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枪与橙》馬乙鑫

25、北京 七荤八素

　　他们的航班因为台风的登录延迟,但这并没有磨耗掉原心的热情。她不时问陈枭有关新生活的细节，陈枭难得见她那么心血来潮，既也随她愿，和她聊起北京，老街、北方话、后海、北京的大学、卤煮菜、豆汁、聊这一个月北京的话剧演出……生活一下子天空海阔起来。

　　像是厦门挽留她，他们下午3点的飞机直到晚上7点才起飞。道别持续太久会麻木，广播通知可以登记时他们都松了一口气。

　　坐晚上的飞机有一个浪漫的点，可以看见两片星空。头顶一片，脚下一片。上帝体谅人的不甘寂寞，电灯是近世最伟大的发明，天黑了，打开灯，白天继续。以至于坐在飞机上有一种飞机是倒着开的错觉，总觉脚下的万家灯火比头顶的点点璀璨更让人安宁温馨。难怪这些年抬头看星星越看越少，它们也自卑。不知道木星上是否会住着一个靠研究地球灯光，发明了新十二星座算命法，而发家致富的天文学家。

　　从飞机上俯瞰逐渐遥远的地表，厦门坚硬的房屋一下子变得像小孩的玩具一样脆弱不堪，可近看，渺小的当然是自己，寄身于其中，依仗对这些钢筋水泥的信仰催眠而活，否则，凭借什么活下去呢。离厦门越远越能把厦门看得清晰，原心竟察觉自己内心对厦门这座美妙城市的怀念。
　　厦门是美好的，能来到这里读书是她人生为数不多的幸运事件之一。
　　但都要告别了。

　　漂亮的空姐过来提醒她北京就要到了。她看着窗外，底下的灯光比之前亮很多。新生活，就要着陆。

　　抵达北京后陈枭带她来到一家五星酒店。
　　“这就是你在北京的家。”
　　陈枭没有直接回答原心的疑惑，但看起来接待他们的服务生已经很熟悉陈枭的习惯，连房间也是专门为陈枭留出来的。他们在酒店房间放好行李后就往酒店一楼“简单用餐”。

　　虽然陈枭口上说是“简单”，可一楼酒店自助却并不简单。各国各式的料理，只让人悔恨人的胃容量怎么那么小，吃多了变成脂肪随身携带。神在造人时是花了些心思，为了平衡的道理，脂肪是对人欲望的极好控制。

　　在应接不暇的食物中原心只选择了自己的胃最熟悉的中式餐，一份面配上一份点心她的胃就充实了。而陈枭却只喝了一杯综合梅苏打加一份抹茶色的点心，一个大盘子里那份抹茶色食物只占一个极小的角落。这实在不像是一个男人的晚餐。

　　“只吃这点能饱吗？”
　　“我不爱吃自助。厨师的力撒得广，说明每一道的力度都下得不够。而且一盘食物在空气里放了半小时还没被吃掉，已经不再新鲜，新鲜的食物让人保持新鲜。”
　　“那边的自助小火锅呢，食材都是新鲜拿出的，难道下了两天的蛋你也不吃吗？”
　　“多食一物，多受一物之损伤，多静一时，少安一时之淡泊。一物为君。现在的课本会教你们这些小朋友这些真正有用的东西么？”

　　听到陈枭叫自己“小朋友”原心感到不悦。
　　“可儿呢？”
　　“上学，她在北京上寄宿学校。”
　　“别告诉我你在北京就住在这家酒店里？”
　　“怎么了？我如果住在这里你打算掉头就走？你走不掉了。”

　　陈枭不是“大部分人”，这点原心一直都知道，他看起来无所谓，实际上对生活有很多“规矩”和“不将就”，以后相处，原心必须先意识到这一点，才不至于有太多的大惊小怪。她履行自己的生活方式，不干扰他的节奏就好。

　　饭后他们围着酒店散散步，回到房间，时针已经指向十二。“今天应该就这样了吧”。没什么事可干了，原心想，能早睡也是一件好事。

　　忽然，电话响起，是陈枭。

　　他没有解释要干什么，只让原心换好衣服来停车场。
　　车在高速上开了将近一小时，对于去哪陈枭神秘不语。

　　原心躺在后座，其实不困，置身于新鲜里怎么也不会感到疲惫。又开了十几分钟，车停在一片荒凉的郊区。

　　不，是因为天漆黑的关系，走近看，这一代的植物都被精心挑选种植，又被人精心修剪过。
　　“这个大玩具以后就是你的了。”

　　黑夜里，陈枭停下来，远处是一栋亮着橘黄色灯光的建筑。

　　无法形容，原心心中翻腾的情绪，这栋美轮美奂的建筑，既是在夜晚，也暗不掉它的美丽。大门是鲜红的垂花门，由欧式的白色柱支撑，而屋檐却是中式吊脚屋檐，它在夜色里被梧桐树所环绕，或者说被梧桐卫士所守卫，一面墙壁上爬满了枫红色的花叶，像女人刻意多抹的胭脂，在黑暗里更让人期待它在白日下的模样。

　　这简直超越了原心想象过的家的最好模样！

　　她情不自禁地在往屋里走，走在其间，她已经能想象到将来，她会在落地窗前的庭院引出一条小河，制造一个喷泉，夜晚院子里的树会点亮五颜六色的树上灯，还有为可儿玩耍准备的秋千，书架制成的楼梯……这叫家，这叫家，四面墙一个屋顶。原心终于有了一个自己的家！新生活的门刚打开就收到这样一份喜悦的礼物。

　　“接下来你把这里玩成喜欢的样子。”陈枭在原心身旁轻声说。
　　她步伐近乎是被牵引着，眼神无法从它身上挪开，不经心地回应陈枭：“在那么偏的地方，愿意来做客的都是真的朋友。”

　　第二天一早，原心就已忙活起来。她参考了一家又一家的装潢公司，看了一本又一本杂志，睡前也在想象自己门关要挂哪位画家的画，从地板的产地到窗帘的质地都要一一过目确认，工人施工时更不能马虎，白天到下午，她都亲自监工。这是一场预算没有上限的浩瀚工程。陈枭给她的卡她没有用来买衣服和口红，但在厨房大理石地板的选择上她丝毫不打算马虎。

　　她每天早早醒来忙得不亦乐乎，忙碌中也是从回忆抽身的最好方式。

　　陈枭也任由原心不亦乐乎去玩她的装扮游戏。他唯一一次抱怨是原心用老深的时间太多，而老深宁愿和她开车三条街选抽水马桶，也不愿意接自己去喝杯酒。于是，他决定要给原心买一辆车。

　　“可是我不会开车，我驾照都没有。”原心说。
　　“有驾照的人不一定会开车，有了车的人一定会努力考上驾照。现在女人可以不会做饭，但不能不会开车。”

　　第二天，原心就和老深去买车了。为什么那么着急，其实不是打紧的事，不过生活可分为三个层次，超市选择权自主、座驾选择权自主、房屋选择权自主，而原心一下子已经来到了第三个层次。加之老深早就为原心列了一份适合她的车单明细表。
　　然而，一天下来，那些明细表上标志闪耀的车一一被原心否定。
　　“老深，这里停一下，我们去看看大众。”

　　最终，一辆卡其米接近蛋黄色的甲壳虫停在了庭院门口，看起来极富童趣。陈枭坐在庭院长椅上看书，评价她选的车：

　　“看来你选择了一种低调的奢靡生活。”

　　老深闷闷不乐的从驾驶位下来：“她不肯买好车，我奉劝她，哪怕买一辆普通的车，就算不选Ghibli，起码选一辆盒子。”

　　老深并不愉快。平时大部分时候沉默寡言的老深对车却是有严格的要求，从原心在大众里和销售聊得热络时他的脸就开始沉下来了。

　　对于自己的坐骑原心是满意的，这辆甲壳虫是她童年时代万种装在梦想泡泡中的愿望之一。她小时候小城市正流行这种车，她无数次幻象一家人驱这款甲壳虫去旅游。

　　“我需要赶紧报一个驾校。”原心依旧沉浸在对这件大玩具的欣赏中。
　　“我的原心孩子，在这之前，我们有更重要的一件事需要做。”陈枭放下书本，三步走到原心身边。

　　原心对他的话不解，陈枭带来的一连串惊喜太多了，她最近都玩得晕了头，而房子的装修还没完全完毕呢。
　　“我们要出发了，原心。”
　　“去哪儿？”
　　“度蜜月。”
　　陈枭的眼里流淌出陌生的怀念与渴望，原心不懂得，那些带着胶卷质感的画面，散发出更遥远、更清澈的幸福目光。

　　事实上，对于陈枭忽然兴起的“蜜月”计划，原心还是有顾虑的。
　　“还没验收的壁纸怎么办？”
　　“叶妈已经把厦门的事情弄好，下周动身回北京。她的能力和生活经验丰富到你难以想象，你完全可以放心。”
　　“可儿呢？周末她住哪儿？”
　　“她会跟着叶妈妈一起过来。”
　　“可是这周怎么办？”
　　陈枭犹豫了下，“可儿会住在其他亲戚那里。”

　　原心心头微微一刺，她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可儿时和陈枭一起去接可儿的那个女人，她是谁呢？而陈枭又有什么要的亲人？他成长在什么样的家庭里？他们知道自己的存在吗？

　　她有诸多疑问，但克制自己不说。转念一想自己这样的停顿实在很没有缘由，虽然他们结婚了，有一份证明，有一套正在精心装修的可称为家的房子，可他们并不是真正的家人，又何必要去在乎真正的妻子才要在意的细节呢。

　　其实真正让原心介意的并不是壁纸还没贴好的墙壁，而是“蜜月”这件事。蜜月应该是一段婚姻里最甜蜜、私密的记忆，光是发这两个音就会让人心头酥酥的，而他们俩之间也有蜜月吗？想虽如此想，原心知道自己的意见不应该说出口太多。好歹旅行本身就是一件让人期待的事，她已经多久没旅行了？上一次旅行还是在青少年时期，妈妈和唐观的爸爸安排了一场“全家人”的旅行，那场旅行原心和唐观都不快乐，当时场景里任何人的快乐都是一种勉强的负担。

　　而现在那幅场景里的人都消失不见，新的世纪，谁会介意一场一切都被安排好的舒适旅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