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香蜜）润玉传之应龙劫》百里览山

16、太巳仙人

　　“你说你要陪在我身边一生一世，什么都不要，其实你要的比别人都多。我并未许你任何情意，为了你曾经相伴，我给了你应得的荣光，但你身为臣子，无视君王的任命和提醒，擅自丢下手中要务，频繁出入璇玑宫，做着完全与你才干不相称之琐碎事务，且乐此不疲，如今——”

　　他冷哼一声，森然道，“更猜度我的心意，疑神疑鬼，拒绝任命，以情相挟。你的眼里，我究竟是天界之主，还是你一个人的主？”

　　如此诛心之问，如当头棒喝，将邝露彻底敲醒，心头冰凉一片。

　　陛下不是她一个人的。陛下给她的任何特殊待遇，其实不过是来自一个君王给忠心臣下的嘉奖。

　　在陛下眼中，她只是一个臣子，的确是比旁人多些相处日久的亲情，但她，根本没有什么任性的资本，无权予取予求想如何便如何，就算苦苦哀求，亦无助于事。

　　因为只有陛下的心上人才能让他心甘情愿地网开一面，再三再四地破坏规矩！

　　邝露又心酸又不甘，想起被陛下临时调去凡间的仙侍回来透露的消息，越发悲愤痛苦。
　　凭什么？凭什么她为陛下付出了数千年，亦不能令陛下哪怕有一丝一毫的动摇迁就，那不明来历的魔界公主什么都没做，却能轻易令陛下改了不沾凡尘的处事原则？

　　曾几何时，陛下心里只有水神，万般痴情，如今不过五百年，就忘却了前尘旧爱，而她等候数千年，却都不能令陛下动心。

　　她何其失败，何其无用！

　　她仰起头，泪痕未干，凄婉地笑了，“是邝露错了，陛下是天界的主人，不是邝露一个人的主人。邝露不敢再任性强求，只想请陛下以天界大局为重，不要再为他人折损自己的龙体。”

　　润玉自然知道她所指何事，暗暗恼怒，想不到这天界上下私议君王是非已经到了如此猖獗的地步，忍耐着怒气道，“本座的事，你与众仙家都管得太多了。去司命府好好办差，今日君臣所言，望你回去仔细想想，勿要再生事端，消磨本座与你的情分。”

　　待她退下，润玉当即让人将那多嘴的仙侍重罚下界，并传太巳来见。

　　太巳在天界的人源极好，当然有一部分是因为女儿是天帝亲信的关系，但更多是因为他自己权位高，同时却没什么架子，善笼络，勤走动。察言观色揣摩人心是太巳一大本领，即便是众仙都觉得难以捉摸的天帝的心思，他通常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女儿被打发去司命府做新任司命仙官助手一事，转眼便传到了他耳中，他一下子就从中嗅到一些危险气味。

　　也难怪他紧张。数日前群仙打算向陛下荐后，就是他挑的头，不过是卯日星官做了替罪羊。

　　无论是朱鹄郡主做天后，又或者是女儿做天后，他都能接受。

　　朱鹄妖媚善妒，若是她为后，必定不能容得下女儿在璇玑宫，陛下自然是会兑现诺言，为女儿指门好亲事，那时候女儿也不好再吊死在陛下这棵铁树上。若是女儿为后，那自然是再好不过，女儿得偿所愿，他的权位威望自然会再上一层。

　　可惜这些打算在陛下那铁石心肠跟前，都是不堪一击的纸上谈兵。女儿不说究竟为什么被贬去司命府，但太巳认为一定是因为这个缘故。

　　他怀疑破军向陛下告了密，但是没有证据。

　　陛下虽说心胸宽宏，但他其实极其不好伺候。他清冷寡欲，不喜铺张，从未办寿宴，只出席大型祭典和法会，从不宴请群仙。

　　他不给群仙留下半点破绽，断绝了他们揣摩的心思，因此群仙们只好打点十二分精神努力办事。

　　他还心细入微，臣子说一句话，他一眨眼便能问出许多问题，刁钻得奏对者想象不到，自然也无法应对。因此，要想要到他跟前说话，功课得做足。

　　众仙都觉得吧，先天帝残暴不仁，那是快刀砍人，今上精明能干，这是钝刀砍人，左右日子都是不好过，非要比个高低，陛下在位，也只比先天帝好那么一丢丢，性命至少是无忧的，除此以外，也没什么其他福利。

　　至于陛下口口声声以天下为己任，为六界苍生造福祉，群仙们口上不说，彼此那眼神却都是心领神会地不以为然，天下蚍蜉何其多，他们生死干卿底事？与神仙们何干哪？

　　太巳心思有点跑远，走进七政殿时都来不及端正态度，整肃仪表，好在陛下似乎也还在走神。

　　也不知缘机死前写给佛祖和元君那两封信里是什么内容。

　　想来与他有关吧，缘机生前一直在忙碌的便是他的命数。润玉破天荒对此生出一些关切来。

　　值得透露给这两人的，自然是有关六界格局的大事。难道天魔大战会再次爆发而他又是其中的关键人物？又或者与他正在筹划的魔界那件事有关？

　　太巳仙人的话将他唤了回来，“不知陛下召见小神有何要事？”

　　润玉瞟了他一眼，看他这不安的样子，定是知道了女儿去司命府一事。

　　“叫你来，是想问问你这太湖土地仙是怎么回事？”

　　太巳一抬眼，一份折子飞到他跟前来。正是他前几日上报的奏折，因陛下不在宫中，是以延到今日才批核。

　　上面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不过就是太湖土地仙在将要升迁时出了一点小麻烦

　　太巳忍不住腹诽，真是人无完人金无足赤，作为一个君王，精明固然是好事，但事必躬亲委实没有必要。

　　这方面还是火神好，火神是做大事的人，哪里会介意区区一个寡妇之子的魂魄去向，哪里会过问凡间土地仙的任命，凡间土地仙基本上至少数千年不动，有升迁的都是给他们这些上仙递过了好处的，偏偏陛下被卯日星官气到了，非要提拔土地仙给后面飞升的人腾位置，这下倒好，每一个提拔的都要他过目。这个太湖土地正好撞上了。

　　太巳仙人一面走神，一面老老实实地道：“这太湖土地其实甚是委屈，想那刘氏本不是当地人，不过是来梁县投靠亲戚不得才暂居土地庙……”

　　润玉接口道：“为何投靠亲戚不得？”

　　“这……”太巳仙人眨眼，他如何知晓为何，土地来求他的时候可没说到这么细微的小事，但陛下既然问了，总得有个说法。不由又在心里腹诽了了一遍。

　　“兴许是举家搬迁。”太巳仙人硬着头皮道。

　　润玉点头，合上了卷宗，手指轻敲着案几，眼中带着几许玩味，看着太巳仙人，道：“太巳，本座想不到你是如此恋旧之人。”

　　太巳仙人不明所以：“……”

　　“本座记得，昔日你身边有一仆从，名息山，本座曾见过一眼。他与这太湖土地同名，想来便是这位吧。”

　　太巳仙人一下子冷汗飙了出来，这土地可不正是昔日他那个名息山的近侍嘛。

　　本想着放出去历练几百年再提拔上来，谁知道正值要升官离任的当口，碰上这寡妇带着儿子跑来庙里借宿，结果儿子死在庙里，寡妇想不开吊死当场，死后魂魄不散揪住土地讨要儿子。

　　土地不得不去魔界走了一趟，发现那孩子的魂魄根本不曾出现。寡妇不依不饶地揪住土地不让走，定要他交出儿子的魂魄来，好同去投胎。土地无奈只好向太巳仙人求助。

　　太巳仙人原本是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有阻力，这事就先搁下，正好陛下开始亲自过问土地仙任免，他不想当出头鸟，但遮不住这息山与太湖水君裘鲤交好，裘鲤是陛下义弟，递了信来托他帮忙，他最后才不得不答应试试看。

　　谁想到天帝对经书过目不忘，对人名也如此敏感，这都什么时候的事了他竟然记得这么清楚！太巳当下十分狼狈，不知如何应对。

　　润玉弹了弹白色蟠龙袍子袖口上根本不存在的灰。

　　“恋旧是好事，但不明真相不分是非，遇事敷衍，只想做个假好人，这恋旧就成了坏事。”

　　“土地乃是我天界特设在凡间的一方父母官。所谓父母官，乃民之父母，需得聆听民声，为民做主。这等有关任内自己地面上的事务，土地不管，难道凡间县官来管？要不要把他俸禄给县官来领？让县官来替他飞升上仙？又或者把那寡妇赶回乡让别处土地来管？或者，让魔界来管管这事？”

　　太巳仙人有苦难说，满头是汗：“臣知错了。请陛下恕罪。”

　　润玉冷冷道，“着，革去息山土地之职，令其查明刘氏之子下落，若十日内无果，革去仙籍，打入轮回，百年后才得再入仙班。昆仑土地仙徐堂处事果断，勤勉用心，即日起，升为司命府少司命，按例定其品阶，尽快上任，余事皆由你斟酌办理，不得敷衍。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