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世界的尽头》七里马

54、第 54 章

　　顾宇轩对她好得让陆小西诧异，她并没有想到往昔一向成熟稳重的顾宇轩也会变得如此的体贴温柔，每每不仅早早回来陪她，更是放下了公事常常带她出去游玩，送她礼物。
　　有时候这样的顾宇轩真让她觉得奇怪。
　　譬如今天晚上元旦，本来两个人在家里过就可以好了的，他却偏偏要拉她出来看烟花。
　　她还依稀记得三年前和他一起看烟花的情景，那时候他对她说，那是映在脑海里的东西，永不会失真褪却。
　　可是现在，其实上，她已经差不多记不得那些烟花的具体形状了，唯有那一串模糊地亮光和他蒙着她眼的手，还在她记忆中，特别温热的闪耀着。

　　两个人走在人群拥挤的广场里，来人甚至比三年前人还多，陆小西显然活泼了些，非常惊喜地看着那些还不曾变化的景物，是那个买棉花糖的小贩，那个卖中国结，上次还跟她还了半天价胖胖的女老板，她走丢的那个棕色长椅……
　　顾宇轩一直牵着她的手，旁边的人推推撞撞行走着，他瞬即用手臂护住了怀里的她，“小心，别乱跑。”
　　陆小西正被眼前的纷乱的景象占据着头脑，对他的话也只是应付性的点了点头，顾宇轩看着他的微笑，也浮起了淡淡的一个笑容，虽然她每次都说不用出来，让他忙着自己的事，可是现在看起来，她依旧还是喜欢这样的场合。
　　而每次回家总是看到她一个人呆呆的坐在房间里，总是会让他心疼。
　　多多带她出来好了，过去如果已经不可补救，未来还有那么多可以让她开心的日子。

　　只不过，他并不真正的知道她喜欢这里的原因，在陆小西的心里，只有这样纷乱的街市，热闹的人群，和他手牵着手，她才会觉得安全镇定，仿佛他就这样在茫茫人海中唯一和她相依，永远不会丢失一般，实际上，她每次待在那空荡荡的大房间里，总是想着他是不是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是不是回来的时候告诉她的，是他要离开她。
　　也许太无所事事，才会这样的恐惧。

　　陆小西在一阵最初的惊喜过后，慢慢的放松了下来，虽然有些景物还在那里，有些也不可避免的变了。
　　免费赠送水酒的“福星高照”大叔不见了，玩具大熊人变成了大白兔，旁边摆摊塔罗牌占卜的婆婆变成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婶，行人匆匆流过，却找不到熟识的面孔，三年前，他们是否也曾经遇见过呢？
　　“怎么了？”顾宇轩发现旁边的她一时寂静了下来。
　　陆小西摇了摇头，是自己太过敏感了，本来就知道没有什么东西是不会变的，三年过去了，重温过了那么多次的记忆已经够了，恍若隔世之感已从手中缝间慢慢沉淀为一种静华的流年，最后也必将变成压在心口的回忆。
　　不曾挖掘，便任它在记忆翻腾肆虐，麻痹似的掩埋，不再想起。
　　那个时候的自己，那个时候的天空，那个时候的烟火，那个时候的人，那个时候的事……那个时候，那个时候……开心快乐，无忧无虑，张扬任性……自以为上天眷顾的爱……
　　而现在的自己……已变得如此悲天悯人，而悲伤在值得她珍惜，并该在记忆里仿佛回响的此时此刻，变得如此的不合时宜。
　　陆小西抬头朝顾宇轩笑：“没什么，就是觉得时间过得好快。”

　　顾宇轩体谅的摸了摸陆小西的脑袋，“因为快，我们才会懂得珍惜。”
　　陆小西点了点头说：“是啊，我真的很想珍惜。”忽然又抬起头看他，“那你说，当一个人懂得珍惜的时候，他想珍惜的东西就一定还会在吗？如果当初他在你身边你不懂得珍惜，懂得珍惜的时候他又不在你身边，那么是不是这么久了，你其实什么也没有得到呢，原来走来走去，都是一场无限制的循环。”
　　顾宇轩捧着她的脸，温声说：“不要想这么多了，好吗？我会在你的身边的。”
　　陆小西又一次觉得他的温柔很奇怪，以前他才不会理她这么多的大道理呢，总是一个不留情就给打断了。

　　她贴着他的手，朝他笑了，忽然啪啪啪的连续几声，烟花放了。
　　璀璨无边际的亮光席卷了这个夜空，如同裂帛一般极致的渲染奢华着，顾宇轩在灯火辉煌下看着陆小西的脸，她侧过脸微笑，火光让她的侧脸染上一层薄薄的金辉，眼神明亮而安静，只是此刻此刻的不会再跳起来说好看，不会傻傻地说忘记带相机，不会再那样兴奋而热情。
　　她学会了在人世中淡淡微笑，为了别人的喜怒哀乐掩藏真实的自己。

　　他忽然觉得一阵心痛，她说得时间过得很快，是不是因为这三年她经历的太多了，过早的品味了人世的无情，他曾经是那样的想要保护她，让她一辈子都单纯快乐，可是他并没有保护好她。
　　她丢失的那一刻，他告诉过她，如果走丢了，就站在原地等他来找她。
　　可是他食言了，他没有找她，甚至都没有等她。
　　他是那样决绝的离开，不曾给过她一点安慰，即便是现在，也还是她在一味的顺从自己。

　　陆小西忽然转头看他，奇怪的问：“你为什么不看？”
　　顾宇轩从身后抱住了她，仰起头，静静地说：“我在看。”
　　陆小西微笑：“今年的烟花比那年的烟花好看，多了好多新花样。”
　　“可我还是喜欢原来的烟花。”她轻轻地说。

　　他的胸膛靠着她，烟花如同波纹在他瞳孔闪耀。
　　也许是他错了，用脑海记住的，永远没有比用相机记住的真实。在虚浮的思绪里，即使再多么的刻骨铭心，也挡不住岁月的变迁，最纯真的感情也要世俗的保障，要学会如何去关心，如何去爱，如何去表达，如何去体现，让她懂得，让她明白。
　　也许用实物来记住实物，伴着岁月一起发黄变老，才是真正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回去吧。”
　　烟花燃尽，黑色幕布般的天空只剩下袅袅灰色的烟雾，如同拥挤着残留着热度和脏污的汽车的尾气，在天空暗沉沉的移动着。人群松散，一哄而过的的拥挤变得喧闹，笑声聊天声，异常的聒噪。
　　其实有这烟火，没这烟火，又如何呢？
　　开心的依旧开心，不开心的依旧开心。
　　拿着相机记住了的又怎么会是烟火，不过是那一刻在人生重复累计的小块心情罢了。
　　“真的到最后了吗？”陆小西还是舍不得移开眼睛，原来就这样到最后了，除了绚烂那一刻，来不及捕捉的美丽，还剩下些什么？它会在谁的记忆里长久的闪耀着，又会在谁转身的瞬间淡然忘却。
　　她低了低头，”走吧。”

　　顾宇轩看着她静默不语，眼神瞥见她以前吵着闹着要吃的棉花糖，问：“还要吃吗？”
　　陆小西头也不抬的说：“不用了，会弄脏衣服。而且，”她朝他微笑：“你穿着西装拿那个也不合适。”
　　“那我问你，你喜欢吃吗？”
　　实在已经受不了她现在变得如此的怯弱多疑了，顾宇轩的声音沉了下来。
　　陆小西看着他迟疑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拉过他的手说：“我们走吧，出来得已经够久了。”
　　顾宇轩在心里莫叹了一口，她怎么就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闭了闭眼睛，忽然郑重地看着她，“回到从前好吗？”
　　陆小西呆了一下望向他，看着他眼里深色的坚定，瞳孔莫名的闪过一丝受伤。
　　“……你希望我回到从前？”
　　顾宇轩紧紧地握住她的肩，“我希望你还是从前的你，不要改变。”
　　陆小西低低地笑了，是因为从前的她才像她么？
　　“不可能了，回不到从前了。”

　　怎么可能回到从前，从她知道自己是一个代替品的时候，已经不可能再回去了。以前的纯真善感，不过是建立在无知和无觉的基础上，当所有美好的幻想被现实沉重的打破时，生活支离破碎了她所有的人生最大的期冀和完美。
　　一次又一次的死亡，无端的一次又一次的受伤，从天堂万劫不复的落入地狱……
　　苦难磨平了她所有的锐气和骄傲，现在的她只希望有一个还爱她的人在身边。
　　只是这个愿望也不可能了。

　　陆小西依旧朝他笑，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再能撕裂她那表面宁静淡然的微笑：“你还想再逛下去吗？”
　　顾宇轩闭了闭眼睛，忽然抱紧她。
　　原谅我，如此后知后觉的发现你原来是这样的受伤，原谅我这么久了不曾给过你一丝体贴和温存，原谅我总是这样一次又一次自以为是的伤害你……
　　陆小西在她怀里怔了怔，眨了眨眼睛，微笑：“你怎么了？”
　　最近为什么总是这样抱她？

　　“我能不能问你一件事？”顾宇轩不肯放手，陆小西微笑着回抱住他,把头放在他的怀里倾听着他的心跳，“六年前你见我第一面的时候感觉怎么样？”
　　顾宇轩不说话。
　　他想到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还是那样的泼辣，朋友的男朋友出了轨，竟然脱下高跟鞋追着他跑，后来就在他的车窗旁边，硬生生的将那个男生追到了，一边大叫流氓，非礼，一边拿高跟鞋在他西装上戳了好几个窟窿。
　　最后还好笑的全身脏兮兮的把那个男生踩在脚下，义正言辞的警告了几句，扔下已经折断了跟的高跟鞋，愤愤而去。
　　当然那个时候她不知道他就坐在那临近的车里。
　　“不怎么样吧？”陆小西笑。
　　的确不怎么样。
　　顾宇轩也笑了，却看不见怀里的陆小西笑中的苦涩。
　　“再问你一个问题，你是不是一直一直都有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人？”
　　顾宇轩再次默然不语，也不会承认的确就是因为那一次，那个泼辣的女孩就已经不可抑制的存留在他脑海里了。后来他当时的一个特助正好就是她的表叔，她弟弟生病做手术急着用钱，他本来是想直接借钱给她的，可却是她表叔为了讨好他，从中作梗，私自和她订立了条约。
　　后来的事情总是有些身不由己，虽然她那时候并不开心，但事实上也并没有太大的反抗。
　　而他那时已经明明知道她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却任由自己沉溺了下去。

　　“好了，别问这些了。”他出声打断。
　　陆小西抿唇笑了笑，“嗯，好。”
　　但此刻的她却默默地脱开了他的手一个人走在了前面。
　　顾宇轩上前拉住了她，“怎么了？”
　　陆小西抱住他的手臂，脑袋靠上，轻轻呢喃，“真的舍不得你。”
　　也许所有人的都没有发现，此时烟花然后的阴云已经遮住了大半个的月亮，天空渐渐的静默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