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世界的尽头》七里马

61、第 61 章

　　那年我十岁。

　　第一次遇见杜旭，他是天子骄子，那时候爸爸正应聘到杜家当管家，卑微的牵着幼小的我，在夫人和老爷面前哈腰点头。
　　我那个时候什么都不知道，只觉得朦朦胧胧的，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我。
　　循着视线望去，我找到了那个男孩。
　　他嘴角噙着一丝得意的笑容，像是做完了某一件调皮捣蛋后等着看所有人反应的独自欣喜，他的眼神并没有过多的停留在我的身上，我知道，因为他眼里目空一切，什么都不在乎。

　　爸爸真正意义上成了杜家的管家，而我成了管家的女儿，其实也就跟那些仆人差不多。
　　杜家的家世很大，联系之广，你可能永远都不想不到。
　　不仅爸爸妈妈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还有他的小姨，姑姑，舅舅……都是只能在报纸上，看得见的响当当的人物。

　　杜家的家规极严。
　　两个儿子，杜旭从小就在国内，被老爷夫人看管着，学习经商。而二少爷杜晨，在我还没来度假的时候，已经被送到美国了。
　　总得有一个人要接管杜氏的全部基业。不是杜旭就是杜晨。

　　十年之后，我第一次由小西引荐看见杜晨。
　　别人看起来，杜晨和杜旭似乎很不一样。
　　但是我知道，他们两兄弟的内心是一样的，一样的渴望自由和快乐。
　　唯一不同的可能就是，杜旭心思更加深沉，也更加的压抑。

　　回到正题。
　　我在杜家待了六年，这六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可实实在在的让我彻底的了解了一个人。
　　我不明白是不是内心特别卑微的小女孩反而更加崇尚美好而简单的东西。
　　杜旭在我心上，是神一般的人物。

　　他几乎会对每一个女孩笑，那些小女孩都是名门闺秀，举止大方，却也……装模作样。
　　杜旭比她们更会，他能一眼看穿你所有的把戏，但他不会说出来。
　　只会静静的微笑着看着你，因为他在老爷和夫人的教导下，太明白这个世界的法则了。
　　永远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永远不要把事情做得很绝对。

　　所以很奇怪的，我和杜旭维持了一种亦友亦仆的关系。
　　他似乎并不讨厌我，但对我也并没有太多的好感。
　　毕竟，他实在熟知了我，在他心里我永远是小时候，那个接触到他的目光会怯弱的低下头的小女孩。
　　而我看见他，也永远觉得自己卑微而低下。

　　对于他喜欢上小西，其实我并不感觉到意外。
　　小西身上，有一种使人很亲近的东西。
　　虽然有时候她也会说错话，也会说错事，也会惹人生气。
　　但可能是与生俱来的，她让人觉得有趣而安心。

　　这是一个十分难得的品质，你知道。
　　当小西跟我第一次描述杜旭看见她时候的情景，我就知道，事情有些不同了。
　　不能关说之归结于敏感，还有更多的了解和懂得在上面。

　　杜旭为什么会跟小西说那些挑衅的话？
　　他明明早已经把自己平静的外表和谈吐修炼的炉火纯青。
　　为什么他知道了小西和杜晨，顾宇轩的关系，还要提醒她？
　　以他的手段，完全可以做到不露任何痕迹的让陆小西离开？

　　这一切都太刻意了，对吗？
　　在他跟我在一起的时间里，我曾经尝试问过他，但他隐藏得太深，即便酒醉，也不肯吐露出来。
　　唯一真实的表露出来的那一次。
　　是他有一次看到小西一个人默默地在咖啡店喝咖啡的情景。
　　那时候的她很消瘦，因为和顾宇轩的误会而烦恼不已。

　　他知道她很不快乐，似乎从一开始，他就一直在敏锐的观察她。
　　那天，我和她因为参加一个酒会，两个人都喝多了。
　　他送我回来的时候，我提出上楼坐坐。
　　他答应了，但我知道，那只不过是因为这里是小西曾经住过的地方。

　　他一进门就在搜寻一些东西，照片，痕迹之类的，我不知道。
　　他做得几乎不露痕迹。
　　如果我不是那么了解他的话，我也可能为他所骗，任何人都可能为他所骗。
　　他没有找到什么，只有一张我们寝室同学四个人的合照。
　　他也并不说话，只跟我一直喝酒。

　　大概真的是心里藏了太多的东西，他醉了，之后捧着我的脸，唤小西的名字。
　　我和他的第一次是在小西住的那间房子，太可笑了，对吗？
　　似乎我一直是用来当替代品的。
　　如果我不是陆小西最好的朋友，他连正眼也不会瞧我。

　　他要求去看小西的房间，看着她床头的所有的摆设，然后越来越醉……
　　一切都发生得顺理成章。
　　唯一跟我和小西描述得不同的是，我其实是清醒的。

　　而且隔天起来，我装作酒醉，什么都不知道。
　　因为我害怕，他会因为这样遗弃我。
　　如果他知道我喜欢他。
　　如果他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
　　那么他很可能为了摆脱麻烦而丢弃我。
　　我实在太懂他了。

　　回到开头，我确切的知道杜旭为什么会喜欢小西的原因，是在我跟他同居后，曾经在他的公文包里翻出一些资料。
　　那里面有小西的所有资料，甚至体重，三围。
　　这很符合他的作风，永远只有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然而我奇怪的是，为什么他会在陆小西很小的时候的照片空白处写下“对不起”三个字。

　　我无意翻出任何人的隐私，只不过太好奇。
　　我知道有时候太好奇也是一种罪过，但是我实在抗拒不了。
　　我托了私家侦探查探小西照片上岁数时的事情。
　　我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陆小西的爸爸是在陆小西来S城的时候被人撞死的，而元凶是杜家的司机。
　　那时候陆小西刚好十一岁，杜旭十三岁。
　　我还记得那一天是小西的生日，而那一天我同样看见，唯一一次的看见，杜旭慌慌张张地跑回家里。
　　脸色煞白，额上满是细小的汗珠，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他，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后来我便大概推测了事情的经过，应该是杜旭在司机开车的时候，阻碍了司机，导致司机没有看到面前过马路的行人，撞死了小西的爸爸。
　　我不知道我是如何查出这一切的，而这一切的结果都令我吃惊。
　　杜旭一向镇定冷静，他又怎么会在大马路上干扰司机呢？
　　后来我才知道，一切都是因为他看见了陆小西。

　　事情好像都是一环扣着一环的，来来往往，报应循环，谁也说不清楚。
　　有一天杜旭和某一个大家闺秀去游乐场玩。
　　那个女生一直哭哭啼啼地说做旋转木马会弄脏裙子，什么也不肯，就一直关心着她涂了透明指甲油的手指甲。
　　杜旭感到很不耐烦，又没有办法。
　　这个时候，陆小西牵着爸爸走过，不小心把那个女生撞倒了。
　　那个女生哇哇大哭起来，扯着陆小西不肯放手。

　　那是杜旭第一次看见一个勇敢而活泼的女孩子。
　　她率真，自信，坚强……甚至暴力。
　　她竟然当着杜旭的面把那个女孩子教训了一顿，打趴下了，一直叫妈妈。
　　然后她挑衅的看着杜旭：“怎么？想报仇。”
　　实际上，杜旭比她更想打她一顿，但他没有说话，只耸耸肩，淡淡地说：“随便。”

　　那是唯一一次杜旭撕下了面具，做回一个十三岁小孩的本来面目。
　　而就是在回去之后的高速公路上，他又看见了那个女孩和她的爸爸，他拉了司机的手让他停在他们身边，惨剧就这样发生了。
　　说实话，当我知道这些事情的时候，我完全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但我知道的是，我绝不能把这件事戳破，绝不能。

　　后来的事情便很顺利成章。他了解了她的过去，知道了她是谁，并且义无反顾的爱上了她。
　　也许到这里，会发展成一个言情剧特殊的套路。
　　他会用所有的爱偿还她。
　　但可惜，当他想要偿还的时候，他的小舅和弟弟相继沦陷。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极端的巧合。
　　小西和杜家似乎有着特殊的缘分，也或许，这整个杜家就是来偿她爸爸的债的。
　　杜晨喜欢小西，我并不诧异，因为他们的相知相遇，我都在场，杜旭和杜晨那么像，杜晨不过更随性一点，散漫一点。
　　我很同情杜旭，真的。
　　他夹杂在他的小舅和弟弟之间，仇恨和爱情之间。
　　一念之差，万劫不复。

　　终于，他决定结束这可怜的痴情妄想。
　　也并没有什么痴心妄想，那时候的他，对于自己敢不敢背叛自己的父母，娶一个毫无家世的女孩，还不笃定。
　　而杜晨很早在父母亲的眼中，就被归为不成器的范畴了，所以他反而有着那种勇气和自由。
　　而杜旭，希望从一开始，就被他自己掐灭了。
　　这是从他出生开始就已经既定了的路，并且毫无退路。

　　再次遇见小西的几次，他发现他自己沉迷得越加厉害。
　　他急切的渴望知道她所有的事情。
　　所以我才会在那时候，来到他身边。
　　可那时候的我还不懂，那份爱有多深，已经深到十几年都是由她支撑着他的爱恋。

　　我和杜旭的同居是在那雨夜后的三个月。
　　那个雨夜，他碰见了被歹徒拦路的小西和我，并把我们带回了家。
　　我不知道他和小西说了什么，但从此之后，他便更加疏远我了。
　　小西是并不赞成我还对杜旭念念不忘的，甚至在一开始的时候，她还特别的讨厌他。

　　也许这就是命，债有时候不能用爱能偿还，只能用命定中的孽。

　　后来，他的太太越加歇斯底里起来。
　　你想象不到，他娶的那个女人，就是当年被打趴在地上的小女孩。
　　现在，一切似乎又回归到了原点。
　　陆小西这个星球闯进了他的生命后，又猝然离开，只剩他一个人在等待。

　　那个女人其实并不在意杜旭，或者说一点都不在乎。
　　她喜欢所有名牌，车，手表，衣服……
　　天天和一帮女人去购物享受，甚至还有别的男友。
　　不过，她并不担心杜旭会离婚，因为当初杜家为了得到那个合约。曾规定，如果谁先提出离婚，那么整个公司都要归那方所有。
　　这是一场长期没有硝烟的战争，杜旭挣扎在里愈见疲累。
　　而我只想，不顾一切，不顾一切的待在他身边。

　　他和他妻子吵架的那一晚。
　　他来找了我。
　　我知道他来找的不是我，是和陆小西任何相关的一点东西。
　　我们的第二次也是在小西的房间里。
　　所有有着她温暖气息的东西，他总会变得异常的脆弱。

　　我们，终于在一起了。
　　这是个令人鼓舞的事情。
　　他的妻子得到消息后，拍下了照片，以备不时之需的要挟。
　　杜旭当然也不差，他手里掌握的资料比她多多了。
　　可是他们谁也不敢提出离婚，两个人如同最陌生的熟悉人。

　　后来他便常常在我这里过夜，不过却从来不在小西房间睡。
　　或许他已经分清了我和小西的差别，不想让小西的东西沾染我的任何气味。
　　他也很少进小西的房间。
　　那里的东西总是原封不动的维持原样。

　　小西出走的那一次，他才在她的房间里待坐了一晚上。
　　但什么事也没有做。
　　隔天，他搬来跟我一起住了。

　　再后来，就是小西结婚了，生活得异常的幸福。
　　他似乎想开了，在婚礼上，他遥遥的向她祝福。
　　其实，他比任何人都来得大度。
　　这场战争，他没有参加，却是受得伤最多的那一个，心甘情愿得付出最多的那一个。

　　杜晨环游世界，还是一如既往的每个一个星期给小西寄照片，只不过最近，他的照片里，多了另一个女人。
　　小西对于杜晨已经完全放下。
　　而对于杜旭，每次都只是叮嘱他要好好对我，如果没有名分，那么就付出真情。
　　他每次都微笑不作答。
　　我明白，他的真情早已经埋葬，无法挖掘出给任何人了。

　　我和他的日子还在漫长的过着。
　　最近一次见小西，我跟她说：“有些东西是因为得不到才美好，我现在得到杜旭了，也就知道他是那样，也许有一天，我还会主动离开他，那时候就得换他求着我回来了。”
　　我说得很笃定，宛如女王。
　　但我知道，我这是自欺欺人。
　　越了解他，我反而越爱他。
　　他是我心中最深的蛊，永远无法摆脱。

　　所以直到现在，我还是想留在他身边，无论他还是在想着别人，还是对我只是愧疚和感激。
　　我真的只想贪恋这片刻的幸福，不问爱与不爱。
　　不过，这几年的相处，我们也变平淡了。
　　越来越像真实的夫妻，这让我感到很是欣喜。

　　但他不肯要孩子，我不知道为什么，是觉得我不配为他生，还是觉得在他们家私生子的处境堪忧，还是怕有把柄被人抓在手里……我不知道。
　　他已经三十多了，我不希望，到了最后，他还是独自一人。

　　所以在我写下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在飞往美国的飞机上。
　　我怀了他的孩子，我没有告诉他。
　　他会让我打掉的，我知道，因为除了那两次在小西房间里的，他都做了措施。
　　这一次，是我自己做了一些手段。
　　我只想和他有一个共同的孩子，一个就好。

　　我这样不辞而别的离开，本想写一封信给他。
　　但是这封信到了最后却变成了我的自白，不知道要投递到哪里去。
　　因为想到要给他写信，落笔的墨点却总是停留不动。
　　我已经把我所有的爱付出给他，丝毫不剩只言片语。

　　这封信还是该烧掉的，牵涉到了太多的隐秘，写出来，实在是因为心中有太多感慨无处可说。
　　但是这样写出来，看着那一层层叠叠的文字，又仿佛觉得一切如漫长的流水般，使人悲哀和心酸。

　　是什么命定了我们如此的人生，如此的轨迹，一步一步纠缠不清。
　　是什么让我们的年华就在这样的爱与被爱，得到与失去的纠缠中逝去。
　　是什么在此时此刻让我勇敢得如此义无反顾，在受伤和委屈时也能鼓励自己一点一点坚强起来。

　　真的仅是爱吗？或许也是一种缘分和恩赐吧。
　　生命不过遇见，我感谢上苍。

　　08月12日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