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落木萧萧下》阮之行

2、第二章

　　往来络绎不绝的官道上，三辆紫绸作帘的马车飞驰而过，尤为瞩目。

　　吴翩坐于车内，正掀起一角帘子，兴致勃勃张望着窗外景色。

　　如今长生谷一行人正快马加鞭赶往纯阳宫，趁着一年一度的武林大典，顺便拜访纯阳宫宫主谢无极，代以在江湖侠士面前昭告长生谷谷主离谷一事，让寻医之人无须白跑一趟。

　　说起当今朝局，自从柳氏一族结束了国家分裂的局势开创了贞乾盛世后，为了江湖人士不涉朝政，柳世祖泰康皇上与当时江湖中德高望重的武林盟主谢睿约法，每年朝廷提供一定物资，以帮助各大门派发展；而江湖中人必须远离朝廷，不得干政。

　　提起当年的纯阳宫宫主谢睿，也有一段流传至今的神奇佳话。因习得天下绝世武功之一的九阳剑法而闻名天下，年纪轻轻便闯荡江湖，曾在纯阳宫前的纯阳殿广场大战来自各门各派的当家七天七夜，以此奠定了江湖第一人的称号，被推选为武林盟主。

　　除此之外，为了方便联络与监控江湖事态，柳世祖还建立了机构长歌门，是以每年若有新的门派建立或人员变动，务必向纯阳宫与长歌门报备，否则不予银两发放。

　　为了牵制江湖人士以一敌百的能力，各门各派的弟子人数也有一定的控制。因而目前江湖中人数最多的帮派，也就数以一根打狗棒一壶清酒纵横天下的丐帮了，但也不过就七十余人的数目。

　　长生谷在这纷争不断的江湖，却又是一个遗世独立的存在。作为医者世家，长生谷谷主遵守历代祖训，从不招惹帮派勾结，亦不醉心朝政；不问来历，只问医。因此与长生谷无冤无仇，只要是伤患者，长生谷必然出手相助。

　　行走江湖中，但凡听闻长生谷三字，总须给些薄面。

　　这也是为何吾翩一出事，长生谷众人便如此惊慌，着急着千里奔赴纯阳宫拜见谢无极。吾旭实在是想不出究竟是哪方势力敢与不问世事只行医道的长生谷作对。不做防备的话，只恐对方来势汹汹，长生谷危在旦夕。

　　路上折腾了大半月，吾翩一行人总算到达了纯阳宫。

　　纯阳宫位处天下第一高的纯阳山山顶，终年白雪皑皑，除却本家弟子，人迹罕至，只是偶有山鹿来访。半山腰的客栈早已熙熙攘攘挤满了四面八方奔至而来的侠士。每年这个时候，客栈的房价总会翻两倍，客栈老板也只能指望靠这一次的武林大典，攒够一年生活的银子。

　　吴翩，应该说是吾翩，见马车停住，便兴冲冲地等不及娘亲下车，一个箭步冲到门口猛撩起车帘，便跳下来。

　　吾翩上辈子在南方活了十八载，从未感受过下雪，这下到了车外头，虽然裹着细雪的风迎面刮脸上凉飕飕的疼，却也兴致不减，瞪着圆碌碌的黑眼珠儿四处张望。

　　只见入眼处，看不见尽头光秃秃的枝桠全覆盖了一层厚重的雪，欲坠不坠的样子，煞是好看。没了车内暖炉的加温，吾翩不由得裹紧了身上的白狐裘披风，双手裹在披风里对着嘴吹气。

　　等长生谷的人都下了车，吾旭携百里归吾翩等人走过纯阳殿殿门，只见百米开外的两旁各雕了仙鹤石像的纯阳宫门口，早已站了一排人。为首一人，正是当今武林盟主，纯阳宫当家谢无极。

　　一番寒暄过后，众人便在迎客园的西厢房安顿妥当。因长生谷的名声，纯阳宫也不敢多加得罪，只吩咐仆人好生照看，便继续筹备三日后武林大典的各项事宜。

　　吾翩本是性格活跃耐不住无聊的姑娘，再且纯阳宫这名字，她上一世玩的游戏里也见过。只是却与游戏里的世界设定不一样。

　　爹娘早就约了谢盟主密谈，师兄吾然也不知道在哪儿。吾翩坐不住，便推开了厢房的门，四处瞧了瞧，见不远处有一小厮模样打扮的小孩在扫门前的积雪，心下一动，走了过去，轻轻拍了小孩的肩笑盈盈问道：“这位大哥，请问纯阳宫可有一处地方叫作空雾峰？”

　　这小厮正认真铲着雪，不防备被人按住了右肩，吓得一跳来不及思考，身体就下意识地作出了防御反应，当即转头一铲子便是拦腰横扫。

　　这一碰一挥铲之间不过是呼吸一瞬，小厮回头见是唇红齿白笑脸荡漾的小姑娘，当即运了八分内力，在铲炳将将碰上吾翩白狐裘披风时生生拦了下来。

　　这下子，即便是寒冬十二月，小厮的额头上也禁不住冒出了两滴冷汗。这西厢住的可是贵人，要是这铲子下去，说不定明年今日就是自己的忌日了。

　　赶紧的扔了铲子，恭恭敬敬低头双手合十握拳道：“弟子莽撞，仓促之间冒犯了女侠，多有得罪！还请女侠原谅！”

　　吾翩一愣，才知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不由得暗暗心惊：“没想到区区一个扫雪小孩，竟也有如此功夫！”

　　想罢，脸上的笑容也带了丝不好意思：“没事没事，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我第一次出门，不懂规矩打扰了你工作，希望大侠也不要见怪，我也给你赔个礼，咱俩就算是扯平啦！”说完学着小厮的动作，也认认真真弯了腰。

　　小厮惊得手脚不知该往哪儿放好，憋红了一张脸，手足无措连连摆手，嘴上结巴道：“不...不敢当！女侠请起！”

　　吾翩见状，也直了身子不再多礼，用手紧了紧身上的披风，重复了刚才的问题。

　　想了想，小厮认真答道，“不曾听说纯阳宫有名唤空雾峰的山谷。”

　　吾翩听到，眉头皱了皱，心里叹道，“看来也只是巧合的同名罢了。”

　　小厮见眼前的小姑娘似是沮丧的表情，便开口继续说：“但若女侠想要四处走走的话，出了西厢房，顺着长廊一直走，在最后的三岔路口右转，便可到松海，那儿有一处温泉，女侠可在温泉旁的亭子里坐着赏雪，有热气蒸着，不觉冷。若是需要点小酒小菜，弟子也可帮忙准备一下。”

　　吾翩一听有这么好的去处儿，才被扑灭的小火花又一下子燃了起来，马上道谢了小厮，撒了腿就往门外跑。小厮再一眨眼，只看到白色的狐狸毛在门口一晃，便不见了影。

　　“跑得可真快，只是刚那一下，想来是没功夫的。不过江湖儿女，十一二岁，也早该是练武的年纪了吧。不知道这女侠到底什么来历。”摇了摇头，小厮便捡起了地上的雪铲儿，继续清理着积雪。

　　小跑了一路，终于见到三岔路口，吾翩便停了脚步把气喘顺了，再慢慢踱着步过去。脸颊滚烫的一片，也不知是被冷风刮的，还是跑热的。

　　此时天上也飘起了小雪，吾翩顺着叉路一边走一边扭头回望，看白茫茫一片真干净的雪地上自己踩出来的印子。

　　才走到一处拱门，便听见了叮叮当当地，仿佛是珠玉砸在光滑大理石板上般清脆悦耳的琴声。

　　吾翩听闻，随即加快脚步跨过了门槛，目光一飘远，只见高壮挺拔的冬松迎雪而立，一望无际，被落雪覆盖，只看到大致的形状，这天地苍茫之间满眼洁白，错眼间，这雪似是要将天和地连成一片，再添这流畅起伏又绵绵不绝的琴声，吾翩只觉自己已是翩翩然至一处人间仙境。

　　顺着声音沿路找寻，一个转弯后没多远便看到一汪蒸着热气的水池，想来是温泉没错了。旁边一座小亭，四处飞檐上各雕着栩栩如生仰天展翅的仙鹤。

　　亭子的牌匾连同那正中央坐着的人因这热气熏着，看不大清楚，只隐约瞧见一抹黑色，竟比这白雪还要亮眼。

　　吾翩怕贸然冒犯会再次引来误会，便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地靠了过去。琴声越来越清晰，一下一下，荡在耳边，砸在心头，起了一片涟漪。

　　不知是否演奏到了高潮的原因，吾翩只感觉这琴声越来越激烈，耳膜好像也跟着震动了起来，那叮叮咚咚大珠小珠落玉盘的伶俐声，变成了奔涌而下的瀑布撞击岩石的声音，眼前也仿佛荡起了一大片的浪花水花。

　　还有两步，就能踩到台阶了，想看看那个人长什么样子的心情，变得如这琴声，压抑不住的躁动。

　　就当吾翩的右脚要踩上这台阶时，突然喉间一热，鼻腔也涌上一股血腥味。

　　“血...血腥味？”吾翩懵了一下，踏至半空的右脚收了回来的同时手背轻轻抹过鼻子，一抹鲜红刺眼。

　　胸腔一阵浪潮上涌，一张嘴，一口血便顺着下颚滴在了雪地上，吾翩低头一看，像是突然绽放在白布上的点点红梅。

　　琴声猛然停住。无声处，空气如暗潮般轻缓流动。

　　吾翩此时再一抬头，只见眼见的蒸雾散了些，亭中一位少年身着黑色绸缎，深红色的衣襟和下摆上绣着银色的祥云暗纹，面如冠玉，浓眉斜入飞鬓，细长的双眼略微上挑，高挺鼻梁下红薄唇轻轻勾起似笑非笑，束起的一头墨发被玉簪固定住，银白发带绕了两圈垂在发间，两边各有几缕发丝率性地随风晃动着，正一动不动盯着她瞧。

　　是神仙吧！吾翩心里疯狂呐喊着，却动也不敢动，生怕这是一场梦，连流血也顾不上了。

　　流血....怎么突然就流血了！猛地想到这一桩，吾翩刚还昏昏沉沉的脑子瞬间清醒了过来。

　　“我！我流血了，救救我！”说罢吾翩一头冲进了亭子，跌跌撞撞到了清俊少年的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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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白茫茫一片真干净”化用《红楼梦》金陵十二钗尾曲《飞鸟各投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