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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飞羽(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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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周之山的风雪大作。苍茫的群山之中,云雾缭绕。隐隐约约可见得蛟龙角龙应龙,从中飞过的巨大身影。
稍一接近便可感受到那种威压沉重的龙息,风雪屏障因着闯入者的灵力而分大小,谢羽才靠近,那山中白雪,便如鹅毛长刀,凌冽的寒风打在脸上,即便有灵力相护,也难免吹的人头疼。
烛龙作为混沌时期与盘古同等存在的两大创世神灵之一,沉睡于此。它的身份,它的能力,即便在伏羲面前,也不需有任何示弱之举。盘古身陨之后,残余的微弱清气结合天地之气,成就羲和望舒二位神灵,掌控光阴轮转。烛龙因着旧日沉伤睡去。钟鼓是他唯一的传承者,守护不周山,令他人不能打扰父亲的清眠。万年,又万年。
谢羽才踏足于此,便险些被掀飞出去。她避开那道龙吟,御风而立。
浑身金红色鳞甲,金光灿灿,修长的龙身蜿蜒而来,瞬间照亮了风雪交加阴沉昏暗的钟山。
谢羽:真是闪瞎眼睛。不过,好看!
威严的声音回荡在不周山群山山谷之中,“天界之人?你不去追随你们爱戴的伏羲,来此所为何事?”他显然有些不太待见盘古一脉,思及近日进入不周山的生者悭庾,和它与天界的恩怨,忍不住道,“怎么?莫非你也想要悭庾性命?”
谢羽:“也?”
她如此一应,钟鼓显然已将她认做对悭庾别有所图之人,身边杀气骤显,“哼!就凭区区伏羲!还无权问我龙族之事!想要龙族性命,简直可笑!”
它身形一变,利爪挥来,谢羽略一皱眉,匆忙避让。她拿出了袖中龙鳞,“我与悭庾并无仇怨。今日来此,只问他是否记得与太子长琴的上古之约!阁下只须一问,便知分晓。”
碧色的麟光在这皑皑风雪之中,闪着幽冷的寒光。
钟鼓冷哼一声,连天色都开始电闪雷鸣,又一龙爪的利影袭来,“焉知这龙鳞你从何处得来!”
谢羽微一皱眉,瞬息之间调出凰来琴,铮铮拨了几弦,才将那利爪的虚影消解。
果然是上古生物,不同寻常仙子。谢羽在仙界虽未出手过,但时过千年,以她对天地之道的别样理解,已不算是脆弱的仙灵。即便如此,面对钟鼓,却依旧压力沉沉。遑论风雪屏障带来的压力,遇弱则弱,遇强则强。
来之时,竟未问到,不周山烛龙是个如此暴躁的龙。她以为无论何物,等到活过千年万年,也会“人老成精”了。
今日一见,看来这四个字只是针对人族而已,像是这类生命漫长的非人类,人类一日即可理解的道理,他也许需要万年才能理解。
“此次前来,只为见悭庾一面,问他一言。阁下为何不能通融!”
“哼!不日前赤水献还想来收服悭庾。可笑!我龙族尊贵无比,岂能做她小小坐骑!天界之人未免太过高看自己!即便戏水又能如何,南海又不是天界独属,凡人死了便死,伏羲竟敢以此理由追杀龙族,哼!也不看看自己手中沾染了多少人命!滚出不周山,否则立刻杀了你!”
谢羽:……
竟然、悭庾竟然已经在南海戏水召来民怨了吗?
那岂非……
自家那位兄长很快便要来此对付钟鼓等人……
不可。原本的剧情明明白白,不周之山本是烛龙的灵力铸就,若他们在此地贸然出手,难免天柱动荡坍塌。
届时浩劫,世上却没有第二个盘古或是烛龙相救了。以钟鼓如此脾气,莫说让他如其父衔烛之龙一般,舍生取义,他不会去天界搅得伏羲鸡犬不宁已算是留情。
谢羽念此,不再与钟鼓交手,撤后了数丈,落在风雪交加一片皑皑的另一处山腰。
金红色的巨龙浮在天空之中,口中电光闪烁。
谢羽微微仰起脸,老实说,这种仰望的姿势让人觉得不太舒服,说了一句,“我打不过你,也不想硬闯烛龙安息之地。今日之事,请阁下务必转告黑龙慳庾。”她的声音渐渐消散在风雪之中,“另外,既犯下错误,就出来承担。勿要牵扯昔年旧友。”
“龙族性命高贵,却不代表他族性命低贱。天行有常,世间万物自有定数。有些事,并非无知和无心,就可以不去承担责任。”
她说出这些话时,神情严肃。简直像极了当初烛龙曾对他说过的那些话。可是他从来不懂。
无知无心,也要承担责任吗?
当初他急于化为应龙,凭一腔热血闯入不周山龙穴之中,差点灰飞烟灭,终害得父亲耗去大半灵力,救他回来。
之后盘古那个废物骤然倒下,害得父亲耗去灵力铸就着不周之山,陷入永眠。又万年了,万年又万年,究竟何时,他才能再次见到伟大的父亲,烛龙呢?
当时强闯龙穴欲化为应龙,父亲救出他来,曾经说过,有些事情,等他长大了就会明白。他已经长大了,为何还不明白他所言之意?
她离开了。
钟鼓并未再去追杀,望着减弱下去的风雪,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去往不周山脚,探望沉睡的烛龙。
父亲,你授予钟鼓无尽神通,可却从未告诉钟鼓,何为无知,何为责任?
谢羽并未离开,她在不周山附近,弹奏起榣山之曲。
她的琴与凤来不大相同,琴音同是如此。祝融说过,凤来仙道,奏天地之音。凰来人道,奏善恶之音。
相较于凤来琴的榣山之忆,看尽山河风光,空灵悦耳,大气磅礴。凰来琴,它的琴音,则易勾起前尘旧忆,婉转长情。
悭庾听到昔日旧曲,终于现身了。看到钟鼓跟在他身后,时不时扫来一眼,谢羽:……
莫不是担忧她对悭庾下手。
她从怀中拿出悭庾龙鳞,伸手,龙鳞浮于虚空,到了悭庾面前。
悭庾上上下下看着她,觉得万分不解:多年不见,好友怎么突然成了女儿身?
谢羽也看着他:你那是什么表情?
“吾友,多年不见,一切安好。”
……
嗯……这莫非是条性别认知障碍的龙?
“长琴乃是流凰兄长,谢谢。”
“奥。”悭庾沉思了一会,道,“吾就说吾友的琴音为何变得有些难听了?”
“……”
要人理解蜉蝣朝生暮死,很难。要龙理解人类的离愁别绪,果然也难。
谢羽都提不起生气之心了。若说真要弹奏,她倒也可以弹一曲与凤来一模一样的琴曲。不过没有必要。她只是要找到悭庾而已。其他的事情,她并不想插手。榣山之曲本就是便宜兄长为悭庾所奏,带有对榣山深深眷恋之情。至于她。凰来琴身虽也是榣山之木,她却并未在榣山生活。何况她的灵魂,本就不是凰来原本生就的仙灵。
能照猫画虎来上一首,也算不错。
“长琴……何以别离久?何以少团栾?想不到当日无心一语,竟成箴言。多年未见,不知他现今如何?”
箴言?
这还不是长琴仙灵一分为二轮转千年之后,悭庾就发出如此感叹……若他知道,因着他那戏水之举,太子长琴经魂魄分离,受血涂之阵煎熬,还要过一世自己杀自己的生活,不知这聚少离多的感叹,还能不能如此云淡风轻的称作一句箴言。
谢羽收了神思,也无心去指责些什么,只管答,“兄长么?且稍等片刻。他等会就会来。”她的之间掠出一只虚幻的鸾鸟幻影,一路朝榣山而去。
长琴在榣山守候多年,均不见旧友。不知悭庾多年以来,又经历为何?
她道,“若是伏羲过分要求,大可请让你这位护短的族长与他谈谈。想必上古应龙之语,他会谨慎考虑。”
未曾想到他们真有渊源过来查看情况的钟鼓:“……”
天际的金光一闪而逝。灵力散去,显现出仙人温柔雅致的容貌,悭庾怔怔。他似乎从未变过。
他的神态,温和而沉静。与无数千年之前,那静坐于榣山水湄旁奏一曲凤鸣榣山的金色仙灵,渐渐重合。
谢羽瞥了眼悭庾,“兄长,你要找的龙,我已经找到了。”
此事已了,她……
看到悭庾,想起时潾……
也罢,这百年,还是暂不入关了。
何况时近多事之秋。
火神祝融,父亲,不知若知晓自己一时心软赠予蚩尤五行源力,助他练就断生。但人却回头挥剑斩神,又作何想法。
弑杀至此,其实蚩尤的心态,已不再能称之人。后来与浊气相混,入魔也是情理之中了。
谢羽生存多年中,的确不乏有热衷征战的人。但是更多的,却是对同族的认可,相互之间的提携。对于蚩尤而言,他奉行的弱肉强食优胜劣汰,并不完全符合人族的心意。
若是弱肉强食,他病弱的弟弟襄亘就该死于出生之际。人之间的情义,让强弱的价值变得不再重要。可他以弱肉强食为名掩饰的好战与野心,实在令人厌恶。
总说些强者制定规则,只要足够的强,即可肆意的支配弱者。可真正的强者,却往往因为自身的强大,而有心对弱者施以援手,共同的生存。她并不想去评价伏羲对于人族的看法,但当时身为人族一员的蚩尤,显然他对于人族的作为,只能称之为欺凌,强大,他还不配。
“流凰。”他从云端落下,站在她身边,抬头看着天上一金红一黑绿的龙族。
悭庾纯金金色的瞳孔,在漫漫风雪之中,如此耀眼。
长琴看了好一会,“悭庾——?”
悭庾显然也未料到转瞬千年已过,他与好友还能再次相见,“长琴。”
谢羽相当明智,“兄长,流凰与人有约。”
长琴笑着点头,“好。”
“兄长,将此事告知父亲。”
“好。”
钟鼓见她走远,飘了两步,“流凰。”
听到他的声音,谢羽微愣,转过身,“何事?”
“吾感觉到了。你的感情。”
那不同于太子长琴对故友的思念之情。
谢羽轻轻扬眉。“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焉?”
在这个世界,即便是草木,也有肯能在日月晨光中,受清气,修成人形。凡是有知有觉,又岂能无情。
听她此句,钟鼓停下身体。“……可知师旷?”
谢羽答:“不知。”
“他是泽部,不,是人界第一琴师。”
谢羽微微一笑,“琴师?莫非阁下不知,上元太初历前三百年,祝融创制七弦瑶琴,各为凤来凰来鸾来,太子长琴乃乐声之始。”
“哼!休说此无知之言。师旷之音,你又懂些什么。”
“……”话不投机半句多。你去重视你的师旷,我去崇拜太子长琴。两不相干,各走一边。
“凰来琴,你的音律,又是何者?”
“拨雾逢明。”
“听起来会是动人的一曲。”钟鼓道,“你并非仙灵。”
“……”
“你并非人魂。”
非神非仙非人,又是何物?
她只是人心,琴身而已。琴即是她,她即是琴。
“琴在人在,琴亡人亡。”
总而言之,不像是太子长琴,凤来琴毁,依旧以命魂投胎转世。她已经习惯了。很多据说可以转世的世界,都不会包括她。她并非没有去过冥府,只不过依旧不知缘由。
谢羽只好佛系地对自己说,也许只是自己投胎的方式,有些特立独行而已。
“可真是弱小的生灵。”钟鼓感叹了这样一句。
“……”钟鼓喜爱音律,三界闻名,否则他包庇悭庾之时,伏羲便不会让太子长琴来对付他了。
“钟鼓。”
“何事?”
“愿听我一曲。”
钟鼓显然楞了一下。这小仙方才还一副果断离去的模样,突然变化。钟鼓果断警惕。
若是你听进去了……就该明白,强弱之分,本就是你独断得来的结果罢了。
榣山之曲在不周山群山之中回响。
谢羽的琴音比之,弱去很多,明明是两首不同的乐曲,却也意外的和谐起来。既听去榣山之曲,又听她指尖流泻之音,却没有违和之感。
若说长琴的琴曲旷然轻灵,绘尽天地江河湖海,那么这相合之曲,就像是为这山河增添了生命,加上人间浮沉。
自一条性命,出生,到消亡。
竟只在这一曲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