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落木萧萧下》阮之行

9、第九章

　　等到迟炎完全恢复时，已经到了三个月后。

　　迟炎在长生医馆蹭吃蹭喝这么久，一点儿都不觉得害臊。原本给他放了淤血后的第五天，就已经可以下地，稍微四处走动一下。

　　按吾旭的意思，就是这位公子你是时候该打道回府了。

　　迟炎偏不，仿佛后背跟那竹席子粘一块了，怎么劝也不愿意下地，只说着还疼，动不得。开头那些日子是真的痛，只是过了半月，唯恐吾然来赶人，但凡他一出现在后院里，哪怕只是路过后院去药房煎味药，迟炎听到声响必定大声嚷嚷着；“这里不舒服！哪儿的地方痛”，挑眉眨眼咧嘴儿地，煞有其事的样子。

　　担心大家不相信，还天天儿的变着花样。

　　昨日是“胸口下面肋骨的地方隐隐作痛，可痛死我了。”

　　今儿是“后背赤腾腾地辣着痛，睡不舒爽。”

　　明儿的借口也想了，就来一个呼吸不顺，耳鸣目眩！迟炎美滋滋地在心里盘算着。

　　初时，吾翩还信以为真，毕竟她医术也就半吊子，光看迟炎惨兮兮的样子，就信了七分。内疚得好一段时间迟炎睡着前看到的是她，第二天醒来张开眼见到的第一个人也还是她。

　　守在床边嘘寒问暖不见怠慢，药来了亲自端着，等晾凉了些再用瓷匙一口一口喂进嘴里；要吃什么生鲜的水果当即吩咐小厮去街上买回来；怕热着时不时给擦汗和扇扇子；还陪着说话儿打发时间，吾翩闲下来的时候甚至怀疑，自己的隐藏母爱是不是提前被迟炎激发出来了，要不然怎么照顾起人来一板一眼的极为熟练。

　　发现不对劲，是近两天，这家伙使唤起自己来，是真的越来越过分了。那股嚣张的劲，让吾翩渐渐生疑。

　　“翩翩！这茶怎的有些凉了，我要喝热一些的！”

　　行吧，大爷说啥就是啥。

　　放下书，吾翩赶紧让淡竹去把茶水换了，再从井里打些新鲜的水拿去烧。

　　在床边高架子上放着的水盆里兜起一掌心的水，净了手后，就着烧好的滚水，自己再泡了一壶新鲜的碧螺春，倒了头道茶，才送到迟炎手上。

　　“你给我换的这一杯也太热了吧，热气都快蒸得我张不开眼了。这是要把小爷我的舌头烫熟么，好翩翩快给我吹吹，我渴得紧。”

　　翩翩憋着一口怨气，有些不耐烦，但也不好表露，谁让自己欠下如此大一个人情，只当是小公子向来娇惯过头，多忍忍便是了。

　　“杯子给我，我拿个空杯子轮着兑，很快就能喝了。”

　　迟炎眼珠转了转，“太麻烦了罢，你给我吹吹就行。”说完手掌拍了拍床沿，示意吾翩坐下。

　　翻了个大白眼，吾翩没好气地一屁股坐下。伸手去接茶杯，忍不住嘴，埋怨了句，“你一个男的，怎么叽叽歪歪屁事这么多。”

　　迟炎也不生气，笑眯眯看着她轻轻地，微微鼓起的两颊一口气接一口气小心翼翼吹着，耳边吊下来的耳坠也随着动作，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

　　等到迟炎把茶杯喝了个底朝天，又说嘴素，要吃些酸的。

　　吾翩只得吩咐淡竹去隔壁的宅子里，拣了些前日买的橙子过来。

　　只是这个人，颇有些得寸进尺了啊。

　　“这橙子的经络都不剔开，特别磕嘴，怎么吃得下口。”

　　吾翩真的什么脾气都没了，腾的站起来，摔了手上的书，走了过去。有这么个烦人的声音在耳边响个不停，看来今天爹布置的功课是没办法赶天黑前看完了。

　　“吃个橙子都这么麻烦，这白色的皮用处可大了，维生素懂不....”

　　只顾着说话，一不留神便被蹋床绊了一跤，“这害人的脚蹬子!”心里狠狠骂道，却止不住倒势，眼看着人就要直挺挺往床上的迟炎压去。

　　不过是床帘儿飘起的一瞬，吾翩就被迅速坐起身来的迟炎给稳稳接在怀里。

　　手中温香软玉抱了个满怀，迟炎还没来得及好好回味，腰窝处便被一只手攀上，一扯一拧，隔着一层单薄中衣，肉便被揪起来，疼得他立马撒了手。

　　吾翩跌到了一床棉被上。

　　刚被迟炎那样接了一下，缓了冲势，这下倒是没什么感觉。脑子里全是迟炎方才身手敏捷的情景。想到自己被骗了好些日，那道火，噌地涌上头。

　　使劲砸了两下底下压着的迟炎的腿，不解恨，便支起上半身，要掐他脖子。

　　迟炎惊得不行，喊道：“别动我，伤口要裂了！”

　　吾翩对着他的脸就是一声呸，“骗鬼呢你！不是说只能躺着吗？刚动作快得我都要看不清了，要真信了你，猪都能上树！”

　　“还不是为了救你！你那身子砸下来，我没好的肋骨又要断不说，估计还得多断两根！”龇牙咧嘴控诉道，“起得太猛，这下是真的疼，不骗你。要不然脱衣服给你看看。”说完就要解衣带。吾翩慌忙拦了下来。

　　两人在床上，一个挨坐着，一个半趴着，姿势别提多亲密。再且迟炎这衣服本就是松松垮垮套身上，这下动作太大，散开的衣服没遮住，敞开了大半胸膛。

　　倒有些像是迟炎投怀送抱，吾翩迫不及待。

　　脸上红霞飞了一片，也顾不上迟炎话里明着的调侃，下了床榻，摆出恶狠狠的表情，凶道，“晚些再跟你算账！”说罢飞跑着冲出了屋子。

　　迟炎看他慌不择路的跑相，觉得颇有些好笑。明明是个对男女礼数一点都不计较的姑娘，嘴上说得响亮，偏偏做起来就是生疏得很，也不及话里头说的那般潇洒。

　　这不怪吾翩。刚认真履行完十二年义务教育，还没来得及上岗的准大学生，连爱情是什么还没感受过，没贼胆没贼心的，临场反应不过关，也是情有可原。

　　只是迟炎却不知道这些。只觉得这人如此矛盾，但也是真的有趣。对吾翩又多了一分上心和二分探究。

　　翌日，正是初阳破晓，晨光罩屋的时分，迟炎还在半睡半醒间，仿觉耳边有扰人的声音，以为是蚊子，便挥了挥手。

　　只是那声音非但没消失，脸上也开始有些疼。有些赌气一般把被子往头上一罩，翻了个身，不予理会。

　　原来吾翩一大早的就来扰人清梦。只是唤了好一会也不见把人唤醒，便改用并拢的四根指尖轻拍他的脸。也不知道是不是属猪，眼睛愣是没睁开过。只是颇有些怒气地换了个面向继续睡，嘴里嘟嘟囔囔，也听不清在说什么。怕不是在偷偷骂自己来着。

　　如此想着，吾翩也不客气，脱了鞋，爬上床，两手扯下被子，掐着迟炎的半边脸，喊道：“你这人，也不怕把自己闷死。再不醒我可就把你丢下床了！”

　　迟炎不堪其扰，皱着英眉张眼瞧了瞧，映入眼帘是吾翩一张放大的脸。见他终于醒了，笑意顿时间跃然于眉梢眼角。

　　四周还略有些昏暗，纱笼里的残烛灯火明灭。

　　伸出右手一捞头顶上的人儿，轻巧带至身旁钳制住，不满道，“天还没亮，别闹了，再睡一会。”

　　吾翩对准肩膀就是一口大白牙下去，听到迟炎闷哼了一声，身上的压力也骤然消失。连忙手脚并用爬起来说道，“别睡了，早早地爬起来给你熬了药，得趁热喝！”

　　听罢，迟炎只好起身，让淡竹给自己简单地洗漱了一下，暗自纳闷到，这早膳还不曾用过，一大早的喝哪门子的药。

　　见他收拾妥当，吾翩忙端上一碗乌漆墨黑的药汤，“昨日闹了那么一下，也不知道你是真疼还是假疼，不过想起这些天你嘴上喊不舒服就没停过，听得我耳朵都要起茧了，所以昨夜翻了好久的医书，给你煎了味调理底子的宝药，喝了准没错！”

　　迟炎只听前半句话，就知道这丫头正装了满肚子的坏水，赶早来就是要报复自己昨日戏弄了她。瞥了瞥那碗药，黑得发亮，也不知用什么材料熬出来，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喝药就不必了罢。你让我歇两天就行。”

　　吾翩哪能就此放过他，“你身体好了么？”眼珠转了转，问道。

　　“当然还没好全。经常犯痛。”说的是实话，不过言辞夸大了三分。

　　“那就是了，这是养身子的药，喝了没害处，既然你还没痊愈，这药不喝可不行。”嘴角一抹笑吟吟，看在迟炎眼里，分明就是不怀好意。

　　这下没法推托，也不能推翻自己的说辞，只得张开嘴，示意吾翩给自己喂药。只是这药，苦得也太离谱，迟炎只觉得自己的五官都要皱成了一团，那丝浓烈苦意入口后迅速在身体里蔓延，身子也没忍住抖了三下。带起胃中一阵翻涌，赶紧用手捂住嘴，却没忍住干呕的欲望。

　　幸亏早上没有东西垫肚子，只听到几下干呕声，倒是什么也没吐出来。

　　吾翩见这般，也有些后悔，想着自己这剂药是不是下得有些猛了。只是看着那张苦瓜脸，又禁不住想到这小孩近日的种种顽劣行径，想来想去，定不能如此轻饶了他，心下有了计谋，“这药还得再喝个一星期才见效，药是苦了一点点，但俗话说，苦口良药，不苦还怕它起不来药效呢。”

　　这话听在迟炎耳里，真的是刺耳。偏生自己也没有反抗的余地，暗暗记下这一桩，想着日后这亏定要从吾翩身上讨回来。

　　当下也不让坏心眼的丫头一口口喂，怕她再对自己使坏，夺过药碗仰头一口气喝了个精光，颇有些末日英雄的味道。

　　这碗药也是有威力得很，迟炎大半天下来吃什么都是那股儿挥之不去的苦味，食欲不振，自然也没什么好心情。是以一整天恹恹地瘫死在床上，那精神气也萎靡了不少，总算有些病人该有的样子了。吾翩也难得一天耳根清净了不少。

　　晌午过后，吾然按例过来巡视一番，心下纳闷，今日的迟炎，比较前两日看起来，情况似乎更糟糕了些。也不提让他回府的事情，只让他安心继续留在此处，等身体完全养好了再离开。

　　迟炎觉得被吾翩作弄这一出是真的值，这下子也不用费心思演戏了,算来算去，这一笔划算的很，心情畅快舒坦了，往后几日喝药也不似第一次般反应激烈。

　　吾翩自然是不知道自己这一下操作竟会弄巧成拙，偏偏让迟炎多住了两个月。每日依旧雷打不动赶早起督促迟炎喝药。

　　迟炎乐得看吾翩那喜滋滋的小表情，全收在眼里也不点破，有些时候趁着她心软，装下可怜，还能讨得一点儿的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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