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湘西那些年》风月掌柜

16、兽蛊

　　我转身对那群人道：“听见没有，还不快点走，这小孩一定是启动了什么机关，你们若是还不肯走，别说将这小孩抓走，有没有命回去见你们的妻儿都难说！”

　　那群人面面相觑，不敢再造次，纷纷丢下手中武器，带着此前的大瓮，朝楼下狂奔逃命去了。

　　小孩看着众人慌忙逃窜的背影，仿佛是看一场新奇的闹剧一般，咯咯大笑起来。

　　我忍无可忍，抓起小孩冲他怒道：“你到底想干什么？那些男子，都是有家有室之人，因为被你带走，家中顿时妻离子散，生活凄苦非常。你若只是为了一个好玩，何苦害得人家破人亡？”

　　说罢将他扔到一边，小孩听了这话，竟有些茫然：“家破人亡？”他若有所思：“没有了父亲的小孩，就只有死么？”

　　我不明所以：“自然不会死，可是却也凄惨无比。你难道不知道么？”

　　小孩抬起头露出一个讽刺的笑：“你若只当我为了好玩，那便是吧。我见不得有小孩父母双全，也见不得人父慈子孝。”

　　我突然道：“那番活不过成年的说法，其实是真的吧？”

　　小孩一眼瞪过来，其中尽是血丝，他怒道：“你放屁，我就是撒的谎，骗你这个滥好人，本圣童乃神教至尊，身份高贵无比，怎可能会有夭殇之言论。”

　　我见他一副死鸭子嘴硬的样子，顿时无语：“小祖宗，你到底想如何。”

　　鬼童子笑了起来：“我自小身份尊贵，还没有受过这种苦。我记住你了，苏遥。”

　　这小孩，性格也是够烂了。

　　这时，我们所处的石室一阵剧烈摇晃。

　　原来小孩说的是真的，这坐石楼说话间就要坍塌了。

　　在簌簌落下的石块中，鬼童子脸上狠戾的表情潮水一样全部消失，只剩下茫茫的空白。一种释然一般的空白。

　　眼看一块巨石即将砸到他那张残白的小脸。

　　我也不知是发了什么疯，脑子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小孩的脸，糟心的桃花眼里尽是心灰意冷，对我说他活不过成年，一时难以分辨。

　　我冲了过去，将鬼童子护在怀中，急踏几个步法，慌忙的躲着落下的石雨。但是这石楼早已是摇摇欲坠，落下的横梁砸了下来，一下砸到我腰上，顿时喉头一热。只怕是伤到了内脏。

　　我看向怀中的小孩，发现这臭小子终于从入定状态恢复了出来，一脸惊异的看着我，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

　　肯定是被我舍己为人的行为感动到了。

　　然而那小孩张嘴便是：“飞的真丑。”

　　……我是大人，不和小破孩儿计较。

　　我强忍着满口腥味和想要把这小孩丢出去的冲动，拼了老命朝出口处飞奔，仿佛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片羽毛终于落下，这石楼只怕撑不了多久了。

　　就在我看到了出口处明亮的日光的时候，一块巨石向我砸来。

　　——完蛋了老头，我的风荷醉还没喝呢。

　　一把墨色的剑光划过，那块巨石在我头顶爆裂成碎屑。

　　不用说，是迷路了一整夜的萧云枫终于赶到了。

　　我顿时松了一口气，也不管萧云枫怎么去帮我遮挡乱石，赶忙一蹬脚飞往安全的地带。

　　从来不觉得外面的阳光与空气是如此的清新美好。

　　刚一落地，一个影子便落在我跟前，仿佛一坨巨大的行走的乌云刹时附在晴空之上，黑云压城一样的飘了过来。

　　一看到萧云枫的脸色我便暗道不好。

　　他平日极少生气，随时一副化外之人冷眼旁观的姿态，此刻他抓着我的肩，脸色沉得能拧出水。
　　我故作轻松道：“大吉大利，万事太平。”

　　他看着小孩脸上的刺青和坍塌的石楼，道：“我刚刚见一群男子自山中走来，他们同我说被一个小孩骗到山中来，之后又来了一个不晓得是敌是友的公子，我便猜到，一定是你们。”

　　我刚想夸奖他机智勇猛，却没曾想，这一阵气血翻涌，又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萧云枫见状，正要来扶我，却见小孩也凑了上了，忽然对我冷声道：“这些都是他干的？”

　　我刚要答话，鬼童子竟然一点不怕死的抬起他那张漂亮的妖孽一样的脸道：“就是本童子，你要如何？”

　　萧云枫不说话，一甩剑柄，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直接一剑将那小孩的肩膀刺了个对穿，然后一脚踢在他身上，小孩便滚到角落里，可怜的紧。

　　这小孩也是倒霉，先是被我下了毒，现在被萧云枫一剑穿成个烤串，显得跟一个小鸡崽儿似的可怜。

　　小孩吐出一口血来，依旧是一个讥讽的笑挂在唇边。

　　说来也奇怪，这小孩仿佛不知痛苦一样，总是喜欢笑，不管是苦笑还是冷笑，仿佛没有什么人能看到他愁眉苦脸的样子一样。

　　萧云枫黑着脸想要再去给小孩补上一剑，我连忙拉住了他，他挣开我的手，我这一动又是一阵气血翻涌，连忙吐出一口鲜血吸引住了萧云枫的注意力。

　　萧云枫看着我吐血，脸上露出了极为纠结表情，我勉强从中看出了一丝愧疚。

　　这时候必须得打蛇随棍上啊，我于是对他说：“这小孩也怪可怜，你留他一口气，我有事问他。”

　　小孩正在一旁吐血吐的不亦乐乎，一张脸终于从青变到了白，此刻跟个鬼一样。

　　我勉力将痛忍下，走到小孩面前道：“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么，不是‘鬼童子’，而是你这个人的名字。”

　　他似乎并不想理我，我只好道：“交朋友第一步就是交换名字，你可知道？”

　　他听说“朋友”二字，显然身子一顿，最后别扭的用苗语说了一个名字，又想了想，说：“这个名字，汉语的意思，应该是‘花屠’。”

　　我点点头，“花屠，我记住了。”

　　花屠费劲的张了张嘴：“我也会记得你的，苏遥。”

　　我看着那具还在他怀中一动不动的人偶，有些惋惜的抚了抚它已经枯萎了的光泽的头发，道：“它很漂亮，可是，人也很好玩，你下次可以重新来找我，我一定不再耍花招的陪你玩。”

　　他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不了，已经……够了。”说罢，将那具人偶紧紧搂在怀中，仿佛拥抱自己短暂一生的全部悲伤与寂寥。

　　我见他这样伤心，一时间也找不出话来安慰他。

　　“哎呀呀，我小老头难得出来竟遇到了这样的奇事，圣童，您这是演的哪一出啊？”一把声音兀然出现在空中。

　　三人同时回头，却见一旁之前还空荡荡的树枝上此刻站着一个四五十的中年人。此人身着靛蓝长衫，手中握着一柄长杖，长髯及腰。这人年纪不算大，却张口便自称“小老头”，可见又是一个怪人。

　　花屠这下顾不得管手中的人偶，伸手抹净嘴边的血，狠狠瞪着来人：“蓝魍，你怎么来了。”

　　那中年人颇为喜剧的摸摸自己的胡须，伸手掐了掐指，神棍兮兮的摇头晃脑了一阵：“我小老头掐指一算便知，圣童近日有血光之灾，自然本着同袍之义前来搭救。”

　　小孩冷笑一声：“搭救？你怕不是被那个老太婆下了命令，才来寻我。做什么戏。”

　　蓝魍也不恼，一提脚飞身落在小孩身边，如鸿毛一般落地，审视了一番小孩的样子，夸张的叹道：“圣童啊圣童，不是我说你，我们哥几个自小没少教育你，别总是贪玩，误了大事，你看看，把自己祸祸成这模样，蝶母娘娘又要将气撒在我们几个身上。何苦来哉？”

　　我看这蓝魍身法轻盈，步履翩然，料想他身手定然不错，这可奇怪，他们这批人，除了这刚出现的蓝魍之外，其余三人均是不会半点功夫。

　　萧云枫见那蓝魍将小孩护在身后，脸上神色更显冰冷，长剑出鞘，不由分说一剑便朝那人刺去。

　　蓝魍执杖来挡，那杖也不知是什么材质所炼，竟也坚硬非常，虽未立刻断裂，却被剑气逼出五六丈外。

　　这一剑蓝魍立即明白自己不是萧云枫的对手，连忙道：“慢慢慢，少年人，老夫打不过你，也不想同你动手。我们家鬼童子我是一定要带回去的，他此刻怕只留了半条命，回去也不知能不能活命。我见旁边这位小兄弟也是需要立刻疗伤，不如就此别过可好？”

　　萧云枫正要提剑再刺，听说这话，一时犹豫。转头看我，低声问道：“你没事吧？”

　　我点点头：“死不了，不能让他俩走，事情还没问清楚。”

　　萧云枫冷声道：“一个都不准走。”

　　那蓝魍一听这话，夸张的叹口气：“小老头我真是倒霉，好端端来接个人，本以为是个美差，没成想却是个苦差，哎，流年不利呀。”

　　他这一阵做作的表演看得我有些不解，我看向萧云枫，他沉着脸，说：“看他怎么说。”

　　那蓝魍慢吞吞摸出一支长萧，极不讲究的用袖子擦了擦，道：“小老头曲艺不佳，献丑了。”接着便吹了起来。

　　一阵高亢的曲子响彻山谷。

　　已经被我当作死人在一旁躺着的花屠轻轻说了一句：“兽蛊。”

　　我心中一阵不安，朝萧云枫喝到：“快阻止他！”

　　萧云枫立刻提剑朝蓝魍杀去，那老头早有准备，一脚震断立足的树枝，整个人直直从树梢上往下栽。仿佛挟着千钧之势往下坠的人，最后轻盈的停在了最后一片树叶上。最为可怕的是，那蓝魍，气息全然不乱，行云流水的吹完了曲子。

　　这样的轻功，怕是同我不相上下。

　　蓝魍吹完，故做吃惊的看了花屠一眼：“圣童竟还记得我的本事，小老头简直受宠若惊。”

　　就在一瞬间，静谧的山谷传来了隆隆的轰鸣声，像是千军万马，又像是山洪暴发一般的声势浩大。
　　只见不远处的山头上一阵飞沙走石，我定睛一看，竟是数头野猪并无数豺狼野兽正朝这里飞奔而来，这些动物仿佛疯了一样的横冲直撞，一时场面混乱无比，萧云枫连忙带着我飞上一旁大石。

　　蓝魍笑说：“不才学艺不精，只能操纵些飞禽走兽，虽然不堪大用，但是二位想要随便留下我二人，除非将这山头的动物全部斩尽杀绝。”

　　果见树林间一阵骚动，甚至有无数鸟类飞奔而来，团团将我与萧云枫包围。

　　看这阵仗，今日怕是不能将这二人带走了。

　　思及此，我看着蓝魍，忽然露出笑来，极其诚恳的说：“前辈，我错了。您老人家将圣童带走便是，麻烦收了神通吧。”

　　蓝魍一愣，更是笑的格外慈祥，仿佛一个随和的长辈那样说道：“这位少侠很是上道，可惜啊，兽蛊一旦侵入动物体内，不死不休，那么二位好好玩耍，小老头先走一步，保重！”说完就抱着跟个死人无异的花屠离开了。

　　萧云枫看看也是半死不活的我，只好收剑入鞘。

　　我看看脚下的这群动物，悲伤的叹口气：“小云枫，今儿晚上恐怕要吃些山珍野味改善伙食了。”

　　他倒是十分冷静：“和你一道，我已经习惯这样的倒霉事了。”

　　我一听这话，不禁笑道：“还是你最了解我。”

　　他看了我一眼：“这样的殊荣，还是不要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