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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   宗临最近苦恼得很。

      他从小就跟在世子爷身边,一贯趾高气扬,从未有过半分狼狈的时候,可那夜落荒而逃的样子实在太难看,被整个府上的人瞧见了不说,世子爷那夜看他的眼神也有些不对劲儿,带着点儿玩味、好笑,还有点儿了然于心,宗临也不知世子爷到底了然了什么,他也不敢问。

      只是那日一瞥而过的美人入浴,宛若魔咒一样缠绕在了他的心头。

      这件事情,一定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世子。他也不能出现在公主面前,一旦被识破自己就是那夜偷看她洗澡的人,宗临觉得……恐怕连世子都保不住他,他一定会被千刀万剐的!

      下定决心还没多久,宗临眼睁睁看着自家世子把长宁公主掳了回来,关在阁楼,临走之时,还吩咐他仔细照看着。

      简直要命。

      宗临心底一片乱麻,心慌意乱之下,自然也没听见世子爷那句“若她不肯求饶,便关上三个时辰,不可再多。”

      宗临蹲在房瓦之上,痛苦地揪着头发,正在思考应对之策,下头的侍卫却唤道:“宗大人,已经过去三个时辰了。”

      宗临问道:“她求饶了么”

      那侍卫迟疑地摇了摇头。

      宗临不耐烦道:“没求饶就继续关着,找我作甚?这等刑罚,哪有什么怜香惜玉的道理,不撬开嘴便不许停。”

      那侍卫张了张嘴,面露犹疑之色,“可往常哪有人坚持过这么久,超过三个时辰,尚未有过先例……”

      里面长时间没有动静,饶是做惯这等事儿的下人,也不禁有些担心起来。

      从前也不是没有出过问题,有人被放出来活生生疯了的;也有还不到一个时辰便痛哭流涕,浑身抽搐的;更有从一开始就使劲儿求饶的,但就没有一个,如今日这般,安安静静,无声无息,好像睡着了一样。

      宗临跃下屋顶,掀开遮光的黑帘,凑到窗户边看了看,一瞧到那熟悉的女子身形,便莫名地打了个冷战,他冷哼道:“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什么叫先例?不就是给人打破的吗?

      ……

      章郢事后,狠狠一脚,将这不知好歹的东西踹翻了过去。

      这小子近来办事越来越不尽心,他当面说得一清二楚的命令,也能让他听漏了去。

      宗临被他踹得跪倒在地,伸手捂住胸口,干咳了许久,才哑着嗓子道:“属下知罪,是属下一时疏忽……”

      “你不是一时疏忽,你是心里藏着别的事儿。”章郢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冷笑道:“我不过问,不代表要纵容你肆意妄为。”

      宗临脸色苍白,低头不言。

      章郢垂眼,淡淡看着他,若有所思。

      “不说么?”

      宗临沉默俯首,磕了三个头,只道:“世子恕罪……属下实在,有难言之隐。”

      “带下去,责打一百鞭。”章郢冷淡拂袖,身后侍从上前,将宗临反手绑起,麻利地带走。

      料理完宗临的事情,新一轮太阳已经悄然升起,天地蒙昧,朝霞连绵千里。

      整整一夜了。

      章郢自认为,自己勉强算是个好人。

      虽然平素不择手段了些,但他做事也有自己的一套原则,譬如:绝不肆意欺辱百姓,绝不无故拿人开心,更不欺压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长宁除外。

      对于长宁公主这样的人,她活着算是一大人间祸害,死了算是为民除害。

      但没什么深仇大恨,章郢也没真想折磨一个姑娘家。

      章郢转身,快步往阁楼走去。

      转瞬便来到了阁楼,章郢直接一脚将门踹开,屋外天光刺破黑暗,照亮这斗室的寂静一角,青钰正静静地躺在软塌上,紧紧地闭着眼,一动不动,长发湿透,额上满是冷汗。

      身上依旧被那绸缎缠得死紧,章郢伸手探她鼻息,见她呼吸微弱却平稳,这才放下心来。

      他转身吩咐道:“把门窗都打开通风透光,给公主松绑,换一身干净的衣裳。”

      侍从陆续进来,将门窗大敞,让外头的凉风吹了进来,再将烛火点燃,屋内登时明亮了几分。

      章郢转身出去,等到侍女将青钰料理好了,这才出来低声禀道:“世子,公主已经醒了,只是不肯让奴婢们更衣,更不肯取下面纱,奴婢不敢碰公主,您看?”

      章郢敛目不言,转身跨入门内,便看见青钰长发尽湿,正虚弱地躺在榻上,眼皮朝下耷拉着,小脸苍白,一动不动,一边的侍女捧着一碗清水,迟迟不敢靠近她。

      地上是碎了的瓷碗。

      青钰不肯取下面纱,更遑论让他们喂她喝水。

      见章郢进来,侍女们这才全部退了出去。

      章郢亲自端起那碗清水,递到她唇边,态度终于缓和了几分,“先喝水罢。”

      青钰连动手指都没力气,只紧紧抿住了唇,虚弱地喘着气。

      她仿佛还陷在那一场黑暗的噩梦之中,久久不曾缓过来。

      章郢看她病恹恹的,便静静等在一边,破天荒地,他居然有了一丝怜悯愧疚之情……眼前的女子,到底也是个金枝玉叶,这等酷刑手段用在一个壮汉身上,对方也未必能坚持得过三个时辰,更何况是个从未受过委屈的姑娘家?章郢吩咐三个时辰,已算十分不懂怜香惜玉,可事实是,已过了整整一夜,满打满算,五个时辰……五个时辰,已经足够一个正常人彻底崩溃,更何况是一个本就精神异常的长宁?章郢一时竟有些不知该如何作想。

      有些时候,她能比任何人都坚强,让他也不禁惊叹。

      但,愧疚归愧疚,章郢素来心冷,待到她喘匀了气,便道:“不得不说,公主能忍常人之不能,着实令臣刮目相看。但心志坚定又如何?又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去?”

      青钰喘匀了气,哑声道:“技不如人,沦落至此,算我倒霉。”

      章郢低声道:“只要服软,便可少受些苦头。”

      “痴心妄想。”青钰虚弱地骂他:“你讲些道理,我有真的伤害到你么?你就对我下此狠手。”

      章郢凉凉一笑,并不买账,“是未曾想伤害,还是伤不到我?”

      青钰累极了,不想争辩。

      在闻到他身上的味道后,她哪里还想伤害他呢,她恨不得将他永远留在身边,直到确定他到底是不是她的阿延。

      现在她确定了,他不是。她的夫君,从来不舍得动她一根手指头,夫君是世上最最温柔之人。

      章郢微微靠近了她,拨开她湿漉漉的长发,贴在她耳畔道:“只是,这世上也没有绝对的敌人。”

      又是那一股熟悉的香味。

      就是这股味道,扰乱了她一向冷静的心,让她失去理智,一步错,步步错,沦落至此,白白受罪。

      青钰怏怏抬眼,看了他一眼,因身子受不住长时间的摧残,她的眸子里含着盈盈水光,只是眼神却依旧是尖锐的、透冷的,“你从一开始就打好了算盘,这样对待我,却还想让我主动息事宁人,所以才如此无所顾忌。在你眼里,我就这么好屈打成招么?”

      章郢冷嗤,“公主以为,我只有这一种手段么?”

      青钰有气无力地趴了回去,她闭上眼,不想再理他。

      她这三年来,性子日益浮躁,自诩极为难缠,没想到这回遇见个更难缠的,被气得狠了,她反而冷静了下来。

      有本事,就往死里整她,只要把她整不死,她迟早就撕了他。

      章郢又凑近了她,在她耳边幽幽道:“公主一身白衣,像是在为谁守孝?”

      青钰睁开眼,镇定道:“已亡故人,与你何干?莫不是你连死人的主意都要打?”

      章郢微笑道:“也不是不行,若细细调查一番,说不定能挖出什么有趣的往事来。就算于我无用,毁了公主在意的人,也不失为一种发泄。”

      青钰冷冷道:“不可理喻。”

      章郢继续道:“几日前,城外小树林中,公主可是抱着纸钱在祭拜什么人?”

      青钰这才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忽然想起被冲撞的那一夜,突然出现的两个少年,其中一个便是阿绪,这才明白了什么,眯了眯眼,垂在两边的双手捏得咯吱作响,“所以那日,你也在场?从那时起,你便开始算计我了?”

      章郢笑吟吟道:“只是巧合,不料发现了公主的秘密。你说,我要是让人刨了那坟……”

      他话音未落,她蓦地怒喝道:“你有什么冲着我来!”

      她气急攻心,眼前顿时一黑,胸口闷疼无比,伸手撑住了身子。

      略缓了缓气,她恨声道:“你要是敢这么做,我便是变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章郢看她单薄孱弱的模样,一时心竟软了软,不再继续刺激她。

      青钰这回却真的是怕了,她手脚冰凉,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仰头望着他,急切道:“祸不及他人,你已经将章绪带走了,令牌也拿回去了,为什么还不肯放过?”

      她嗓音嘶哑,喉头用力过度,声音宛若是在玻璃上刮过一般,尖利而刺耳。

      章郢垂眼,便见她黛眉微蹙,眼凝水光,波光颤颤,明亮的烛光打在她的侧脸上,从高往下看去,甚至能看清她脸上淡淡的绒毛。

      她此刻,才露出三分柔软颜色来。

      眼神如此熟悉。

      鬼使神差地,章郢伸出手来,温柔地抚了抚她的眼角。

      阿钰,阿钰也曾用这样的眼神瞧过他。

      略一晃神,往事便历历在目。

      “恩人!”小姑娘扎着两条辫子,顶着满头落花,从草丛里探出头来。

      走到这里的少年被她惊吓,皱了皱眉头,不悦道:“你在这处做什么?”

      “我在等恩人你呀。”小姑娘从草丛里爬出来,跺了跺脚,将满身花叶拂落,也不知自己如今的模样有何失礼,便背着右手凑到少年跟前,神秘地眨了眨眼睛,“恩人,我特地给你备了礼物!”

      她伸出藏在背后的那只手,甜甜地笑望着他,少年垂眼一看,只见是一束花,姹紫嫣红,开得灿烂明媚,明媚得一如她的笑靥。

      可那时的少年与她并不熟络,也不爱这等花里胡哨之物,便冷冷将那束花拂落。

      娇蕊打落一地,小姑娘脸上的笑容,也这样渐渐黯淡下来。

      她不知这样站了许久,久到少年都开始不耐烦时,她才勉强扯出一抹笑容来,凝视着他。

      素来清澈的眸底,荡开了一片晶莹泪光。

      她轻声道:“我喜欢你,所以才这样讨你欢心,你自可不接受,可我的喜欢不可被这样践踏,你既然不喜欢这些花儿,那我往后便不送了。”

      她果真再也没给他采过花儿。

      哪怕后来,她仍旧绞尽脑汁地讨他欢心,总是不厌其烦地出现在他的面前,却再也没有如那日一般,将一束姹紫嫣红捧到他的跟前。

      他不爱她时,她处处都是错处;他爱她时,她从前的错处便都成了好处。后来他娶她为妻,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却仍旧将此事挂在心上,念念不忘多年。

      也罢。

      章郢的初衷,本就是吓唬吓唬长宁,他没那么无聊,当真去干挖人坟的缺德事,口头上的威胁,不过是在摸索她的软肋。可如今她既如此伤心,他又怎么还能对着如此相似阿钰的一双眼,下得了狠手?

      章郢正要说什么,手上却一软。

      她栽倒在了他的怀里,彻彻底底,昏迷过去。

      章郢:“……”

      抱着怀中的女子,章郢哑然无言。

      良久,他无声叹了口气,小心翼翼把她平放回床上,又给她盖好被子,转身离去。

      ……

      章郢召来了郎中,给青钰诊脉,那郎中并不知青钰身份,只以为青钰是他夫人,诊脉之后,便道:“夫人受惊过度,加之长期日夜操劳,身子过于劳累,这才元气大伤。公子不必担心,只需让夫人好好调养,切记日后不可让她情绪起伏过重。”

      郎中说完,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了章郢一眼。

      看着是个富贵人家,怎的还能劳累到这种地步?没想到这位公子看似清风霁月,实则竟是个连夫人都照顾不好的?

      章郢不欲解释,只拂袖道:“去领赏钱,退下罢。”

      郎中这才抬手行了礼,弯腰慢慢退了下去。章郢在檐下静立片刻,拂袖跨了进去,绕过屏风,只见青钰掩被躺在床上,脸色苍白,虚弱不堪,见他来了,却是冷笑,“听见了没,想让我死,便继续。”

      为什么会有人敢用自己的性命威胁别人?还这般有恃无恐,当真不怕他狗急跳墙,要和她玩一出玉石俱焚么?

      章郢靠在墙边,意态从容,倒是轻哂一声,故意道:“自然不会让公主死,哪怕吊着一口气,都会让您活着回去,只是那坟头里面埋着的……”

      此话一出,青钰登时敛了冷笑,也乖乖地闭上了嘴,像颗被霜打蔫了的大白菜。

      不戳到她的痛处,她就不会收起爪子,章郢好笑道:“怎么?公主不继续讽刺人了?”

      青钰拿被子蒙住脑袋,拒绝与他交流。

      她是真的怕了,就怕这人一个不开心,去刨她夫君的坟。

      章郢走过去,扯开被子,弯腰与这双漂亮的秋水剪眸对视,“不碰那坟,不动牌位,也不动你面纱。”

      她冷笑,“交换条件?”

      “公主先在此处修养几日,然后我们再好好谈一谈。”

      之前数次都谈崩了,这回,必须正正经经谈一回。

      青钰凝视着他,良久,她说:“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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