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颜凶猛》胡柚

16、第十六章

　　三月末，苏黎下了戏，在回酒店的车上。叶知秋接了一个电话，也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叶知秋的呼吸都变轻了，车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放下手机，叶知秋先痴了一会儿，似乎是在平复心情。

　　常云和李娟被这种气氛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她俩看着叶知秋，也不知道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苏黎倒是一如既往的在看剧本。

　　叶知秋的目光最终定在苏黎身上，强压着自己波涛汹涌的情绪，平静道：“你之前说你最喜欢的电影导演是陈宗洛？”

　　苏黎额头的青筋猛地跳了一下。

　　苏黎还没来得及说话，叶知秋已经忍不住了：“刚才打电话的是陈导的选角导演，说陈导有个戏正在筹备，想见见她。

　　陈宗洛对于苏黎来说，一直是仰之弥高的大师，尽管她是演员，也从来不敢想与他的合作，因为离自己太远。

　　李娟和常云跟着兴奋了起来：“有说什么戏，什么角色吗？”

　　叶知秋摇了摇头：“没说什么戏，也没说角色，就说先见面聊聊，但我估摸着应该是那部《红拂夜奔》。”

　　李娟道：“《红拂夜奔》五年前就开始筹备了，听说为了拍出王小波笔下的洛阳城和长安城，陈导可是按照1:1的比例进行的实景搭建，这么大手笔，国内可没几个人有这魄力。”

　　叶知秋对苏黎道：“我们要好好准备一下。”

　　后来叶知秋又联系选角导演，对方听说他们在横店，就说陈宗洛这两天正在湖北襄阳看景，选角导演说去问问导演的时间，看什么时候方便，大家在横店见一下就行了，也免了再跑回北京，麻烦。

　　和陈宗洛见面的时间安排在4月5日下午，叶知秋提前跟剧组请了假，没让苏黎化妆，服装以简单舒适为主。真心做艺术创作的导演，都喜欢演员的真，涂脂抹粉只会消耗导演对演员的好感。陈宗洛拍电影这么多年，什么样的演员都用过，苏黎是不是他要找的演员，他看一眼就知道，修饰起不到什么作用。

　　约的地方在一个仿古的茶楼，车到了之后，叶知秋让李娟和常云在车里等，她和苏黎两个人进了茶楼。茶楼的东小厅每天下午都有演出，里面正在演双簧。苏黎和叶知秋路过东小厅，径直上了二楼。雅间的桌椅也是仿旧的，还挂着一幅水墨画和毛笔字。叶知秋让苏黎别紧张，陈宗洛这号导演，选演员几乎不怎么受商业元素的限制，全看演员是否合适。合适了就是缘分，不合适谁也无力回天。

　　苏黎笑：“我没紧张，但我看你好像比我还紧张。”

　　叶知秋瞪了她一眼：“行，你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我们都是乡下人，成了吧。”

　　苏黎也没跟她客气：“这你可得好好感谢我，你以前只能在电视圈混，到我这就可以混电影圈了。”

　　叶知秋简直不敢相信苏黎会说出这么大言不惭的话来：“是我看错你了，还是你藏得太深，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敢说。”

　　苏黎道：“我不仅敢说，我还敢想，我的野心可不止那么一点点。”她用大拇指比着小拇指的指甲盖道。

　　苏黎虽是开玩笑的语气，但叶知秋还是被触动到了。尽管叶知秋给苏黎谋划的路线是三年之内成为一线小花旦，但此时此刻叶知秋隐约觉得这个格局还是太小了。

　　外面传来一阵繁杂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叶知秋立刻站起来，要出去迎一迎，陈宗洛一行人已经进来了。

　　率先走进来的是一个高个子男人，看上去只有三十几岁，却有一种被奉承惯了的高傲，这一定就是选角导演了，叶知秋立刻上前去打招呼。接着进来的是年近60岁，精神矍铄的陈宗洛。最后还进来一个打扮时髦的中年女人。这个女人，苏黎不认识，但叶知秋认识，著名的制片人刘悦。在选角导演和叶知秋的介绍下，大家相互认识了一下，后来选角导演、刘悦和叶知秋就去隔壁间了。用刘悦的话说就是，他们这些搞商业运作的人在场会影响到搞创作的人的谈话质量。

　　苏黎来之前做足了心里建设，参不参演电影倒无所谓，反正这个要看缘分，但一定要大大方方的，给导演留下个好印象。但在陈宗洛的打量目光下，苏黎竟然有些难于抬头，这倒是之前她没有预料到。以前苏黎无论是走正道还是走邪门歪道，都很理直气壮，她有自己的一套歪理来合理化自己的行为，别人很少能说服她或触动她。但在陈宗洛面前，苏黎觉得自己的那些歪理似乎一下子就立不住了，她感觉到了自己的鄙陋和浅薄。这是一个纯粹的艺术创作者给心怀鬼胎但还尚有羞耻心的演员带来的压迫感。

　　陈宗洛看了半天，叹了一句，道：“你这人一看就是个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

　　这句话说的苏黎就差点掉下眼泪。一个素不相识的导演，却一眼就看透了她的本质，她是一个活在自己世界的人。

　　陈宗洛一直没跟苏黎聊《红拂夜奔》，甚至没聊角色，但有聊《春晓》，说她演得如何，还有怎么样的进步空间，聊她喜欢看什么书，还聊了当时正在上映的几部电影。陈宗洛问她作为一个演员，是感性好，还是理性好？苏黎说，她觉得感性能更好的体验和感知生活，可以更好的进行艺术的再创作；只是太过于感性也不好，演员必须保留一部分的理性用来抽离，让自己能够客观的分析和看待角色；其实说到底太理性或者太感性都不太好，最好是感性和理性结合起来。

　　陈宗洛只在临走前问她看过《红拂夜奔》吗，苏黎说看过，陈宗洛让她用三个词形容一下红拂，苏黎想了想道：“游离、纯真、不谙世事。”

　　苏黎和叶知秋把他们一行人送走后，迫不及待的问苏黎跟导演谈的怎么样，苏黎看着三人急切又渴望的目光，却只是说了一句道：“不知道。”

　　叶知秋急了：“什么叫不知道，你说具体些，导演都跟你聊什么了？”

　　苏黎道：“导演问我喜欢看什么书和电影，问我觉演员是感性好，还是理性好，说我是个活在自己世界的人，问我看过《红拂夜奔》吗，让我用三个词形容一下红拂。”

　　叶知秋松了一口气：“那就是了，估计是想让你试一下红拂，感觉有希望吗？”

　　苏黎摇了摇头。

　　叶知秋道：“陈导的那个选角导演倒是跟我聊了一些东西。”

　　《红拂夜奔》是已故作家王小波最著名的小说之一，这个故事分为现实和想象两部分，现实部分中的主人公是一个叫王二的作家和一个跟他同居的女人小孙，作家正在写一部叫《红拂夜奔》的小说，小说里的主人公有三个，分别是唐朝的李卫公李靖、杨素府的婢女红拂和门客虬髯客。这部戏，有五个主人公，三男两女。作家王二、小孙和虬髯客的演员基本上已经定了，就是李靖和红拂这两个角色迟迟定不下来。如今当红的也见了，戏剧学院的学生也看了，总是差点意思，后来还是陈宗洛的文学策划提到《春晓》，说里面有个女演员貌似还不错，导演就看了两眼电影，说先见面，聊聊再说。

　　一直抱着试试心态，不敢给自己希望的苏黎，听了叶知秋的这番话，心里倒也生出了一点希望，万一她就是这么幸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