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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团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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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折的暗道,因为缺乏外界空气的流通而幽暗潮湿,身处于此不利于呼吸顺畅的环境下,短期内还好,时间长了,我也觉得闷抑、憋屈得厉害。
顿下匆忙的步履,我以手拍抚胸,深深地呼吸一口,“究竟,离密道出口还有多远?”
“不远,半盏茶的功夫就能抵达崇明大殿。”仔细地看着我脸上淡淡流露出的疲倦、且接近于病态般的虚弱,他笑了笑,安慰性的劝道,“从崇明殿到万象宫,只相距北宣门。出了万象宫,沿回路赶往武英阁,不过是几步路程,萧夫人大可不必心急。”
“……”
我心中所思所想,早已悉数写在脸上。自然,他能轻易猜中。
“对了,像你们这种太子亲军,各个都知道密道的分布走向么??”拭去额前的薄汗,我放慢了步子,边走边试探性地问,“抑或是,只有你知道?”
“萧夫人,您还不如直接问在下官阶几品。” 沉稳地走在我身侧,他倏地侧过脸,神色半是玩笑的解释,“虽说密道只有少数人能知道…… 然则,末将刚好出生于花匠世家,得以知晓此机密。”
花匠世家??!我的头上,顿时降下三排竖线。
“太祖先皇赵从谂虽然秘密诏令修筑皇城的能工巧匠齐聚长安,但图纸的详细规划,只由部分匠工知晓。亦因此,知道全部路径的人少而又少…… 全部的要密,仅藏在三个人手中。这三个人,是当时全天下最负盛名的工匠师。”见我一脸乌青色,妖孽男反倒是神色一正,饶有兴趣地继续往下诉说。
“工匠师?莫非你……”言及此,我不禁吃了一惊。
“姊归崔氏、于解花氏、止阳孟氏。上述三句话,分别是他们的姓氏及出生地。”得意的挑挑眉,他一脸摇摆的神情,颇是自豪,“末将不才,恰巧姓花。我家先祖花子翀,时任三大大司空吏官之一,全权负责左密道的修筑……”
当下,我惊讶的嘴里都可塞进一个鸡蛋,“你,你们祖上是兴修土木工程的…… 匠师?”
“正是……”轻颔首,他的笑容里忽然多了一抹不自在的腼腆神态,“花家世代,除了祖上那代,之后都弃工从武,满腔热血为朝廷报效一已之力。但是,到了在下这一代,实在是不才,勉强混入神策军,弄个统领闲职当当。”
他的一番畅谈,虽然真实,仍然不免有所自谦。
愣了又愣,我满腹怀疑地提出质问,“太祖皇帝就、就不怕这三个人泄露了此事?!”
“夫人果然心思缜密…… 这也就是为什么,太祖皇帝后来会接着颁了第二道密诏,命所有的图纸必须全部拆开,分成左、中、右三大暗道。而每一位司空,只管属自己职权范围内的修缮工事及具体布局图纸。”稍稍缓了语气,妖孽男凝视着我的脸,好笑的打趣,“小辣椒,你运气真好,被囚困的武英阁刚巧处于左道辖属范围内…… 而末将,也仅仅是歪打正着、借着祖上的福气向美人儿你献献花。”
沉重的咳嗽两声,我提醒他注意措辞。
末了,待他有所收敛调侃性的话语,我思忖着再度发问,“也就是说…… 其他方向的密道分布情况,你也不知情?”
“的确。”
“你真的不知??”
“诚不知晓。” 他的回答,言简意赅,语气更满是肯定、毫无欺骗之意。
心中暗自涌流的一抹奇特念想,蓦然因为他的言语而停歇。加快脚步往前走,我不禁倍感失望,只好点点头,黯然的出声道,“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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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前想后,总觉得不大放心。迈步走开几十米远之后,我再次踟蹰脚步,“其他匠师世家的后代子孙们……”
“姊归崔氏崔渝一家,据说早已在工事结束后把图纸上缴朝廷,从此隐退于山林。生活虽然不算富贵,但亦是逍遥自在,相比于止阳孟氏家族……” 他的语气,居然悄然变得沉痛。然则就在我暗自吃惊的时刻,妖孽男却又朝我挑挑眉,叹息着摇头道,“所谓富不过三代,果真是这个道理。”
“孟家怎么了?”
“在下的祖上,在完成太祖皇帝的圣命之后,便与崔渝一起,把图纸悉数呈上。相比较于崔渝的隐退,以及我祖上在宫中角色的及时转变,孟梓卿显然愚钝了几分……”
“修缮完了密道之后,他便长居在长安,并官拜二品司空。加上受太祖先皇的器用,自然是官运亨通、前程无限风光…… 然而好景不长久,待到天授九年太祖先皇驾崩,高宗皇帝继位,孟司空便不再蒙受新皇的赏识。另及,同僚官员的嫉妒和不断进谗,导致高中皇帝愈发不信任孟梓卿。待到南魏开始施行官员九品二十八阶制,孟梓卿便从二品司空,直接左迁为四品工部散官。”
“有失偏颇的待遇,孟梓卿一怒之下,便辞了官,带着家中老小妻儿一起返回了边陲之地,河西道止阳。”
“此后好几十年,孟家在边陲之地生活得还算安宁。虽然南北二朝战事不断、时常波及疆域无辜百姓,但好在孟家在止阳属于稍有名望的家族,有钱有势,并不会蒙受流民们的滋扰。可惜,直到康定四年……”
胸口,憋闷的感觉徒然加深,我不安地问,“孟家又怎么了??”
“康定四年春,太祖先皇陵墓被盗。这件事,宫中上下讳莫如深。因为,盗墓贼的窃入途径,正是辖属右区域密道…… 亦因此,同年冬天,孟氏家族六十三口,被当今皇帝派出的监斩官秘密斩杀于止阳。没有、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言谈于此,妖孽抬起头来,静无声息地瞥我一眼。他的目光,深远且含义复杂。
话语,亦是于此时悄然中止。
但是,我分明感受得到,他的呼吸急促而起伏不平,略显紊乱。
“你……”犹豫着,我张嘴欲劝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茫然无措地,我亦舌头比大脑反应快,傻乎乎地抛出了一个本不该问出口的问题。
“花统领…… 你的情绪,为何有些低落?”
并没有即刻回答,他只是垂着眼睑,神情因为陷入过往的追忆而显得几分怅然。我虽然无法深切体会他此刻所思所想,但从他眉宇间那抹先是落寞继而又有些心事重重的情绪,我更加肯定自己说错话。果然, 怔神半晌之后,他缓慢而艰难地开口,“当然会有些低落,毕竟,他还是我童年时期的玩伴。”
打破砂锅问到底,此刻我不得不接着八卦了,“他?他又是谁?”
“孟家二公子……”抬起头凝视于我,妖孽男沉思着,目光亦久久停留在我身上,“我儿时,孟家二公子孟潇曾随他的父亲孟继忻拜访家父。虽然只停留了短短数月,然则孟潇暂居之日,我亦与他感情甚好…… 后来,康定二年,我也随家父前往止阳。再次相聚,年少时期如手足般的情感依然深厚…… 记得曾经,父亲大人和孟继忻笑谈,我与孟潇手足情深、宛若亲兄弟。”
心,突突乱跳,无言地看着妖孽男一脸叹息的表情,我顿觉尴尬,也就没了话语。
长得好看得男人,不一定都喜欢女人。
或许……
头,忽然重重地挨了一下,我倏地抬眼,一张放大的、略略流露着些许困惑不解的男性面孔登时凑近,“小辣椒,你在想啥?”
“没、没什么。”忙不迭的摇头,我收敛因为在缺氧环境下而游离、有些不受控制的思绪,强作镇静地回答。
“孟潇的内心,并不如他的外在那般从容自若、沉静平和。相反,他的眼神总是若有若无流溢着一抹难以抹去的忐忑与尴尬。他总是,在不经意间说出一些自伤的黯淡言语。这或许,与孟府的生活环境有关。毕竟,孟潇是如此敏感、自备…… ” 缓慢不急迫地前行着,妖孽男娓娓道来。尽管他谈吐之间有着很明显的伤感,但他的语气总是平淡无起伏,“孟继忻膝下有两儿两女,长女早年因故失散,所以便只剩下二男一女。”
“长兄孟邈,不但继承了孟夫人身上所具备的全部风华与浪漫,亦有着一颗青出于蓝且胜于蓝的聪慧头脑。康定二年在孟府后院与大公子相遇,给我最为深刻的印象,便是他爽朗的大笑以及与生俱来的如脱兔般狡黠眼神。风度,优雅大方,而气度,更超脱非凡。”
“仿佛,大公子的内心总比其他人多一份荡漾着的自信、多一份蓄势待发的真挚情感。然则在我看来,他总是能够,无时无刻地吸引旁人惊羡目光,以满足自身某种莫名的、不能直喻的淡淡虚荣……”
“不同于大公子,孟潇与儿时一样,还是偏好独处于书房。尽管读书破万卷,也能下笔如马驰千里般挥洒自如,他依然几乎不把墨宝拿来与他人分享……”回忆着,妖孽于此刻低低地吟出一首词,“晓来风作,病怯春衫薄;郭外溪山清秀,红尘里、自拘缚。村酒频斟酌,伊人偏绰约。十载人非物是,空门外、花如旧。”
字里行间,宛若隐藏着一抹不甘之情,我不禁惊讶,“二公子,是不是有何难解心愿?”
摇摇头,妖孽亦不知晓。
……
“而次女,是孟家二老的唯一千金,更是看得格外娇贵。模样儿娇美不说,更弹得一手好琵琶。康定二年的匆匆拜访,我未能有幸得以一见芳容,现在念想起来,实在是觉得可惜。”长久地沉默之后,妖孽男终于又低声倾诉。只是他的声线,倏然有了难掩的薄凉笑意,旋而自我调侃道,“话又说回来,家父曾经私下向孟老头提过亲,好在当时说得晚,孟小姐已经与别家公子文定之礼,如若不然,我也小命不保、难逃大祸。有爱美之心,却无惜美之福,哎哉,哎哉……
“枉我在花丛中自由行走数年,什么样儿的花香没闻过?纵使万千佳人均能一亲芳泽,缺独独缺了种……”摆脱了低落的情绪,妖孽又开始眉飞色舞、表情摇摆着尽说出不上台面的话。
“男人,都喜欢风流。”
蹙起眉头,我极为不悦的讽刺了一句,“但是心若没有肯栖息休憩的地方,到哪儿都过不是在流浪飘摇…… 过于自信的人,总喜欢把自己当成宝,在别人眼中,指不定是间公用茅房。”
“是是是,萧夫人所言皆有一定道理。”笑眯眯地回答,他亦不怀好意地羞辱我道,“但是么,姑娘家若没有绑住男人的能力,就别埋怨男人太花心。毕竟,天底下不是所有女子都像小辣椒您这般道行颇深,懂得驭夫十八法。”
倒吸一口凉气,我被他嘲笑得语塞,“你……”
“正所谓武功再高,也怕菜刀;脾气再刁,马鞭抽倒。小辣椒你亮开嗓门吼两吼,尚书大人立刻抖三抖,屁滚尿流地从怡春楼奔回家宅,丝毫不敢有任何怨言。”
话罢,他露出一个顽皮不恭的笑容,分明是鄙夷我河东狮吼、鄙夷萧奕安胆小怕事、受制于内人。
“屁!不提我相公还好,现在提到他了,我还真和你没完没了!”火冒三丈的,我扳起脸沉声警告,“方才在武英阁,你不是一脸得意地欣赏我慌乱失措的情绪、进而伺机提出贪婪的请求么?我知道你不屑于费时费力营救萧奕安,所以我不求你!但是现在,只需再走几步便能抵达密道尽头…… 出去之后,你最好保佑萧奕安平安无事,否则,他掉了一根汗毛,我就让你短一根手指。”
“是是是,萧夫人警告的是。”轻笑了,他无视我眼底的愤怒,轻描淡写的开口, “反正,小辣椒你最擅长的,就是恐吓。”
“辣椒、辣椒,你再说一句辣椒,信不信我割了你的舌头??”大为恼火地,我一股脑儿的冒出句家乡俗语,“你这个人,还真是辣椒树上长茄子,怪种。”
拂袖,我黑着脸。大步流星地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