参加补习班,而是家里实在拿不出来钱。酒玖跟奶奶相依为命,奶奶今年已经七十四岁高龄了,却还要出去摆地摊,为的就是供养她这个孙女。

      为了每年的学费,奶奶已经很拼命了,所以酒玖不想再增加家里的经济负担。上补习班要缴钱是其一;其二,如果去上补习班的话她就没时间出去打工了。

      很早之前酒玖就想好了,要利用这个暑假出去打工,毕竟她马上就要念高三了,等上了大学花钱的地方还更多。可她之前试过几次,一般小店一听她还未满十八、又是兼职只做两个月就摇头撵人,所以这次,酒玖决定通过招聘平台试试。

      酒玖看报纸正看得入神,短信铃声就响了。酒玖闻声吓得差点跳起来,这手机是奶奶去年攒钱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平时除了奶奶偶尔打给她之外,根本就没人知道号码,这大晚上的,谁会给她发短信呢?

      酒玖纳闷地打开短信,见号码显示为“私人号码”,而短信内容则赫然写着——

      我公司现出售【幸运便笺】短信业务,只用回复数字1即可获得超值好运。中彩票、告白成功、获得贵人相助一切将不再是梦想!现在订阅还将获得幸运大礼包……

      “嘁,什么鬼?”酒玖看到一半就看不下去了。现在的广告真是越做越离谱了,运气这东西还能拿出来卖的吗?要真是这样,这世界还不乱套?酒玖正说删除这条奇葩的广告,叮咚一声,第二条短信进来了——

      为回馈新用户,本公司将免费赠送您一次【幸运便笺】业务。好运将在一周内送达,请注意查收。

      看完这条短信酒玖总算是明白骗子的行骗手段了。他们声称用户将在一周内获得好运,可却并没有说明好运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形式发生。刚走到公交车要赶的车就来了是好运;考试刚好考到自己做过的试题是好运;突然有人请自己吃饭也可以称之为好运……只要有人愿意将这些好运归功于那个【幸运便笺】业务,那么之后自然而然就会有人缴费订阅。

      “高明!可惜,这招对我并没有什么卵用。”

      酒玖常常想,如果这世上真的有霉神的话,那它铁定一直跟着自己吧。没有新衣服、没有零食、出去游玩百分百下雨、排队总是选到最慢的那支队伍、吃饭莫名其妙吃到小石子、走在路上莫名摔跤……

      别人说,人倒霉时喝水都塞牙缝。酒玖却觉得,自己日常的状态就是这样。所以,这招骗术对她真是一点用都没有,一周内她是不可能遇到好事的。

      念及此,酒玖有些失落地笑笑,将手机丢到了一边。

      事实证明,情况比酒玖想象的更糟。

      连着两天酒玖都在外面找暑假兼职,可不是被人拒绝就是被人拒绝。这晚酒玖又遭到一家便利店拒绝后,只能打道回府。可酒玖刚从便利店出来,手下就蓦地一紧,等酒玖再反应过来时,手上已空空如也。

      ——有人居然抢了她刚买的方便面!

      酒玖抬头定眼,只见不远处立着只棕黄色的中华田园犬。此时此刻,它正眼神灼灼地盯着酒玖,而它嘴里衔着的,正是酒玖刚才手里的食品袋。

      “啊,我的东西!”

      听见酒玖的呼唤,中华田园犬转身就跑,酒玖一咬牙,便跟着在后面追。真是活见了鬼,就算倒霉也不至于倒霉成这样吧?居然还被流浪狗欺负!

      就这么跟在中华田园犬的后面七拐八拐,没一会儿酒玖就迷失了方向,等她再反应过来时,人已站在了破旧的巷子里,而那只该死的狗却早已没了踪影。酒玖环顾四周,只见巷子里尽是低矮的瓦屋房,大概是下雨的缘故,家家户户都大门紧闭,唯独巷子尽头的杂货铺还开着。

      酒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杂货铺门口,只见一身形魁梧的男人正在门口贴着什么。酒玖咳嗽声道:“请问——”

      对方回过头来,酒玖却吓得噤了声。光头、文身、黑色小背心配上发达的肌肉,没想到对方竟是个凶神恶煞的大叔。酒玖一见他这身行头当即脑补到满脸横肉的□□大佬,居然愣在原地傻了眼。

      对方却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操着大嗓门道:“干什么?”

      “我、我想请问,你有没有看见一只狗?棕黄色的,嘴里叼着……”

      “什么狗?”不等酒玖说完对方就打断道。末了又挥了挥手,皱眉道:“去去,不买东西不应聘就别烦爷爷我。”

      应聘?闻言,酒玖愣了愣,抬头一看,果不其然见贴在门口的纸上潦草地写着:招店员,电话1398XXXXXXX。

      酒玖壮着胆子问:“这里在招店员吗?”

      “是啊,”凶大叔点头,然后又将酒玖从头到尾地打量了遍,“你要应聘?”

      “可以吗?”酒玖眸子亮起来,结结巴巴道,“不过……我只有十七岁,因为是暑假兼职,所以只能做到九月开学。”

      果不其然,凶大叔一听这话眼神就变得犹豫起来。酒玖唯恐对方赶自己走,亟亟道:“我学过快读心算算钱很快的,长跑游泳也都是满分体力很棒,而且如果您愿意用我的话工资少一点也是可以的。”

      凶大叔微微眯眼,似乎在琢磨,过好一会儿他才道:“一个月一千五,一周任意休一天,早上九点到晚上六点,中午休息半小时,包中饭。你有什么问题吗?”

      “多少?”酒玖震惊地瞪着凶大叔,这么小的铺面居然能给到一千五的工资,简直赚大发了啊!

      这头凶大叔却误以为酒玖嫌少,拍了拍脑袋咬牙道:“啧,再包个晚饭,不能再多了!”

      “什么?”这次,酒玖已经快把自己的眼珠子鼓出来了。天呐天呐,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落在自己头上。这个工作不仅工资完全超出了自己的预料,居然还包两顿餐!

      可酒玖的表现落在凶大叔眼前却变了味,他不耐烦地皱起眉头,嚷嚷道:“爱来不来,老子谢绝议价!”说罢,就气呼呼地要进屋。

      见况,酒玖才神游归来,忙拽着凶大叔的胳膊道:“大叔,什么时候开工?!”

      幸运便笺二:冰释前嫌

      翌日,酒玖就正式开始上班。来之前,她特意留了个心眼,在附近稍稍打听了一下。凶大叔姓周,周围邻居都管他叫周老板。传说周老板年轻时是个混混,老妈离世后他大彻大悟,痛改前非,接过老妈的杂货铺一干就又是十来年。

      周围邻居说,周老板是个挺不错的人,就是长得太凶,不善言辞。他一个人打理杂货铺常常忙得饭都顾不得吃,老早就有人劝他招个伙计,可他偏不听。最近也不知道抽了什么风,突然就又想着招人了。

      “那个一根筋!老早听我的劝也不至于累成那样啊。”阿婆扇着扇子笑眯眯往下道,“现在有你这个小娃娃来帮忙也就好咯。不过话说回来,闺女,也是你运气好嘞,周老板这招聘启示刚贴出去你就出现啦。这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不然这么好的活儿你哪儿去找~”

      听了阿婆的话,酒玖一颗悬着心也彻底落了地。原本她还担心凶大叔开这么高的工资会不会有什么猫腻,现在看来的确是她运气爆棚,瞎猫撞着了死耗子。所以……真的是那个什么【幸运便笺】起了作用,让自己时来运转了吗?

      当晚,酒玖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纠结良久,最终还是点亮了手机,打开【幸运便笺】那条短信,咬牙回复了个数字1。在等待信息回复的过程中,酒玖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直到第二天早上醒来才发现手机里多了条未读短信。

      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打开那条短信,只见上面写着——

      感谢您的订阅。好运将在一周内送达,请注意查收。

      收到短信后,酒玖当天就去买了彩票。她不求中百万十万的,只要有个两三千她都心满意足了。可事与愿违,酒玖连着买了一个星期的彩票都没能中奖,反倒是买彩票白搭进去了几十块钱。

      很快的,就到了这周的最后一天。按照【幸运便笺】所说,酒玖会在一周内收到好运,可直到她六点下班,依旧没有发生任何好事。离开杂货铺后,酒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去了彩票店,对应所有中奖号码后这才终于相信——自己连个尾号都没重上。

      望着手上的一堆废纸彩票,酒玖只觉哭笑不得。

      也是,她怎么能蠢到相信什么【幸运便笺】呢?找到轻松又好赚的兼职工作完全就是个意外,这种幸运可一不可再,她竟然还傻乎乎地相信自己找到了法宝,从此可以否极泰来了。真是傻到家!

      带着满腔懊悔回了家,酒玖一进家门却惊得说不出话来。灯光昏暗的客厅里,黄老和奶奶并排坐着,正聊得火热朝天!酒玖见状只听脑袋轰的一声乍响,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头,奶奶已瞅见进家门的酒玖,忙对着她招手道:“哎呀这小丫头,放学后跑哪儿野去了?你们黄老师都来了你还没回来。”

      轰轰又是两声响,酒玖觉得被雷劈中,已经魂飞魄散了。她在外打工的事没有跟奶奶说,一直都骗她说自己在学校补习。可是,现在黄老来家访了,一切都完了……

      酒玖一面想一面就悄悄抬头,刚巧与黄老犀利的眼神撞了个正着。见状,酒玖心里咯噔一声响,满手心全是汗。她钉在原地心里默默念着“完了完了”,可谁料这头黄老看向奶奶却道:“我在他们放学前就出发了,所以比酒玖早到。这孩子没出去野,您放心吧。”

      “这样啊,”奶奶弯眼,“那就好那就好。黄老师你不知道,其实我家酒玖很用功的,每天都看书看到很晚,我就怕她熬坏身体呢!”

      黄老应声道:“是的,学业重要,身体也同样重要。酒玖,以后不要太晚睡觉,要听奶奶的话,知道吗?”

      闻言,酒玖冷不丁地颤了下,抬头静静凝着黄老,片刻,才从喉咙里发出“嗯”的声音。

      黄老在家里小坐片刻便告辞离开,酒玖一直将黄老送到巷子口,这才鼓足勇气道:“黄老你——”你明明知道我没上补习班,为什么还帮我撒谎?后半句话,酒玖实在说不出口,只埋头踢着地上的小石子。

      黄老叹了口气,快步走到酒玖身前,语气低沉:“家里有特殊情况为什么不跟老师说?”

      酒玖不言语,继续踢地上的石头。

      黄老师:“我就说嘛,你这孩子比谁都用功,怎么会跳出来反对上补习课?你……哎,你这孩子也真是,家里有困难就跟老师说,咱们一起想办法不好吗?为什么要瞒着?”

      酒玖咬紧下唇,头埋得更低了。不是想要瞒着,而是真的没办法开口。要怎么说呢?“老师,我家没钱,不能来上补习班了。”抑或是,“老师,我奶奶真的很辛苦,我不想增加她的负担。”

      哪一种?哪一种说法她都开不了口,她不想被老师同学用可怜的目光看她,更不想被人指指点点。她的自尊心那么小,却又是那么的沉,那么的不容任何人质疑。

      黄老大抵也猜出了酒玖的心思,叹息声,黄老放缓语气道:“我已经跟学校申请过了,你的补习费全免,明天就来上课吧。”

      嘀嗒。

      有什么东西滴在了小石子上,浸湿了面上的尘埃。

      黄老拍拍依旧低埋的脑袋,“放心,这事没有其他人知道。”

      酒玖挣扎良久,终于从喉咙里蹦出两个字来,“谢谢。”

      黄老眼见着小妮子抖动的肩膀,也半是心酸,语重心长又道:“以后也别操心钱的事了,一心一意读你的书,高三的学费都缴齐了。”

      “什么?”闻言,酒玖终于抬起头来,“缴齐了?难道是黄老师你——”

      “不是我。”黄老摇头,笑道,“你以为我为什么突然来家访?是有好心人给咱们校长写了封信,说明你的情况,又一次性缴清了你高三的学费书本费,我这才知道你家里的情况。所以以后别再担心了,好好读书,啊!”

      听了这话,酒玖的下巴直接掉在了地上,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原来,好运竟然是用在这个地方,它不仅帮忙解除了自己和黄老自己的误会,还一次性帮忙付清了所有学费!让她再无后顾之忧地念书。【幸运便笺】真的再一次应验了!

      可是,这个捐款的人又是谁呢?

      幸运便笺三:幸运密码

      这一晚,酒玖又失眠了。她想不通到底谁会那么了解自己的情况,又帮她缴了学费。另一边,她还得想着明天怎么跟周老板说辞职的事情。跟周老板相处这么大半个月以来,她能感觉得到,周老板的确像阿婆所言——是个内心温柔不善言辞的好大叔。

      现在突然说要离开,她还真有点说不出口。在床上折腾了大半天,酒玖还是睡不着,最后干脆一翻身爬起来,穿好衣服直接往杂货铺走去。

      酒玖走到杂货铺时已是晚上十点,杂货铺已打样。酒玖站在街对面,正踌躇时过去敲门还是打道回府,杂货铺的门嘎吱一声——开了。酒玖下意识地往墙角躲了躲,就见周老板拎着几根肉骨头出了门。

      见状,酒玖忍不住蹙眉。两人一块吃饭时,酒玖就常常见周老板将吃剩的饭菜和骨头包起来。彼时酒玖就颇为好奇,只是不好问。现在她又见周老板拎着这些剩饭剩菜出门,当即好奇心爆棚,便悄悄地跟在了后面。

      酒玖跟着周老板在巷子里东穿西绕,稍时就到了一片荒地前。她躲在破墙后,见周老板对着荒地吹了个口哨,不一会儿工夫荒地各角落就钻出十几条流浪狗来。流浪狗们显然和周老板很熟,各个争先恐后地欢叫摇尾巴。周老板将带来的骨头和饭菜放在地上,瞬间就被流浪狗们抢了个精光。

      见此情况,酒玖会心一笑,想不到周老板还有这么铁血柔情的一面。她正说转身悄悄离开,余光扫到一处,当即如触电般僵在了原地。

      等等!此刻正蹭着周老板裤腿撒娇的那条大黄狗不正是那晚抢她食品袋的那条狗吗?

      念及此,酒玖脑子里没由来地想起周老板那晚对她说的话,“什么狗?去去,不买东西不应聘就别烦爷爷我。”

      周老板明明就认识这条狗,那那晚为什么又要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呢?刹那间,一些细枝末节的线索一点、一点地在酒玖眼前编织起来。

      ——首先,周老板和这条大黄狗是认识的。

      ——再则,是这条大黄狗领着酒玖进了巷子,最终才找到了周老板的杂货铺。

      ——最后,当酒玖出现在杂货铺时,周老板正在贴招牌启示,所以她才顺理成章地找到了工作。

      所以……这么说来……难道是?!

      想到某些可怕的结论,酒玖下意识地咬住下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对,如果周老板真是故意引她到杂货铺,以达到让自己留下来打工的目的,那他的动机是什么?劫财?酒玖没钱。劫色?可酒玖来这么久了,也没见周老板动过手脚。还有,如果真是周老板指使大黄狗抢了她的食品袋,将她引到杂货铺来,那他又是怎么知道自己正在找工作的呢?

      一时间,酒玖的脑子乱成一锅粥。咬牙又看了眼还在喂流浪狗的周老板,悄然离开。

      幸运便笺四:卑微的爱

      翌日一大早,酒玖就到了杂货铺。她将辞职的事情跟周老板一说,对方立马便爽快答应。

      “你个小女娃,老子早看你不顺眼了,走了刚好!”周老板一边说一边就从左边抽屉里拿出个信封来,递给酒玖道,“拿着!这是你这个月的工资!以后别出来瞎折腾!回去好好读你的书!”

      酒玖打开信封数了数,刚刚好,一千五,不多也不少。

      周老板挠了挠脑袋,又道:“呃,反正这个月也没剩几天了,考虑到你在老子这一直表现还不错,就按原来说好的价钱给你。”

      酒玖掂了掂手上的钱,舒出口气,这才道:“大叔,我是今早临时告诉你我要辞职的,你怎么事先把钱都准备好了。你知道我要回去读书吗?”

      周老板一愣,黝黑的脸皮上泛出丝可疑的红晕来。“老、老子想着这快到月底了,事先给你准备好工资,不行啊?!”

      “那凳子呢?为什么今天没把我的那把摆出来?”酒玖看了眼门口,撅嘴。因为店里窄,两人常常都是坐在大门口,等着有客人上门酒玖再进店招呼。平时酒玖来之前,周老板就会将一大一小两个木椅在门口摆好,可今天,他只拿了自己的那把椅子出来。

      酒玖摇头,“您根本就知道我今天会来请辞,对不对?”

      周老板怔了怔才消化完酒玖说的话,啪的一下拍桌道:“你这个小女娃,咋这么招人烦!”

      酒玖抿唇,没有言语。

      周老板满脸烦躁,骂骂咧咧地挥手:“看着你就烦,拿了钱就快滚滚滚!”

      酒玖静静地看着周老板,稍时才低声道:“大叔,是你让大黄狗把我带到这来,又故意给我工作做的,对吗?”

      周老板咽了口口水,提高嗓门掩饰慌张道:“什么大黄狗?老子都跟你说了老子这没狗!”

      酒玖叹息:“我都看见你去喂它们了,就在巷子外面的那片荒地。”

      谎言被拆穿,周老板的脸红得像猴子屁股,但嘴上依旧不饶人地嚷嚷:“我说你这小女娃脑子有坑吧?给你钱你就拿着!咋那么多问题!”

      酒玖将手揣进兜里,一阵摸索后抬头,眼眸晶亮地看着周老板。“大叔,那个【幸运便笺】也是你发给我的吧?”

      周老板一愣,旋即跳脚道:“啥幸运便笺啥短信,我听都没听过!”

      酒玖扶额,默默为周老板的智商点上一根蜡烛。“大叔,我刚刚只说了【幸运便笺】,可没说短信,所以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听了这话,周老板眨了眨眼,僵在原地彻底不动弹了。

      酒玖道:“帮我缴学费的人,也是你吧?”

      周老板死不认账:“从刚才开始,老子就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OK。”酒玖耸肩道,“如果你想证明清白其实也很简单,刚才我又给【幸运便笺】服务台发了条短信,现在只要你摸出手机让我看看你手机里确实没有那条短信,我就相信了。”

      听了这话,周老板的脸由红转白,再由白变成了绿,最终愤怒地爆出句粗口来。“老子当初就说这个方法行不通,那个【哗——】的,非让老子这么干,这下可好,还没两天就露馅了。”

      闻言,酒玖微微吐出口气来,幽幽道:“这些,都是我爸让你干的吧?”

      周老板像看怪物似的盯着酒玖,就差将眼珠瞪出来了。“我靠,这你也能猜到?”酒玖苦笑,倒不是她智商真有多高,而是太多巧合都指向了她那位久未谋面的父亲,让她不得不怀疑。

      阿婆跟酒玖聊天时说,周老板年轻时曾坐过牢,刚好酒玖的爸爸也坐过牢。再加上前段时间她隐约听到,她爸最近好像提前被放出来了,所以当时酒玖就在想,这一切会不会是他拜托牢中狱友所为。

      酒玖在周老板这稍稍一试探,没想到结果还真是这样。

      酒玖深呼口气,轻声道:“大叔,你能带我去见见他吗?”

      周老板有些犹豫地皱了皱眉,稍时才下定决心道:“好。”

      去找爸爸的路上,酒玖忐忑不已。

      老实说,她并不知道见到对方后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酒玖甚至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去见他。是他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团糟,当年如果那个男人没有酗酒闹事失手打死人的话,妈妈就不会去外地打工。如果妈妈不去外地打工,也就不会意外身亡。而酒玖,也就不用和奶奶相依为命。奶奶也不用七十几岁高龄,还要辛苦劳作,苦苦支撑着这个家。

      酒玖的整个童年没有欢声笑语、没有玩具零食,有的只是无限自卑和痛苦回忆,而这些都是拜她的爸爸所赐。她原以为,经历这么多后自己早已变得麻木,对这位名义上的父亲也早已失去了爱和恨。可此刻酒玖一想到即将见到他,她的胸口就忍不住阵阵窒息。

      在酒玖胡思乱想中,车停了下来。周老板留下句“到了”便率先下了车。酒玖跟着开门下车,可一见眼前的景象却当即愣住。她盯着周老板结舌道:“这是?”

      周老板没有回答,只沉着脸道:“跟我走。”

      酒玖亦步亦趋地跟在周老板后面,稍时才停在了一座坟墓前。她埋头,见墓碑中央赫然写着:挚友酒程国之墓。

      短短七个字酒玖却看了整整半分多钟,半晌她才抬头讶然道:“他死了?”

      面对这个相当于废话的问题,周老板没有回答,反倒盯着坟墓叹了口气,幽幽道:“老夏,对不住啦。你让我别告诉你女儿你的事情,更别把她带到这来,我都食言了。”

      酒玖呆若木鸡地看着周老板,喉头涩得厉害。“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老板点了两根烟,一根放在坟前,一根自己狠狠抽了两口,这才终于娓娓道来。

      “丫头,你爸不是提前刑满释放,是保外就医,喉癌。”

      闻言,酒玖下意识地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老半天才发现自己竟发不出半点声来。

      “他说他没脸见你和你奶奶,所以就偷偷跑到你们学校,说是想远远看你两眼就走。可他没想到,你过得并不好。总是独来独往的,也不爱说爱笑,同学们背着你也都指指点点的。说你装清高、脾气怪……还有更让你爸痛心的是,他居然发现你在到处找工作赚学费。那时候你爸就下定决心要帮你。他说,看得出来你对生活很绝望,所以他活着的最后一段日子天天都盘算着怎么让你振奋起精神来。”

      酒玖抿唇,“然后就有了【幸运便笺】?”

      “嗯。”周老板颔首,又嘬了口烟,“他先是把我的手机号码怎么折腾了下,使得我发短信出去对方都看不到我的号码,然后他就开始了他的计划。他说,你年纪太小,出去打工他不放心,拜托我帮忙照顾你。为了让你找到我这,我们俩训了阿黄两个月。可是天不遂人愿啊,这阿黄刚训好,计划还没来得及实施老夏就走了。”

      酒玖攥紧手指,小声道:“他具体是什么时候……”

      “就你放假那天。”周老板接着话茬道,“这老夏也是个死心眼,临断气前还想着他的狗屁计划,死了死了还紧紧拉着我的手不放。哎,你以为老子愿意管你们父女两这破事儿?是他【哗——】的死拉着我不肯松手啊,后来我实在没办法,就答应他一定帮他完成【幸运便笺】计划,嘿!还真奇了,老夏当时就撒了手。”

      “你找到工作后,第一个好运就算应验了。果不其然,你就跟你爸说的一样,用了第二次【幸运便笺】,我知道,其实你最担心的还是学费,所以第二个好运我帮你缴了学费。又跟你们学校领导写了封信,消除你和老师同学之间的隔阂。”

      “所以,一切都是假的……”被玩弄的愤怒感一点点冲上酒玖的脑门,她红着眼圈道,“这样逗我好玩吗?让我相信一个子虚乌有的【幸运便笺】你们觉得开心是吗?”

      面对酒玖的斥责,周老板没有半点动容。吐出一圈圈云烟,他道:“老子又是演戏又是砸钱的,你以为就是为了逗你玩?”

      酒玖怔住,不知所以。

      周老板又舒出口气来:“小丫头,你难道自己没发现,你最近眼神都有光了,再不是那个霉搓搓的小女娃了。”

      酒玖愕然,醍醐灌醒。是啊,自从使用那个【幸运便笺】后,她就越变越精神,倒霉的事情也很少遇到了。出门就是大晴天、采购东西时遇到好心阿姨帮忙拎篮子、不小心找错钱给顾客顾客也会自动还回来……

      她的世界不知道从何时起已变得阳光灿烂,她早已不是以前那个阴郁消沉的酒玖了。

      周老板啐道:“一切都是你心理作用!其实啊,你遇到的事儿都一样,只是心情不一样罢了。你相信好运会随时陪伴在左右,那么偶尔摔个跤、淋个雨也没啥,摔了跤就再爬起来呗,淋了雨就回去洗个热水澡呗!这人吧,只要有了精气神,有了自信,自然好运就会上门。你爸搞这么多花里胡哨的,不是为了戏弄你,而是想要你打起精神来。”

      酒玖听完这席话,久久无法言语。

      周老板狠吸了最后一口烟,然后将其丢在地上灭掉,接着道:“不过你爸特别嘱咐了,这个【幸运便笺】只能帮你三次,它的作用在于帮你振作起来,但绝不是要你依赖它,变成懒散不努力的人。你爸他想告诉你——”

      见周老板故弄玄虚地停了下来,酒玖紧张道:“什么?”

      周老板走到酒玖跟前拍了拍她的肩,这才语重心长道。“丫头,你要相信运气这东西吧,其实有时候是你自己努力创造出来的。只要你够努力;不被困难打趴下;相信好运总有一天会来临,那么你就真的会按照幸运模式生活下去。你看看,你现在这样不就很好吗?

      “你爸处心积虑地设计这么多,无非就是想告诉你,别成天跟自己说倒霉倒霉的,只要你努力去生活就一定会有好事发生,懂吗?!”说完,周老板就摸了摸脑袋,又道,“你好好想想吧,有什么话想和你爸说的就说,我先去车里等你。”

      话毕,周老板便先行离开,剩下酒玖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坟前。望着“酒程国”三个大字,酒玖弯了弯眼,没由来地就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

      那年酒玖才刚满五岁,出去玩时不小心摔了一跤,不仅把漂亮的新裙子挂破了,回家后,才发现兜里的糖也不见了。见此情况,酒玖哇哇大哭,怎么也止不住。是爸爸跑来抱住她,安慰说:“没事没事,坏运用光了我家小宝贝就只剩下好运了,说不定待会儿妈妈回来就给小宝贝带新玩具了呢!”

      酒玖抽泣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爸爸保证!”

      ……

      后来,妈妈下班回家,真的给酒玖带了一个新的芭比娃娃回来。从此之后酒玖便坚信“坏运用光后好运就会来”的理论。直到后来爸爸锒铛入狱,她再回忆起这件童年往事才明白过来——一定是爸爸悄悄给妈妈打了电话串通好,所以晚上妈妈才真的会买玩具给她。

      什么好运坏运的破理论,都是骗人的。如果真的坏运用光了好运就会来,为什么爸爸会入狱,为什么妈妈会出车祸死掉,为什么她和奶奶要受尽坚信和白眼?为什么没有一件好事发生?为什么一切都不能重头再来?

      可时隔多年,爸爸再次用差不多的手法又骗了她一次,他要酒玖记住:哪怕过得再苦再累,也要坚定地相信好运会再来。

      “嘁,这不是鬼扯淡吗?”酒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眼泪却忍不住夺眶而出。她曾幻想过无数次再和他重逢的场景,自己或者会歇斯底里,大吼不会原谅他。又或者冷漠以对,告诉他自己不会再认他。可事实当真难料,在酒玖还在犹豫要不要原谅他时,爸爸已长卧地下,不再需要任何人的原谅了。

      半蹲在墓前,酒玖又将“酒程国”这个名字仔仔细细地念了几遍,直到刻在心底,她才轻声道:“努力活下去就一定会收获好运,是这个意思吗?可爸爸,如果真是这样,你这一辈子的好运又都用在哪儿了?”

      “……”

      “你说的话,我都记住了。”话音落下,酒玖起身,转头离开。

      这世上,好运坏运是不是真的定量酒玖不知道,但她会努力生活下去,好好学习,试着对每一个人微笑。因为,她不想辜负一个父亲对女儿最后的爱。

      (全文完)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