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蜜沉沉烬如霜之白鹭》亦珵

10、白纸黑字

　　前方的滚滚树叶新近翻黄，明明只是初秋的天气，卿天却感觉周身都似浸在沁凉的湖水中一般。

　　说不出的憋闷与心凉。

　　但这却又是这段时日以来每日每夜与自己相伴，也是她最为熟悉的感觉。

　　“卿天师妹？”

　　钧梧应是远远地便瞧见了此间的阵仗，又加之昨夜卿天与他用留音石传信，已经将白鹭一事说了个大概，遂今日得见，他倒也并不吃惊。只是见卿天在他面前有些呆楞，不似过往一般直接缠在他身侧时，钧梧心底才多多少少漾起了几道微波。

　　卿天变了。

　　亦可以说，自从前些时日魔尊鎏英带人将卿天直接押回魔界的那一天起，整个昆仑山上下，不论弟子师尊，都待她有了些许不同。

　　这种变化让人说不出哪里奇怪，就只是揪着你的心脏，让你日夜辗转，不得安宁。钧梧默默将胳膊自身旁女子的臂弯中抽出，然后微微拱手作揖，神态淡然诚恳，无一丝做作之感。

　　“钧梧今晨与梓晴师妹探讨下月道练的诸多事宜，未能及时接待山中贵客，还望诸位海涵。”

　　白鹭刚要抬眼回声，就见钧梧身侧那位娇娇嫩嫩的“梓晴”姑娘欠身行礼，声音倒是温柔可人，“是梓晴不好，昨夜修炼过度，伤了心神，幸亏得钧梧师兄倾力相助。但也因此，师兄这才没能及时与卿天姐姐的贵客一见。”

　　这句话说的字字皆是懊悔，可若仔细去听，又不难听出话中的得意与轻蔑。

　　卿天听过两人的话后，只感觉两颊滚烫，不知该将视线落在何方。当时的她竟还有空去想，自己恣意洒脱了这么多年，为了钧梧，却夹起尾巴甘愿生生没入了尘俗里。

　　阿棱见卿天脸色瞬间晦暗苍白了几分，心底不忍，又见白鹭那孩子有些手足无措的慌乱表情，忙愤愤然一脚踢到白鹭的小腿，示意他心疼不如行动。

　　白鹭眉毛一颤，终是上前两步贴近卿天身侧，长臂一捞，便将那人轻松扣进怀中，清清喉咙，道:“贵客倒称不上，左右我来探望自己的未婚妻，再累再苦棠樾都心甘情愿罢了。”

　　未婚妻？！

　　卿天先是感觉一道阴影笼罩在自己头顶，接下来又是一道晴天霹雳，得知自己莫名其妙就变成了白鹭那厮的未婚妻，顿时心底一堵，差些就地晕厥。

　　对面的两人听见白鹭如此一说，倒也失了言语，半晌，还是钧梧拾整了表情，重新开口道:“钧梧不知，卿天师妹竟有这般松风朗月的未婚夫婿，若是哪天两位好事得成，在下必要前去凑上几分热闹。”

　　话罢，又望了白鹭一眼，面上的表情变也未变，“只不过卿天师妹既然未绝情爱，想必修仙一事也仅是说说而已，做不得真。如此看来，未免太过儿戏了些。”

　　卿天本来由于白鹭突然的“未婚妻”一言而心慌神烦，又听了钧梧难得夹带着冷嘲热讽的几句训话，心中未免更加委屈。

　　也不管在场的人做何表情，卿天一把甩开白鹭的双手，转身御风而去，背影有几分踉跄匆忙，似乎在努力逃离着什么。

　　白鹭怔怔收回双手，并不知晓自己心急之下是不是说错了什么，就见阿棱伸手扣上自己的手腕，然后对钧梧与梓晴二人略略施礼道:“卿天姐姐与我家公子是家中长辈早便定下的娃娃亲，卿天姐姐事先并不知情，钧梧道长刚刚那番说教未免有失偏颇。再者，既然见也见了，我与棠樾公子就不继续打扰两位探讨大事了，告辞。”

　　从出声到转身离开，阿棱均是不卑不亢，只是在扯着白鹭终于走出那两人的视线范围时，却突然折过身来一手拍上白鹭的胸脯。

　　阿棱的声音裹夹着几分兴奋，“我怎么没有想到？若已有订婚这么一说，那就算其他人再有心思，也只能算是于礼不合了。”

　　白鹭无奈笑笑，伸手拉住阿棱落在自己胸口的芊芊素手，道:“我当时只以为卿天受了欺辱，便跟着胸口憋闷，脑子还没转灵活就先开了口，是我的过错。”

　　阿棱却好似并未听进白鹭的话，耳根蓦然红的发烫，别别扭扭想收回被白鹭攥在掌心的手指，谁知白鹭却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现象一般，硬是死死握住她的双手不肯松开。

　　最后阿棱恼羞成怒，抬脚狠狠跺上白鹭的脚尖，那人这才忍着剧痛瞬间松手，并倒抽几口冷气，痛得嘶嘶乱叫。

　　“对不起，踩疼你了？”阿棱见白鹭唇色都有些发白，口中哼哼唧唧一顿哀嚎，终究还是忍不住轻声反问一句。

　　白鹭半抬起眸子，里面盛满了幽深似海的温柔蜜意，他明明是笑着，可当你望进他眸子时，却又像是被包裹着卷入无底深渊一般，疲乏困倦，没有一丝力气逃离。

　　“你可是……心疼我？”

　　心疼？

　　阿棱心底一沉，结结巴巴不知该如何回话，白鹭静静瞅了她片晌，竟噗嗤一下率先笑出声来。心知自己被耍的阿棱无奈地望着白鹭那自以为撩妹成功后的自豪模样，心底却像是沉入了更加不可见底的深渊。

　　差一点……

　　刚刚差一点就承认了呢……

　　～～

　　卿天当时怒气冲冲地回到房间后，先是将自己缩成一团小声啜泣了片刻，然后便将室内的阳光尽数剔除，只在正中央生起一团幽幽颤颤的火焰。

　　剩下的，便是无尽的沉思。

　　她总是会想，当初第一次瞧见钧梧的时候，自己怎就那般肯定地一见钟情了呢？上次母亲将自己带回魔界的那几日，他有没有思念过她？从开始到现在，她对钧梧的感觉还是一如从前吗？

　　其实她全都不清楚。

　　对钧梧的追求，似乎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习惯了以他为中心，习惯了他对自己爱搭不理，习惯了昆仑山那些所谓同门师姐妹的冷嘲热讽。

　　她觉得自己好像成了一位被囚于山野的罪人，明明挣扎痛苦，却又不知道如何解脱，亦或是能不能解脱。

　　可是今日她思考的问题除了这些，还有一件旁的。

　　那便是自己到底是何时成了白鹭那丫的未婚妻的？难不成白鹭当真是母亲派来想将她这一滩浑水搅得更乱更浑的秘密武器？

　　“未婚妻？……”

　　卿天将头埋在臂弯里，对白鹭更是恨得牙龈发痒，而那厢缩在被窝里思考着如何赢得女子欢心的棠樾公子莫名地后脊一凉。

　　此时的卿天尚且不知，或许一个不经意间，自己的人生就已彻底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