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冤状》南聿

104、第一百零四章

　　苏信北跟着清宁来到宫城门外，偌大的宫门外却没有一个守卫的士兵，夜色下虽然很难发现但他还是看见城墙上染上的血迹。

　　清宁注意到苏信北的目光便说：“今天傍晚，祭司大蛇突然在宫内大开杀戒，文匀本想出宫和我一起找你们，但被祭司大蛇发现，”她停顿一下继续说，“我当时就在附近，看着他被十几只小鬼拖进去的。”

　　苏信北闻言将目光转到清宁的身上：“鬼童伤我那日，我就提醒过你们，逆天而行是要付出代价的。”

　　“可是你不也是逆天而行吗？”清宁道，“复活狄安良，难道就不是逆天？”

　　“所以我付出了代价！”苏信北声音突然提高，“我从地府把鬼娘骗回来复苏狄安良的身体，代价就是我会死去。”

　　“可是你……”

　　“那是因为复苏狄安良身体的时候，转世的夜叉突然觉醒，是她救下我和叶昭炀，”苏信北看着她，有些情绪真的说也说不出口，“她用天魂地魂换我和叶昭炀两条命魂，我选择了活，但叶昭炀选择死。”

　　“所以，其实你不是没有付出代价，只是安良她……”

　　“对，她替我把这笔债付清了。”苏信北牙关咬紧，双拳紧握，“活下来后，我却特别嫉妒能陪在她身边的叶昭炀，”他顿了下语气加重强调，“特别嫉妒。”

　　清宁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其实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一向杀伐果断意气风发的苏信北变了，心里总是藏着事，对谁也不说，将所有都抛之脑后。

　　“我想过去死，但又觉得她换回来的命就这么死了，真是不值。”他道。

　　忍气吞声，“无所事事”地活着，直到见到夜叉，他在这个长相可怖的鬼将身上看得到鬼娘的影子，但又不能肯定，但叶昭炀时时刻刻都跟着她，他想也不用想，就知道他没猜错——鬼娘没有成为婆娑，而是进到虚无。

　　清宁不知道如何应答他的话，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彼此都是被祭司大蛇的棋子，现在大局已定，可以弃子了。

　　“走吧，赶紧去救人。”苏信北回过神，拍了拍清宁的肩膀说。

　　可清宁却停下脚步，她开始犹豫。

　　“王爷别去了吧。”清宁一抬头眼眶都红得像是被画上了油彩，“就像王爷说的，我们进去救人，顶多也就只剩下三条命，王爷不进去，也就只有我和文匀的两条命，”她道，“我和文匀犯下大错，早该付出代价，王爷真的没有必要因我们的过错再受罪。”

　　“他是我弟弟。”苏信北说，“我不可能见死不救。”

　　清宁愣住，很意外靖北王会这么直白地说出这些话。

　　“走吧。”他说着直接走进城门，“没有时间再耽搁了。”

　　清宁快速跟上苏信北，两个背影静静消失在凤京城长街。

　　皇宫之内溢满怨戾之气，明明是极亮的月在宫城之内却只能看见朦胧月色，所有宫殿的灯都点着，平时来来去去的人今晚一个都没有。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往血池的方向走。

　　清宁跟在后头问：“王爷，怎么知道在哪？”

　　“祭司大蛇对皇权并没兴趣，整座皇宫只有血池他最为看重。”

　　苏信北领着清宁往血池走，未进假山时就看见一个提着灯的小鬼从假山出来，呲牙咧嘴对着他们笑嘻嘻道，“来啦？”

　　清宁见它面色铁青，露出的牙齿上还有血，吓得往后一缩，那小鬼见状故意往前一步对清宁道：“宁妃，皇上久等。”

　　清宁又是往后一退，没敢回话。

　　苏信北看出这小鬼在故意吓人，便道：“带路。”

　　小鬼目光转移到苏信北的身上，微微低头行礼：“王爷请走这边。”

　　这小鬼走路脚跟抬得很高，看起来搞笑又诡异，清宁不敢走在前面也不敢太后面，她老觉得后头有东西跟着他们。

　　因为来过，所以这座假山设置成的八卦阵，苏信北还是很熟悉的，但清宁就不一样了，她忍不住想问为什么这御花园里会多出这么多的假山，而他们越往里走，越是有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这浓郁的人血的气味刺激着她的神经，几乎无风的空气里都带着粘稠的东西，让她非常难受。

　　走了没一会儿便到大血池附近，小鬼退下后清宁捂住鼻子，她觉得呼吸都困难，跟着苏信北走进藏在假山林里的血池，她目瞪口呆。

　　整座御花园除了刚刚的假山林已经全被挖空成血池，放眼望去，竟是一条漫漫血河，甚至看不到头，血池里是各种冤鸣的恶鬼，被鲜血染红的大量白骨还在血池上漂浮，厉鬼伸出尖爪胡乱抓空，希望能抓到什么能够喂食自己。

　　毒蛇盘在白骨上，互相吐着信子威胁抢占地盘，甚至有恶鬼和毒蛇已经把目标锁定他们。

　　清宁不敢再往前，看着苏信北沿着血池往前走，循着他的方向，能看见在远处血池上横跨着一条白玉桥，皇帝正蹲坐在桥上擦拭桥栏。

　　清宁一个人不敢呆在这里，就跟着苏信北往那座白色的桥上走，桥很长，走了一会儿才到皇帝的身边。

　　清宁想上前跟皇帝说话，苏信北伸手拦住说：“附身在他身上有用吗？他的身体根本不适合你。”

　　虽然没有明说，但意思也很明显——祭司大蛇正在皇帝的身体里。

　　“皇帝”擦拭桥栏的手应声停下，笑道：“现在用着还挺合适，等没用了，就弄死丢进血池当饲料，再去找个身体就行。”

　　“不觉得麻烦吗？”苏信北说。

　　“麻烦也好过没有身体用啊，虽然耗鬼力，但没关系，我反正不用鬼力也能对付你们。”他边说着边站起来，笑眯眯地看着苏信北，“怎么，想救弟弟？”

　　苏信北也是含笑看他：“对。”

　　“你知道我的条件。”祭司大蛇丢下手上的东西，看向清宁，“一命换一命。”

　　清宁明白他的意思，故作镇静上前一步，对着被附身的皇帝道：“我的命给你。”

　　空气静默，没人说话，只有恶鬼刺耳的哀鸣。

　　“皇帝”嗤笑一声，对着清宁道：“谁要你的命，你的命分文不值。”他抬手指着苏信北说，“我要他的命。”

　　清宁紧拧眉头看向苏信北，这次真不是骗他进来的，她不是故意要害苏信北，“王爷，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为什么……”

　　苏信北唇角挂着淡淡的微笑：“我知道为什么。”他没理会清宁，继续说，“你不是一直想附在我身上吗？至阴之体，对你合适。”他张开双臂似是迎接祭司大蛇的附身。

　　祭司大蛇双臂怀抱，依旧在笑：“我一直附不上去的，你也知道。”

　　“那是因为我在身上画了一个符咒，只要破坏掉这个符咒，你就可以附身。”苏信北说。

　　对面的人唇角一勾笑道：“防着我这么久，突然让我附身，不会有诈吧，”临到此时，他反倒是谨慎起来，“你白天给我使的坤股术很厉害，把我困在那具死尸里整整一个时辰，害得我受尽烈火灼烧，你的邪术造诣可比楠竹强多了，那蠢货竟然还以为你的邪术都是他教会的。”

　　“你不是也教了吗？你们教得很好。”苏信北说。

　　“我可不敢当，”他脸色渐渐沉下，“坤股术这种邪术，我只在一本邪术古书上见到过，而那本书在八十多年前被安国公抢走了。”

　　苏信北浅浅一笑：“哦，什么古书？”

　　“没名字，”祭司大蛇道，“但是既然你会坤股术，就一定见过这本书，它在哪？”

　　“嗯？”苏信北颔首叹声一笑，“大概烧了。”

　　“烧？安国公费尽心思藏起来的东西你说你烧了？”祭司大蛇脸色突然变得极其难看，“你以为我会信？”

　　“王府那场大火，烧得就是这本书。”苏信北说，“当我知道楠竹并非狄商儿子时，我便想到楠竹接近我的目的绝对不是要复活狄安良，再加上已经独占狄安良身躯的蛇婆竟也没离开王府，我能想到的只有这一本书。”

　　祭司大蛇克制自己的怒火，对他大加赞赏：“你很聪明。”

　　“还是不够聪明，我应该早点意识到你们真正的目的，而不是在死过一次后才去找办法对付你们。”苏信北说。

　　“你找到方法了吗？”祭司大蛇往前一步。

　　苏信北完全不惧，“还差一点。”

　　但祭司大蛇并不相信他说的话，“你已经找到了，但是为了对付我，你说还差一点，”他松开双手打趣道，“你不够坦荡啊，靖北王。”

　　“坤股术已经对你用过一次，你会防着，所以我才会说只差这么一点。”苏信北摊手，“爱信不信。”

　　“我自然是不信的。”他道。

　　“行吧，那我该怎么做，你才会放走文匀？”

　　祭司大蛇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让苏信北直接去死，他是舍不得的，这么合适他的至阴之体再过三五十年怕也难遇见，可是附身于他，又怕有诈，就算现在牵制住，以后又该拿他怎么办？

　　苏信北也料到他的想法，剑眉一挑嘲讽道：“对付我，很棘手？”

　　祭司大蛇哪里还笑得出来，上下打量苏信北后道：“我给你下个厌术，像楠竹一样无法再施邪术，这样，我比较放心。”

　　苏信北脸色一滞，他倒是忘了这一茬。

　　“对，就是这个表情。”

　　祭司大蛇说着突然从皇帝的身体里出来，他站在皇帝身边，顶着一张年轻又放肆邪恶的脸等着苏信北做出选择。

　　皇帝处在一个无神的状态，他甚至不知道对面站着的是谁，更别说听懂他们的对话。

　　清宁紧张又害怕，而当她听见这个选择的时候几乎是是绝望的，她虽然想皇帝能活下来，但也知道，如果苏信北死亡，死掉的将不会只是一个皇帝。

　　她低着头紧紧抓着袖子，额上已经冒出冷汗，呼吸也开始变得紊乱，终于引起苏信北的注意，但他还是晚了一步，清宁已经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匕首，直接插向皇帝的胸口。

　　苏信北已经来不及阻拦，正当刀尖触到衣服时，祭司大蛇立刻用鬼力将清宁手中的匕首弹开，清宁功亏一篑。

　　祭司大蛇大怒，瞬间窜进皇帝的身体，伸手掐住清宁的脖子，“皇帝”狰狞地看着清宁，五指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他完全不给清宁半点活命的机会。

　　“放开她！”苏信北上前抓住皇帝的手，“文匀，你清醒点！”

　　但是被附身的皇帝哪里还认识自己心爱的女人，祭祀大蛇已经完全控制皇帝的心智，在听见苏信北的话后，甚至加倍用力，“想杀死他除掉威胁？做梦！”

　　清宁完全挣脱不开来，苏信北来不及多想，只能故技重施，快速捡起地上的匕首想绕到皇帝身后割下脖颈处的一片肉来，但祭司大蛇早料到他会来这一手，另一只手一抬，便将苏信北手上的匕首扔进血池。

　　“还想用坤股术？”他冷笑一声，“能不能换个新花样！”

　　“新花样是吗？”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祭司大蛇回头一看就看叶昭炀持长剑从他背后袭来，他根本来不及躲闪，背后被刺伤，血涌而出，祭司大蛇一分神，皇帝突然清醒过来，惊恐地看着已经被他掐到昏迷的清宁。

　　“清……”他松开手时，清宁直直倒在地上，他背后的伤势很严重，叶昭炀压根没给半点情面，只喊了一个字就倒下。

　　祭司大蛇一声怒吼，再度附身已经倒在血泊中的皇帝身上，根本不顾他的死活，皇帝身后鲜血已经染红龙袍，苏信北担心时间拖得久，皇帝活不了。

　　“叶昭炀！”附身在皇帝身上的祭司大蛇恶狠狠地盯着还拿着剑指着他的叶昭炀，“做鬼做腻歪了？”

　　叶昭炀刚要放狠话，忽然觉得自己身后阵阵凉意，再看苏信北那震惊又担心的表情便知道怕是没啥好事，他余光轻瞥了下，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身后都是煞气满满的恶鬼。

　　祭司大蛇都没有出声，那些恶鬼就已经开始冲上来，叶昭炀一个根本抵挡不住那十来只恶鬼的全力攻击，苏信北从腰间掏出一把短剑，慢步走到正背对着自己的皇帝身边，手起刀落从皇帝的脖颈处割下一片肉！

　　祭司大蛇措手不及，转身就将右手手掌狠狠按在苏信北的左肩上，另一只手迅速夺过他的短剑抬手就要把他的手臂砍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苏信北身后假山中一个身影飞闪而来，将皇帝踢得三步之远。

　　常安站在苏信北身边，“王爷，没事吧？”常安的剑上贴着红色的符咒——杀鬼的符咒

　　“你怎么来了？”苏信北蹙眉问。

　　常安上下打量苏信北，见他没受伤，立刻上前攻击皇帝，祭司大蛇暗狠狠地怒骂一声可恶，从腰间掏出一叠符纸丢进血池。

　　就在符纸落入血池的瞬间，整座皇城的颜色剧变，黑烟笼罩完全不见圆月星辰，只有淡淡的光透进来，勉强能看见周遭的一切。

　　这黑烟从皇城开始慢慢向整个凤京城散开来，苏信北知道大事不妙，刚要让叶昭炀和常安先撤，就见血池之中的恶鬼竟然全部从血池里爬了出来，包括哪些一直吐着信子无法觅食的毒蛇。

　　满身都是鲜红色的恶鬼离开血池像是受到指引一般都往假山出口的方向走去，这些东西根本不打算攻击苏信北他们。

　　“祭司，你真要把整座凤京城变成地狱吗！”苏信北知道他要做什么，更加恐惧。

　　祭司大蛇仰头大笑：“我只是想让阴阳两界大同而已，这样，死去的人便成为永生，何乐而不为？”

　　苏信北想上前揍他，但无奈没有武器，常安根本不是祭司大蛇的对手，他有源源不断的恶鬼来抵御常安的攻击，常安现在虽然能限制祭司大蛇的活动，但很快就会败下阵甚至丢命。

　　“你的剑。”

　　身后突然传来声音，回头一看夜叉正拿着那贴着红色符咒的普通长剑往他这边走，见他已经看到自己，便将剑扔给他，“保护好自己。”

　　她来不及和他多说，提着自己的托天叉开始清理急着走出假山的恶鬼，而平舆，顾青岩也已经赶到，正在远处与血池中的恶鬼打得不可开交。

　　苏信北心下已经了然，既然大家都来了，他也不可能再劝他们回去。

　　“夜叉，帮常安抵住祭司大蛇！”他需要时间做坤股术。

　　夜叉看他手上提着一块肉，便知道他要做什么，微微点头，飞身去帮常安，那些恶鬼没有夜叉的阻挡，一个个像被放食的家猪冲出假山。

　　苏信北先在已经顾不上许多，从这些恶鬼后边绕过去，顺手杀了几个就跑到顾青岩的身边。

　　顾青岩斩杀一只恶鬼之后退到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折子交给苏信北，“有割到皇帝的头发吗？”

　　“糟了！”苏信北出现重大失误。

　　顾青岩大叹一声，“你在这边帮平舆挡一下，我去割头发！”

　　苏信北应允，但就在顾青岩往祭司大蛇那边奔走的时候，这只老狐狸已经从另一边绕到平舆这里，苏信北看到张嘴喊了一声平舆，让他小心，平舆还未应声就被祭司大蛇推进轻易推进血池。

　　苏信北冲到血池边上顾不上身后祭司大蛇对他生命的威胁，用长剑牵住平舆，血池之中恶鬼源源不断，平舆还没握到苏信北递过来的长剑就被拉进血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