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湘西那些年》风月掌柜

66、勾栏

　　美人莫凭栏，望断秋水人未还。

　　我站在乾州城最大的青楼上往下看着来回川流不息的人群，心里有些不安，有些忐忑，有些感慨。
　　叫什么凤还巢，听起来风雅极了，说白了就是鸡窝。

　　楼下有兴致盎然的恩客，间或抬起头，用挑拣商品一样的目光从我的左边，扫到右边，然后便定在右边，不动了。

　　我当然知道他们在看谁。也知道他们为什么看，会看多久。

　　“凤绮姑娘，有客人来了。”

　　后边上来一个身量未足，大约豆蔻的学艺丫头，微微冲我身边的人福了福，恭敬道。

　　我便道：“是啊姑娘，该打扮起来了，切莫让客人久等。”

　　那“凤绮姑娘”抬起一双剪水秋瞳，琥珀色的眼睛眨了眨，用听起来十分温柔，实则细听能分辨出一丝咬牙切齿的口吻道：“知道了，小红你先下去吧，瑶儿服侍我打扮便是了。”

　　小丫头点点头：“那姑娘，我先下去了。”

　　等小丫头退下了，“凤绮姑娘”将临街的窗户一把关上，转头便原形毕露的冲我恶狠狠道：“苏小遥！洒家的一世英明，一身清白都毁在你手中了，你说说！怎么补偿我？”

　　我淡定的在梳妆台坐下，优哉游哉的拣起一枚成色上好的掐丝鎏金步摇，在叶岚的头上比了比，道：“这支步摇不错，你试试。”

　　叶岚——此刻被我易容成乾州城风头最盛的凤绮姑娘，见我半分愧疚之心没有，恶向胆边生，一把抄起那支步摇，往自己脖子那儿一比，狠狠道：“你若再这样，洒家就死给你看！”

　　我叹口气，又寻了一支颇朴素的绒花对镜给自己簪上，看着镜中那新做的平凡之极的丫头面容和一身女装，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好像在面对另一个人。

　　叶岚那边仍不罢休，还在坚持：“喂，你好歹理我一下。”

　　我淡淡道：“从前来青楼都是当个客人，虽说没有过夜，好歹也是享受过人家倾情招待，如今让你来当一回姑娘，怎么就委屈你了？”

　　叶岚一听，委屈道：“从前与你一同逛青楼，那些女子不是看上你，就是看上萧云枫，洒家何时享过福？”

　　叶岚确实有些委屈，从前每每到这烟花之地来，叶岚也不知怎的，就是难讨姑娘喜欢，大约是他长得颇清秀，并不是如今姑娘喜欢的类型，这亏他吃了无数次，却仍旧抱着会有慧眼识英的姑娘看上他的幻想。

　　可惜，幻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次次抱以重望，次次扑街。属于叶岚的春天，也不知到哪里去寻。

　　我轻笑：“那如今给了你一张绝色容颜，你该高兴才是。”

　　叶岚一听，更为气愤：“你还好意思说，明明都已经答应你们来湘西，为何还是要洒家穿女装？”

　　我奇道：“又不是用你自己的脸穿女装，你就算丢脸，也不是丢的自己的脸。”

　　叶岚开始撒泼：“我不管，洒家可是纯爷们，不管用谁的脸，心头还是会留下伤痕的。”

　　我叹口气：“那没办法，难道你让萧云枫或者厉星云扮女装？”

　　叶岚听了这话，似乎脑海中立刻想象了那二人穿女装的模样，顿时不再说话，但他仍觉不服气：“那为什么不你来扮小姐，我来扮丫鬟？”

　　我冲他眨眨眼，笑道：“青楼女子应酬，总免不了被客人揩油，我虽常以男装示人，好歹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你忍心让我去遭那罪么？”

　　叶岚嗤笑：“得了吧，我看也就萧云枫那小子还把你当姑娘。”

　　他如今梳着一个倭堕髻，头上带着发饰，我不好上手打他，只好道：“少废话，我可是给了你机会抓阄，哪里想到你这么倒霉，一来就中了头彩，怪不得谁。”

　　他一听这话，这才一屁股坐在一旁的雕花圆凳上，将那步摇往首饰盒中一扔，十分丧气：“洒家怎么就这样倒霉？反正如今你们都欠我一回，可别忘了。”

　　我敷衍地点点头：“行了，知道你大少爷委屈，这桩事完了一定补偿你，行不行？”

　　狗东西傲娇的“哼”了一声，下巴快翘到天上去了。

　　他如今是重要人物，我只好开口哄道：“行了，凤姑娘，快些打扮起来，客人还在等呢。”

　　事情还得从我们再入苗疆说起。

　　这一趟入湘西，吸取了上回的教训，四人都扮成极朴素的行脚商人模样，而冯桑梓则留在苍玄派，尽力与各门派斡旋，以求能拖延一段日子。

　　而叶岚假扮成乾州城内如今最火的凤绮姑娘已有半月，这乾州城内的消息，也打探了个七七八八。

　　之前郭南英给我们提供的情报，指出石长老很有可能就是当初与陆之曼相互勾结，私相授受的苗族败类。若此事属实，那么花不尔的死，就很可能与他脱不掉关系。

　　当初在苗王城那一顿饭上，三大长老明显是一伙的，所以，为了不打草惊蛇，只有先从这另外二位长老下手。

　　首当其冲的便是当初在苗王城中当众让小蝶出丑的吴长老。

　　说道这吴长老，倒是个王八敬神——假正经的东西，此前在宴席上当众斥责苗王不守规矩，眼见着是个瞧不起女人的老古板，却没想到私下里极其好色，据说他家中正房是个颇烈性的苗族女子，也会用蛊，并以此要求他不准他纳妾，是以这耐不住寂寞的老东西只好时不时到乾州城来逛些窑子，找找野花来解解闷。

　　只是据说这老东西床上十分变态，常常折腾那些十来岁的汉人雏妓，更有甚者，曾把一个刚刚开始接客的小姑娘活活折磨死了，这件事当时在城中传的沸沸扬扬，自然逃不过他老婆的耳朵，这老东西也不知被他家娘子给怎么收拾了一顿，倒是安分了一阵。

　　可惜狗改不了吃屎，最近听说他丈人死了，他老婆回去陪他丈母娘小住几日，这老东西果然又按捺不住，开始往外边跑。

　　今日这酒局，便是利用这凤绮艳名在外的声势，看能否勾得到这老东西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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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掀开珠帘，我小心翼翼的扶着叶岚，他颇为风骚的扭着腰肢便走了过去，这行动间，倒还真有几分弱柳扶风的样子，也不知他私下里到底研究了些什么东西。

　　“哎哟喂，我的姑奶奶，你可来了，爷们都等半天了。”说话的是乾州衙门的秦师爷，自从庆朝开始在湘西驻守军队开始，这乾州县衙的人便时常与苗王城有所联系，所谓联系，也不过借着公款吃吃喝喝玩女人，打着联系之名，行腐败之实。

　　我清清嗓子，用轻软的少女声线说道：“我家小姐今个本是身子不适，听闻是师爷府上宴请，姑娘才强打精神过来应个局，还请各位老爷不要见怪才是。”

　　那师爷也不知是哪里的三流秀才充的，见了叶岚，半点读书人的矜持也无，十分高兴道：“不妨事不妨事，凤姑娘愿意赏在下这份薄面，秦某人实在是受宠若惊，哪里有半分责怪之意，只是今日这客人……”

　　此话未完，倒从屏风之后传出一声冷哼：“青楼女子，何时也学会了世家小姐那一套假正经，秦师爷，这就是你上回说的那个乾州城最火的姑娘？我见也不过如此吧。”

　　叶岚听说这话，身子一抖，连忙狂扯我衣袖。

　　我定了定神，伸手将他粘在我身上的爪子悄悄拍开，低眉道：“这位老爷有所不知，秦师爷说我家姑娘火可不是没有道理，光今儿个便有三四个酒局等着姑娘，其中不乏乾州城内的乡绅老板，姑娘可是将另外几个邀约给推了，专程来赴宴的，这位老爷说我们姑娘假正经，那可是有失偏颇了。”
　　我顿了顿，继续道：“再说了，各花入各眼，这位老爷看不上我家姑娘，并不代表我家姑娘不火，只能说明这位老爷眼光独到，众人所不能及才是。”

　　等我将这一通说完，那秦师爷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愣了一愣。

　　叶岚连忙站出来，对秦师爷微微一福，道：“抱歉了秦师爷，我这丫头不懂规矩，冲撞了您的贵客，千万别见怪。”

　　秦师爷赶忙上前将叶岚扶起，趁机在他手上摸了两把，朗声笑道：“不妨事，姑娘长得美，身边的丫头也是爽辣，秦某可算领教了。”

　　屏风之后再次传来一声朗笑：“哈哈哈，小丫头嘴倒是伶俐，听你这么一说，我今日若是不见这凤姑娘，倒是我的损失了。”

　　说话之人缓缓自屏风之后走出，不是别人，正是那吴长老。

　　他身边跟着两个苗族打扮的护卫，一并同他走出，这老东西大约是平日里做了太多缺德事，生怕有人暗杀他，是以出门总是随身带着两个护卫，连上青楼逛窑子这样的事也不敢落下。

　　很显然吴长老是今日的主客，一来便毫不客气的坐到了主位上，秦师爷自然从善如流的坐到陪坐上。

　　此后众人便入了座，我则安安静静的站在叶岚身边，那吴长老也不知怎的，入席以后似有些有意无意的看我。

　　当初为求方便，给自己弄了一个极其寻常的丫头面容，可惜我身量较寻常女子略高，是以乍一看便是个发育过了头的干瘦丫头。

　　那秦师爷也是个会来事的，一来便亲亲热热的拉着吴长老的手俩人连干三杯，话匣子算是打开了。

　　叶岚则安安静静的当他的花瓶，说到逗趣的地方，便配合地掩嘴轻笑，见二人杯中空了便极其贴心的满上。

　　总之做到了眼观鼻鼻关心，两耳不闻身边事，一心只当陪酒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