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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合作·三年大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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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小棠!”
杜棠今日轮休,因此从头到脚一身皆是仔细捯饬过的,还没走到近前顾芷就发觉了。
头上挽着小巧的鬟儿,薄施脂粉,衬得面色白里透红,粉嫩恰如鬓边两朵时新的桃花瓣。紫棠色春绫对襟的上裳,鹅黄色的马面裙子,料子正是上次夫人赏赐下来的,上面的绣花却是精致无比,显示出杜棠精巧的手上功夫。
这样打扮起来,杜棠虽不到初绽的年纪,也当真是豆蔻梢头二月初一般明媚清秀。少女的美好,果然如此吧。
“你们说什么那,这么高兴。”因着是认识的人,秦栾没什么戒备,不过还是怕密谈传出来,就和顾芷迎下了台阶,在院中三人碰了头。
杜棠先就笑着开口道。
“没什么啦,唠唠家常、问点方老先生的喜好。”顾芷看了秦栾一眼,连忙摇了摇头,“你怎么来了?”
“不兴我来啊,”杜棠就拈着帕子,睇了顾芷一眼嗔道,“你差点把东西拉下了。”说着,从袖子里将一只纸包取出来塞到顾芷手中。
这纸包里装的是芙蓉糕,本是顾芷准备带给娄兰的。
娄兰虽拖了多日的病终于痊愈了,却还是有些形容消瘦,整日提不起胃口的样子,顾芷一直记挂着。然而想着今日苏蕊婳和方隐岫见面,势必会提前清清无关人等,所以顾芷并没有准备这次便将娄兰最爱的芙蓉糕带过来。
确实,从来开始周遭的角房耳室里,都空空的不像是有人在的样子。
不过顾芷还是将纸包收了过来,毕竟也是杜棠一番好意。
“秦小郎君。”杜棠便转向一旁站着的秦栾,盈盈笑着,欠身问好。
“小棠娘子,”秦栾连忙回礼,又道,“叫我阿栾就好啦。”
杜棠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是,阿栾。”
“苏姑娘和老先生在里面吗?”说着,杜棠就也看向紧闭的房门问道。
秦栾点头。
“天色不早,阿栾还没吃饭吧,要不要吃点东西?”一起谈天说地、着三不着两的聊了一盏茶有的没的,杜棠就又接着指向大厨房的方向笑道,“上次的饭食怎么样?现下都有,大厨房里东西多着呢,我去拿点来。”
秦栾张了张口,想了想,摇了摇头,“师尊还在里面问诊,之后还有事,不用如此麻烦你们了。”
杜棠面色顿了顿,片刻才又布满了笑:“也罢,下次再说。”说罢,也是意兴阑珊,便向顾芷两人告辞走了。
这厢秀草从后院回来又进去,药膏也熬好了,顾芷夹了油纸片出来沥干净水分,用一只勺子将热气腾腾的药膏刮下来放到一只小盅里,就听见屋门打开,苏蕊婳站在门口,迎风的身姿称得她气质更加清冷,“阿芷,进来罢。”
顾芷只得放下手中收尾的活计,端着药膏推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的氛围依旧很奇怪,顾芷尤其敏锐地发觉了苏蕊婳和方老先生之间气氛的改变。
“药我已然开好了,内服的药先吃两个月又半旬,两碗水熬成一碗,早晚各一煎空腹服用,外敷的药则是早晚睡前用热毛巾暖过肌肤后再敷半个时辰,至于丸药,每顿饭前服用两颗,明日我再打发人给你送过来。”
顾芷进来后又过了片刻,方隐岫才缓缓开口,“除了药,还有忌口忌风之事,我方才已同姑娘和秀草说清楚了。除外治之外,姑娘须谨记舒心静气,不可劳神多思,不然可事倍功半。”
方隐岫说着,还向顾芷看了一眼,似乎是不放心还要顾芷在旁监督,顾芷自然明白此意,便趁着苏蕊婳不注意,轻轻向方隐岫点了点头。
“多谢先生,”苏蕊婳静静听完,又微微欠了一身,一字一句道缓缓道,“我自当谨遵医嘱。”
方隐岫愣了一下,垂下眼,摇了摇头。“如此便好。”
顾芷便准备下地送客。
“秀草,替我送先生出去。”苏蕊婳却侧过头,向一边秀草吩咐道。
秀草抿了抿唇,似乎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低下头:“先生,我代姑娘送您,请。”
顾芷只得跳下地,将怀中那包芙蓉糕递给秀草,“帮我带给秦小郎君,我送给他和先生的。”她清楚记得杜棠拿出纸包时秦栾那教养得很好却还是忍不住眼馋的眼神。
一大一小两个男子,都是不怎么懂得厨下的,想来是平日吃得很不好了。更何况秦栾才答应了她打听阿弟消息的事,这如何报答也是日后的了,这一点心意却是眼前的。
那边方隐岫见了,脸上便露出从顾芷进屋后第一个笑来,秀草点了点头,接了纸包,带着方隐岫出去了。
秀草和方隐岫一走,屋子里就又只剩下了顾芷和苏蕊婳两个人。
“这次请方老先生来的事,多谢你了。”苏蕊婳就起身向顾芷欠身谢道。
“力所能及,苏姑娘不必言谢,”顾芷连忙避开身,摇头没有受这一礼。
“放心,”似是看穿了顾芷眼中的担忧,苏蕊婳微微一笑,虽然那笑里有些凄然,“药我会好好吃的,人,我也会好好过的。”
“我苏蕊婳死都敢了,活又怎么不敢,仇未解,恨未了,我又怎敢如此轻易结束一切?她们要我低到尘土里去,我偏要站上最高峰,若是叫她如了意,岂不是亲者恨仇者快。对我好的人,我还有恩情尚未报答,害我的人。”
“我定要其生不如死。”苏蕊婳面容声音冰冷如九冬之雪,彻骨凄寒。
顾芷没有出声。苏蕊婳说的人,不用猜,自然是阮金屑。
即便不与苏蕊婳相交,顾芷对阮金屑也是十分愤怒的。怒的是阮金屑明明清楚苏蕊婳想要的是自由,却反而以此设计她只为踩过她得到苏蕊婳不屑一顾的金丝笼里的光彩四射,令人不胜悲哀。
然而有有些复杂的是,凭一个现代人的价值观善恶观,顾芷觉得自己真的无法评判阮金屑的作为究竟该受到怎样的报复与惩罚。更无法劝说,让苏蕊婳是否要用她最厌恶的方式去报复惩罚那些害了她的人。
“多谢你这连日来对我近乎无私的帮助,更不要说许多是我的无理要求,能与你相交,是我苏蕊婳今生的幸运,亦是惭愧,”苏蕊婳突然转言道,“你帮我已经够多的了,往后无需再我苏蕊婳铭记你的雪中送炭之情,来日。”
“我并不是为了报酬。”顾芷摇了摇头。
“我知道,你想赎身出去,又担心在外面一个女子无法立足。”苏蕊婳兀的出声。
乍然被戳中要害,顾芷不由怔住。
未回过神,苏蕊婳已一字一句,语中是自出事以来难得的无限郑重与诚恳,她挺直脊梁,三指指天,掷地有声:“我苏蕊婳在此立誓承诺,有生之年,必会为你铺平此路。”
顾芷立即愣了。回过神来之后,便是沉思。
正是因为曾百转千肠地思虑过赎身这件事,顾芷才知道这份誓言的沉重,说起来,自己其实根本从来没有想过借苏蕊婳达成自己的愿景,也并不相信苏蕊婳有如此能耐,一面复仇还能分心帮助自己。现在还积极地参与进来,除了送佛送到西,好人做到底,未尝没有因为秦栾那天的话,希望通过方隐岫获知些外界的讯息,找寻亲人的意思。但是,苏蕊婳的这份心意……
顾芷暗自叹了口气,对上苏蕊婳的眼睛,苏蕊婳便笑了。
那笑靥宛如初春最明亮的阳光,最和煦的暖风。
一个念头突然涌上心口,顾芷突然觉得,帮助苏蕊婳这个选择,并没有选错。
而后来的一切也证明,她没有看错人。
“此外,还有一件事我必须相托。”苏蕊婳又突然看向顾芷道。
“什么?”顾芷一疑,苏蕊婳难得这般郑重其事。
苏蕊婳深深看向门外一眼,“请你在大厨房,给秀草找一个打杂的位置,此去艰难险恶,她只是奴籍,我不想连累她。”
一旁的秀草愕然看向苏蕊婳。
——
只有两人的室内,苏蕊婳似是懒懒地靠着引枕,神色冷漠清淡不见感情,而方隐岫则站在当地,面色很是不好,双手紧握,似乎憋着一口气。
一股剑拔弩张的氛围萦绕在两人间。
“你当真要……”
方隐岫沉了一口气,额头似乎有青筋浮现,“这幅药虽然可以让你恢复如初,可药性实在太凶恶,你的身体已然如此,一旦服用,即便一时风光,我已说过,只有……”
“反正不用,也不过再有十年之寿罢了。”苏蕊婳仿佛没有发觉到方隐岫情绪的改变,依旧淡漠轻声开口,“三年,足够了。”
“至少有希望,”方隐岫立刻道,“用温和的药治疗,还是有很大可能性痊愈甚至不影响寿数,你这样是一丝一毫希望都不可能了,只能再活三年!”
“先生看,我还像是有希望的人吗,”苏蕊婳这才露出一丝仿佛自讽的冷笑,“再过一个月,我怕是就要被驱逐出这琼楼阁,到不知道那个茅草屋去了,时间,对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苏二娘子,你还记得馆学我曾经教给你们的,”方隐岫沉下声,苦声劝说,“世事变迁天一虽无人力可改,但一旦放逐消沉,便连天意也不会再改。娘子又何必自绝于如此芳华?你这样如何有颜面去见苏大人,又让我如何有颜去见苏大人?”
“先生这样说,自然也不会不记得,当年苏州府的知遇之恩?”苏蕊婳闻言,面容这才略有动容,却是一挑眉,淡淡出声道。
“苏家于我有恩,苏大人与我更有知己之情。”方隐岫面上露出一丝痛苦的神情,与素来的笑口常开形成截然对比,“但正因如此,老夫才更不能——”
“那你我皆同,过去的事已不必再提。”苏蕊婳打断了方隐岫的话。
“你这是在挟恩图报。”方隐岫忍不住低吼道。
“还请先生开药罢。”苏蕊婳不再与方隐岫辩驳纠缠,只直切正题,直视着案上插着的银簪的目光坚毅幽深,清冷柔和的语气里全然是不容反驳与坚定。
方隐岫看向苏蕊婳的眼睛,许久,终于长长呼出一口不知杂了多少意味的气。
“唉,唉,万般不是皆冤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