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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隔阂(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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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的水浪滚滚而下,他设的水道不知被何人所破,从五湖之中抽取的水如巨型瀑布一般从空中倒灌下来。
锦觅和卿天似是失去了知觉,失了水之庇护,断线风筝一样急剧落下,彼此之间相隔近百丈!
而他距离他们,却是数倍于百丈。
他心跳几近于停,只一刹那犹豫,就向锦觅追去。
狐王尖声大笑:“天帝原来还是更爱老相好!”定住了身形,昂首尖啸,啸声桀桀,震颤如刀锋,回荡天际,音波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想不到廉华竟然能将狐王的修为恢复到如此地步,润玉暗暗心惊,默念法决,出手如电,遥遥为卿天连布了三道结界。
云团掠过,扰乱了他的视线,他恍惚见到卿天睁开了眼,再仔细看时她却是双眸紧闭,浮在结界之中,无知无觉,像个不知畏惧的婴儿舒展身躯。
那串人鱼泪依旧在她腕上,发出黯淡的银蓝光芒。
狐王尖瘦的脸上隐现绿气,仰天嘶吼一声,向卿天激射而去,反手祭出三条凶残如虎狼的恶狐化身,尽皆高约十几丈,墨绿如潭。
三条恶狐,在空中遮天蔽日一般,撕裂云层,一条向卿天奔去,一条向锦觅奔去,一条凌空落下,挡在他身前,向他张开了布满碧绿獠牙的大嘴,呼出阵阵绿油油的恶臭气息。
那恶狐巨大的身量只一跃就是十几丈的距离。数息之间就能逼近卿天和锦觅!
隔着巨大的恶狐,他再要为锦觅布结界却已经来不及了,情急之下,他不暇思索,右手控住满天落下水浪,意念到处,顷刻汇聚成滚滚波涛,托起了锦觅,如天河一样阻断了恶狐。
左手伸出,凝神默念法决,那人鱼泪发出海蓝的水光,拽着卿天向他飞来。
恶狐跟着在半空调转了方向,追着卿天的结界而来。
一只恶狐收势不及,竟然前半身都没入了水中。瞬时蔫头蔫脑得在滔滔的浪花前退缩了,掉头向狐王奔去,去向正是卿天方向。
眼看卿天的前后左右都被那两只恶狐封住了去路,他只觉浑身发冷,脑中空白一片,周遭一切倏忽间离他万里,耳边陡然静寂如死。
一瞬后他猛地惊醒,拦路恶狐向他一口咬来,恶臭气息如雾一样弥漫周围。他在半空中急速退后,一手控着水浪护着锦觅,一手拖着卿天的结界,左突右闪避开两只恶狐的扑咬。
卿天在结界中无知无觉地浮沉翻动,衣袂飘舞。
那巨大的狐狸嘴数度要将结界一口咬住,都被他险险避了开去。他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发抖,耳边再无其他声音,只有咚咚的心跳声。
狐王没有放过这个大好机会,口中发出厉声尖啸,双掌推出,有巨山一样的力道排山倒海地推了过来。
眼看他若后退闪避,这道攻击势必击实在他臂上,令他失去对卿天的护持,危急关头他深吸一口气,周身灵力流转,掐好了时机迎上去,堪堪在那恶狐獠牙合上的刹那在它嘴边停了半秒。
“陛下!老君令臣前来护驾!”高空之上响起贪狼声音。
与此同时狐王的掌波轰的一声实实拍在半边身上,他一震,卸去护持锦觅的控水之力,左手带着卿天横飘数十丈,两只追击卿天的恶狐正要狠狠向她咬下,登时咬了个空,獠牙相撞发出了巨大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嘎达声。
“护住水神。”
润玉厉声令道,一心三用的惊险过后他几近脱力,将结界收到自己身后,抖手招出了冰剑,转身怒视狐王。
狐王只是稍露出怯意,随即发狂地御使三只恶狐向他疾奔过来。
“邪妖鼠辈,不知死活!”
润玉盛怒难抑,抬手便是一股滔天巨浪,自狐王和三只恶狐脚下冲天而起,似要炸裂苍穹一般吞没他们,任凭他们在水中挣扎要飞身而起,那巨浪都如同活的一样,他们飞哪里便涌向哪里。
“哪里跑!”
他挟怒挥出冰剑,酷冷的寒意从灵台中喷出,巨浪登时咔嚓嚓地飞速凝住,蔓延开去,十数息之后冻成了一快巨大无比的冰块,狐王和恶狐都被封在其中,连那浪花都被定住了形状。
润玉微微松了一口气,收了冰剑,看向身后浮在半空的结界。
不知为什么,卿天的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她只是浮在那里,紧闭着眼,长长的睫毛一动不动,缓缓呼吸,睡着了一般。
……
锦觅醒来时,已是在栖梧宫,问了仙侍才知道,卿天也安然无恙,只是并未醒来。
她惦记着义女的安危,想去看看,仙侍说陛下将公主安排在了璇玑宫。她微一沉吟,释然想道如此也好,此事后便要成亲,倒也不怕人说什么。
走到寝宫门口,只见润玉抓着卿天的手,呆呆坐在床沿边上,她心里发沉,走了进去,润玉抬眼看了她一眼,红红的眼眶里装满了恐惧和茫然。
“她没事吧?”她惴惴不安,看着卿天的神容,似乎并没有什么病色。
润玉摇了摇头,“没事。没有受伤。”嗓音沙哑,听起来甚是倦怠。
锦觅顿了一下,道:“若是没事应该过会儿就能醒来了。你不要太担忧了。”
润玉低声应了一声,见他这样,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站了一会儿,说:“要我在这里陪她吗?”
润玉摇了摇头,见她欲言又止,想起一事,道:“我已让老君去找旭凤他们,应该很快就有结果了。”
锦觅低声道:“谢谢。我……”
她原本想说“我不该求卿儿带我去找你”,但不知为何,面对着他满脸的倦怠,她竟不知如何开口。义女说得那番话,似乎掀开了一块积满了尘灰的布,布下是她不敢去细看的往事。
润玉竭尽全力温和地看着她,等她说下去,她大概是在担心自己弟弟的安危,然而他现在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他只有满心的疲倦和害怕。
锦觅匆忙点了点头,“没什么,我先去了,有需要我帮忙的可以让人喊我来。”
随后逃一般地出了璇玑宫。
润玉转过头来,目光落在塌上人儿面容上。她依旧紧闭双眸,没了俏丽活泼的笑颜,显得苍白娇弱。
他怔忡片刻,柔声道:“卿儿,醒过来听我解释好吗?”
那一眼不是错觉。他知道。
她一定听见了狐王的那句话。
后面的每一秒,她一定都是醒着的,眼睁睁地看着那獠牙悬在头顶,硬生生地一个人扛着被放弃的痛苦,一个人面对将要被吞噬的恐惧。
她在这世上只有他了,而他也只有她。他们才是相依为命的一对!
可是在最要紧的关头,他没有选择她,而是把她放在了最凶险的境地。
“对不起,卿儿。”
……
……
老君为难地低下头,不敢与锦觅对视。
“老夫也不知道破军去哪里找火神殿下,陛下吩咐破军,老夫其实有些耳背,不曾听闻。”
锦觅疑惑地问道:“可是润玉说的是让你去找,他没说应该如何找吗?狐王不曾交代吗?”
谎言被拆穿,老君有点脸红,只好道:“狐王被陛下封在了省经阁的镇魂鼎中。陛下交代任何人不得碰那狐王。水神殿下不如再休息会儿,或许就会有消息了。”
锦觅不解,为什么不能碰狐王,只是怎么问老君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正纠结如何是好,突然有兵士捧着一封信奔进来,“老君老君,破……”
看见锦觅在,那兵士顿时停住了,尴尬地笑了笑,犹犹豫豫地将信递给老君,老君展开一看,脸色变得十分古怪。
锦觅问道:“可是旭凤他们有消息了?”
老君支吾道:“不算是,我去寻陛下,水神殿下请自便。”说着便向外行去。
行到璇玑宫外,见锦觅没有跟来,老君擦了一头冷汗。
陛下还真是神机妙算!他让破军同金德星君同下凡间,号令天下土地仙去烟花之地寻火神殿下几人的下落,这才半日就找到了。
只是,从信里所说要求陛下亲自下凡去处理,其他人都不用去来看,似乎情况不是太妙。
老君忧思重重。公主尚未醒来,陛下忧心如焚,还能有心思下凡去处理那种糟心事?
见老君缓缓进来,欲言又止的样子,润玉知道旭凤他们有消息了。
他摇了摇头,示意老君别在这里说,转头看了一下卿天,恋恋不舍在她手背上拍了两下放回去,掖好被角,叫了仙侍过来在旁守着,然后随老君去了七政殿。
润玉问道:“找到了?”
老君呈上了书信。
信里其实只有寥寥数语,是委托老君请陛下务必立刻亲自下凡带火神回天,称他们几人非火神至亲,无法出面。
润玉默默将信毁去,随后道:“水神知道这封信内容吗?”
老君摇摇头。
虽都是神仙,却也都是男人,彼此心照不宣。
狐族性淫,沉迷人世繁华,常以色相诱人,出入凡尘,此番得了正当盛年的旭凤等三人,哪有不尽情聚众宣淫的道理,以他们性情,要纵情声色快活享受,自然要选烟花之地,奢靡富丽,穷尽极乐。
恐怕破军与金德正是见到了最不堪一幕,怕日后旭凤羞臊计较,因此才让润玉亲自出面营救。
只是这些话,这些情景,怎能同锦觅细说,她还怀着孩子呢。
润玉起身道:“我去去就回。老君帮我照应一下。”
“是。”
那处地方果然是一派灯红酒绿莺歌燕舞,尚未入夜就处处挂起了大红灯笼,空气中弥漫着暧昧靡艳的气息。
破军,金德,还有土地仙几人,守在一处楼阁外,坐立不安,面红耳赤。
见他来到,几人都如释重负,满头是汗地奔上来见礼:“陛下!”
润玉问道:“火神、彦佑和太湖水君都在里头?”
金德其实进去检查过,却不敢承认,只是硬着头皮道:“应是如此。臣等疏忽,恐扰乱道心,因此未曾进去查看过,请陛下恕罪。”
一时气氛十分尴尬。
几个人心里都想,陛下贵为天帝,几个弟弟却全军覆没,尽陷于狐妖之手,被迫与狐妖欢好不能脱身,如此丑事陛下若是日后计较起来,恐怕在场这几个都得吃苦头。
倒不如装不知道,没看见没听见,虽然这种做法等同于自欺欺人。
润玉道:“你们在此处稍候片刻。我进去看看。”
“是。”
他隐了身形,穿墙而过,才进了大堂就被吃了一惊。三个弟弟果真都在一处,神智全失,与狐女纠缠一处。
润玉叹了一口气,将狐女斩杀,将弟弟们击昏,带下楼来,收拾干净穿上衣服。
看着这三个形销骨立的弟弟并排躺在一处,润玉心里沉重至极,造成这种局面,追根朔源,就是他心慈手软没有对狐王赶尽杀绝,任凭裘鲤自生自灭的缘故。
倘若他不顾裘鲤反对,直接将狐女和狐王杀了,裘鲤固然怨恨他疏远他,与他决裂,但也好过如今这样三个弟弟都受了巨大创伤。
彦佑和裘鲤也罢了,一个风流,一个随和,醒来了应是不会有什么特别感受。但旭凤是何等骄傲的一个人,他简直不敢想象他醒来后的样子。
润玉将金德诸人尽皆打发走,坐在弟弟们身边,呆了很久。
回到天上,润玉将旭凤交给锦觅照看,将裘鲤和彦佑放到了月下的姻缘府,派了仙官和仙侍照看,就转回了璇玑宫。
卿天还是没有醒。
“卿儿,你到底要怎样才肯醒来?”
他无计可施,握着她的小手,心里酸楚难当。突然想起那朵两瓣解忧莲,忙取了出来,将它放到她手中,解忧莲散发着盈盈的光华,自动便没入了她身上,他一眼不眨地盯着她,很久。
但她并没有像他期望的那样睁开眼。
他将她抱在怀里,轻轻地摇她,梳理她的乌发,亲吻她的眉眼。
她无动于衷。
“卿儿……”
他隐隐察觉到为什么她不愿意理他,可悲的是那一句“我错了”他说不出来。
他给了卿儿逆鳞做护身符,那是他的爱,只是他还要负担对锦觅的责任,他不能丢下她不管。
重来一万次,他依旧还是会那么选。
而她不肯醒来也许便代表着这是她最在乎的事,她不愿意接受他的选择。
倘若他说了“我错了”哄她,便是拿她最在乎的事骗他。
他把她搂得更紧,冰凉的脸贴着她的,“卿儿,对不起!”
他寸步不离地坐在她身边,守在她房里,将书案笔墨奏折全搬过来,弄了屏风隔开她,在她房里同老君议事,一天三顿给她喂点灵芝果子,却怎么也喂不进去。
过了一日,两日,三日,连旭凤彦佑裘鲤都下地走路开始恢复了,卿天还是没醒来。
润玉开始想,也许,他们之间也许根本不存在那些隔阂,一切都是他假想出来的,也许她的魂魄是被晏华带走了,晏华取走了她的魂魄,并没有伤害她的身体,算不得违誓。
于是他亲自下去忘川看了一回,那里还是留了一条缝隙,并没有被封上,他松了一口气回来,老君说怀疑是天宫有人动手脚,那水道是他做了给卿天逃生所用,不可能无故断开。
但究竟是谁做的手脚,终是查不出个名堂来。
对他而言,这也并不是最重要的事。
不管是谁动手脚,他只想立刻找到晏华,问清楚是不是他弄走了卿天的魂魄,他可以立刻按照他的要求下跪,无论跪多久,无论在什么地方跪,他都会无条件的满足,不动半点心眼。
只要能让卿天醒过来听他说一声对不起,让他求得谅解。
只是,根本找不到晏华在何处,决战之后寻回卿天的那处空间早已废弃,他就好像凭空消失一样,无影无踪。
作者有话要说: 从前的文笔真的很吓人,当然现在的文笔也不见得好。只是那时候每日更新,凭着热情一口气写下来,大白话还是很多的。呃,现在还是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