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买路情》七里马

44、第 44 章

　　第44章第四十四章
　　“公子。”小松道：“这静儿姑娘大概不会好了。”
　　息静自从醒过来之后，便仿佛换了一个人，对谁也不认得。
　　宁世翻阅手中的医书，并不作答。
　　小松看着宁世满头白发，不由得语气有些怨怼，道：“您来这里救了她一命，已是够大仁大义的了。上次为了救她已配上了您的一条性命。现在她为了别的男人殉情而死，醒来之后失去记忆，又可以投入别的男人的怀抱。公子又何必——”
　　宁世的眼光扫过来，小松便闭嘴了。
　　谁也不会比小松更明白宁世。
　　小松回家成亲半年之后，回到山上，山上已多了两个人。
　　一个是被囚禁的毒王，而另一个是毒王唯一的弟子韩门。韩门的夫人沙氏中毒，韩门为了救夫人拜在毒王门下，为他抓人炼毒，只可惜毒王为了控制韩门，迟迟不肯完全治好他夫人的病。
　　韩门便囚禁了毒王，自己研制解药，六年过去，她的夫人中的细叶蛊毒都无法完全驱除，反而因为胡乱试药而加重病情，处于常年的昏睡状态中。
　　而后，怪手华佗宁世的名称享誉江湖。这几年间韩门便把宁世所有治过的病人全部抓了起来拷问。这些人无一例外中的是天下至毒，却全被宁世轻而易举地化解，连毒王都称赞宁世是罕见的天才。光靠他留下来的那些书籍自行研究便已有如此精深的医术。
　　宁世中毒的那一天，正好韩门带着毒王上山，救了他。
　　但是他身上的毒并不能完全去除，所以一头青丝已全然变白，武功尽失，身体也极差，再加上韩门想控制住宁世，他还能活下来的时间不会超过六年。
　　毒王见宁世天份难得，便让宁世拜他为师，把自己私著的一本毒血宝典传给了宁世。那韩门拿着那宝典研究了六年，也没研究个通透，反而公子只看了两年，便把韩门的夫人从昏睡中救醒。
　　韩夫人为人心慈仁厚偷偷放走了宁世，可是谁也不知道宁世那两年是怎么过的。
　　一到刮风下雨或是稍微寒冷的天气，便会病发，像是被千万支针扎一样，一次比一次难捱。日日在医庐里面对着那个毒王，毒王曾是让宁世生不如死的人，性情依旧暴戾。
　　小松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个毒王的样子。老态龙钟，双手双脚全部被厚厚地铁链锁着，锁得太久，已然被废了。全身几乎就是褐色斑点的皮肤包裹着骨头，头发发白地稀疏眼眶凹陷，牙齿几乎已全部脱落了，每次说话的时候，都仿佛喉头要磨出血肉来。
　　公子一样被锁住，跟他待了一年。
　　一年后，毒王大笑了一句，“哈哈哈，想不到我涂某终有一日也有传人！”便断了气。而这韩门就简直是个疯子，丧心病狂得只知道要医好他的妻子，整个医庐里全是他抓来的人的枯骨。
　　如果不是那韩夫人心肠好，这样的日子也不知道要持续多久。公子的双腿已然被废，身体又孱弱不堪，为什么还要趟这趟浑水呢？安安稳稳地住在云林不好吗？公子本来就没有多少时间了，为什么总是为了她劳心劳力？
　　小松又道：“对了，前几日羽儿，翟儿捎信说他们也在这和城的客栈里。”瞅了瞅宁世的脸色，小松继续说下去：“他们也是一片孝心，毕竟公子你的病一直不好，他们也想拿到含丹珠为公子疗伤。对了，他们似乎发现了黑崖子的踪迹，我们要不要跟他们会合？”
　　宁世出来后，便定居云林，收了两个孤儿为弟子。
　　而那韩夫人虽然醒过来了，毒依然难解。
　　最近这天下出现了七颗含丹珠，这韩门为了夫人恐怕也不会袖手旁观。而这黑崖子便是韩门的大弟子，同样作恶多端，十恶不赦。而墨羽墨翟听说这含丹珠有绝世的妙用，也想得到送给宁世。所以宁世走后，他们偷偷来到了和城。

　　宁世还未答话，门口进来了一个小人。
　　小松第一眼见他就觉得他跟公子好像，仿佛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羽儿背过手，一副凌人的气势，看着面前白发的神医，道：“你就是那个在宫外求见说能医好我母后的云中老人？”
　　宁世点点头。
　　“我母后的病什么时候能好？”
　　宁世放下书，道：“你母后的病已经好了。”
　　“那为什么她什么都记不得了？”
　　“或许她就是想忘记这一段。”
　　见羽儿的小脸上出现恨意，宁世道：“如果她想忘记为什么不让她忘记，人为何要记得那么多的仇恨与痛苦。”
　　“可是她连父皇，连我都忘记了。”羽儿永远不能原谅息静服毒的时候把他推开的那一刹那。要么带他一起死，要么就跟他一起好好地活着，为什么单单地扔下他？为什么那么多人说，他不是她和父皇的孩子，为什么她现在又能跟别的男人开开心心地出去玩乐？
　　宁世只静静地看着面前的这个孩子，这是他曾悉心照顾的孩子，而如今他已五岁了。
　　似乎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羽儿转身道：“你最好医好我母后，不然我把你赶出去。”
　　小松见他走远后，才嘀咕出一句：“小屁孩！”
　　宁世嘴角却露出淡淡的笑意，拿起茶杯轻呷了一口，“我们出宫。”

　　到了客栈，墨羽墨翟早已迎了上来，“师傅。”
　　一伙人上楼说话。
　　“你们怎么过来了？”宁世的语气有些不悦。
　　墨羽吐了吐舌头：“师傅……”凑近小松撒娇道：“小松哥，帮我们说句好话。”
　　小松敲了敲她的额头，“你这个臭丫头，就是你出的点子跑到这里来的吧。还要我为你们说情。”
　　墨羽嘟起嘴巴，“师傅，我和师兄都是您捡来的孤儿，您对我们恩重如山。为了师傅我们做什么都愿意，求师傅让我们尽这一点心意。”
　　宁世性格虽然依旧冷淡，却已然多了许多人性，对他们已无可奈何。
　　墨羽又道：“师傅，我们已经查明了七颗含丹珠的下落。其中的四颗已经落入师伯的手中，一颗在宰相南为的手中，一颗镶在九龙鼎上，还有一颗，在易国皇帝易水湛的棺木里。听说易水湛身边放了这珠子，尸身保持不朽，可见这珠子的确有妙用。若我们能拿来，师傅的病一定能医好。”
　　“是啊，公子。”小松插嘴：“他们也是一片孝心，你就让他们去做嘛。”谁不想多活一年呢？就算淡然至宁世，也有舍不下的东西。否则便不会一听到息静出事的消息，就千里迢迢地赶来了。
　　“有件事很奇怪，师傅，大师伯的奇瑞香是用瘴气林间的红菇配制成的，世上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可是这里有个人居然也知道。”
　　有关毒物，宁世才稍稍提起了注意：“谁？”
　　他们的房间在二楼，开了门，很容易看见楼下。墨羽伸手指了指楼下刚刚进门的容边儿：“就是她。”

　　这日下午，徐非非按照容边儿的嘱托拉着宇净乱逛，昭贵夫人带羽儿去了客栈。看着羽儿瘦瘦小小的身子站在客栈的后院，容边儿的心里不禁涌起一股热流。
　　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当日那样抛开他已是愧疚，听得他在宫里越发沉默，容边儿的心里更加难受。
　　羽儿转身，皱眉：“你是谁？”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无缘无故，姨娘把他送到这里来。
　　容边儿稍稍拢了拢心神，微微笑：“我是你娘亲的好友。”
　　“姨娘让我来见的就是你？”羽儿眼里闪过一丝厌恶。
　　容边儿走到他身边，几乎想伸手如往常一般摸摸他的小脑袋，却又按捺下来。坐在庭内的石桌上，有微风带来杏花的香味，她看着羽儿道：“你长高了好多。”
　　羽儿冷眼看着这个自言自语，眼神爱怜地女人：“你想跟我说什么？”
　　容边儿掐了掐手心，她想把羽儿带出来自己照顾，她想跟羽儿说自己就是他的娘亲，但——不能。
　　“我就是想看看你，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我——”
　　“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我不记得你。”
　　抑制住心内的酸涩，她按住羽儿的双肩道：“你的……母后对你好吗？皇上他……”
　　羽儿冷笑一声：“你也知道，反正现在谁都知道我的母后成了这个皇帝的新宠，我不是我父皇的亲生儿子。我是母后跟别人生的野种！”
　　容边儿没有想过羽儿居然会这样想。
　　羽儿越说越气愤，推开她的手道：“别跟我假惺惺地装亲近，我娘都不要我了，你还来看我干什么？”
　　“羽儿，你娘没有不要你！她只是——”
　　“不，他们都说我娘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她当初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为什么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宫里头，为什么她现在什么都可以不记得，不记得父皇，不记得我，却跟别的男人风花雪月？”
　　容边儿望着羽儿久久不能言，过了一会儿，她道：“你娘是有苦衷的，你还小，她不想让你陪着她一起死。她现在活了，一定会找到你把你带到她身边的。”
　　羽儿完全不理睬她。
　　容边儿摸了摸他的小脸蛋，从袖口里拿出一些桂花糕。她知道这是羽儿最爱吃的，“要不要吃点东西，羽儿。”羽儿一把打落，扬长而去。
　　桂花糕散落在地上，碎块斑驳在鹅卵石地面上。
　　她觉得自己做人是这样失败，无论对谁都欠着那份情，无论做什么她都没有做好。
　　俯下身去捡起，却有一只干净白瘦的手帮她，她抬起头，映入他面前的是宁世淡然的面容。她微微一怔，转而注意到他满头如雪的白发。
　　宁世道：“小孩子脾气大，你莫怪。”
　　她还是有些回不过神来，突然想到宁世说这话的语气便如同羽儿的父亲一般，一时间脑袋都被空白塞满了。
　　宁世道：“你认识息静？”
　　容边儿迅速收拾了心情：“嗯。”
　　“她托你照看羽儿？”
　　容边儿别过眼神，无意识地捏了捏袖角，“只是好友，听得她大病一场，想看看她还有羽儿。”宁世扫了一眼她这个动作，“她的病已经好了。”
　　“噢。”
　　宁世垂下睫毛笑了笑：“只是以前的事都完全不记得。”
　　她的目光一直都投向别处，沉默了一会儿起身道：“不好意思，我还有事，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