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相到竹马以后》逢青

1、（1）郎骑竹马来【1】

　　六月，是s市兵荒马乱的一个月。

　　临近b省，受当地地震牵连，震感未平，梅雨也如期而至，但今年的梅雨的强度又是这几年罕见的大，再加上新市区因规划不当而引起排水不畅，致使已经陆续淹没了一个十字路口和好几个地下停车场，还压垮了一大段公路。
　　幸好是故事发生在夜里，没有多大的人员伤亡。但经济损失和浪费的资源，已经足够支持国家对两个偏远地区的扶贫计划。
　　这样一来，这件事情一旦曝光，s市市政府部门的城市规划师和新市区开发项目的工程师怕是都要遭罪。
　　这两年上面管的严，网络媒体发展也迅速，消息光速般散播。老百姓受罪，一下子捅到上面去，党员干部也得挨批。s市政厅局级干部的政绩和政府绩效就要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只不过这离大部分普通老百姓的生活琐碎远得很。看着左手街头远处的“水库”，姚木槿暗自琢磨。
　　如果不是水电站在郊区白莲河那边儿，离这太远，说不定还可以捞两条鱼上来，晚上带回家去煮个汤喝。

　　如果说这被大雨淹没的“水城”是人祸，那么b省的6.8级地震是实打实的天灾，加上副热带高气压带强势登陆北上，江淮进入梅雨期，泥石流滑坡等灾情高频发生。
　　b省大部分地区进入降水红色预警，伴随着强震的袭击，可能是预防措施还未来得及有效开展，灾区伤亡还在人数不断增加，那边的医疗卫生设备已经没有空缺，走廊上都被排得床挤床。

　　姚木槿实习的s大第一附属医院受国家卫生部调度和b省h市人民医院申请，已经派出一批医疗人员及设备前往救助，医院也在积极接受从那边儿转运过来的重患。

　　而姚木槿刚参加完期末考，错过了这次去救治一线的机会。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虽说临阵中是最能锻炼人的，但毕竟那边条件艰苦，环境恶劣，谁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再来一次余震。b省四面环山，又是大雨季，万一再遇上山洪，在大自然面前，人力也无力回天。
　　所以，老师前两天还给她发了微信安慰她，去不了就算了，也没什么。

　　姚木槿抬手看了看表，6点30多，天空却压抑得像尚未启明。

　　这雨怕是还得够下。

　　s市只有小小的震感，并不位于板块内部的小地震带上，地铁还能正常运行。姚木槿收了伞，进入地铁道口，从包里取了口罩戴上。
　　雨季细菌容易滋生，天气还未转暖，容易发生流感。

　　看着站口玻璃上反映出自己戴着口罩的样子，她失笑。在医院差不多呆了快一年，临床实践知识没学到位，职业病倒是养出了不少。
　　不过也有好处，起码这一年没有多出在医药方面的开支。

　　这个时间段，地铁客流量基本上快要达到高峰期，各色行人来往，但还是穿着校服的学生居多。
　　一个个朝气蓬勃，蓝色的校服衬着略显青涩的脸庞，让姚木槿一阵恍惚。

　　算来她离开高中校园已经有六年多了。

　　“磁洪路到了，有前往第一附属医院的乘客请在此站下车,下车时请注意列车与站台之间的间隙。”
　　冰冷的站台语音播报响起，姚木槿回过神来，匆匆赶往医院。

　　穿过十字路口，姚木槿路过人行横道的时候，就远远看见好几辆外省的救护车停在医院门口，几个医生用医疗担架从车里抬出伤患。
　　眼见着人手不足，姚木槿飞快地跑过去，和两个护士把男人抬到便携救护床上。
　　姚木槿跟着他们一路把病人送到抢救室，听见后面快步跟过来的外院的随行医生和张副院长在交涉工作。

　　谈的还是b省地震的事。

　　震区医院的床位和设备几乎已经没有空置。因为h市离得近，b省那边和上级申请后，和附一的院长协调好了就把几个重伤人员转到这边儿来。
　　这已经是第好几批了。

　　姚木槿看着那浑身是伤口的伤员，殷红的血迹裹身，未来得及清理的泥土早已风干，贴在脸上，随着急促的呼吸渐渐脱落，泥片薄如蝉翼，一如生命的脆弱。
　　饶是见多了生死的姚木槿，此刻忽也有些鼻酸，可以想象，不过40公里以外的城市，该是怎样的惨状。

　　时间还早，姚木槿先去办公室换了衣服。
　　大概是才刚眯着，里面的人都浅眠，门才推开韩医生几个就惊醒了。

　　“小姚回来了？”
　　还没多说几句，韩医生忽然猛吸一口气，哑着嗓子喊疼。

　　姚木槿放下包回头看了一眼。

　　“早叫你注意睡姿，就不听，这回栽跟头，落枕了吧。”年近五十的蒋勇活动着胳膊，笑着走过去拍拍他的肩。两个人年纪差不多，平时也喜欢开些玩笑，私底下底下关系挺好的。

　　韩庆严嗤了他句，“净说风凉话，还不过来帮我捏捏，昨晚连着做两台手术，腰都直不起来了，手腕也疼死了。”
　　“你自个儿腰不好就腰不好吧，怪人手术干嘛。”
　　这么说着，蒋医生还是转回去给他推拿。

　　韩医生僵着肩膀，转过脸来笑道，“嗳，小姚，你回来的可真是时候。前两天医院调了一批医生护士去了h市，昨晚上夜班都排得太紧，这几天科里估计要忙的够呛，多你一个打下手的总是不错的，你等会儿还是回去休息一下，晚上准备值个小夜班哈。”
　　“行，等会儿老师来了，我跟老师打个招呼就回去。”姚木槿打开柜子，穿上里面放着的白大褂，拉了把椅子坐下来。

　　翻看着桌子前整理的一沓笔记，姚木槿觉得自己其实还挺幸运。

　　比如，如果不是遇见了徐教授，她也不可能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进了这所三甲医院。
　　比如，如果她的导师徐文来不是这个医院急诊科主任的父亲，她也不会这么轻易地凭着他得意弟子的这个身份又被分到了主任名下，少轮转了半年，被留在了急诊室。

　　当时徐老师还怕她不愿意，特意叫她去家里吃饭给她做工作。
　　姚木槿当然明白老师的苦心。急诊室虽然累，但是能学到的东西却是最多的。

　　韩医生摁着脖子，“这做医生的真是命苦啊。一出点事，医护人员的平均寿命都要减一减，每年猝死在手术台的医生就得有好几个。”

　　边上坐着新入院的张祎霖插像是想起了什么，也跟着插了个话，“这要是有什么天灾人祸，要拼也不是我们医生拼在前面。”
　　他转过头聊天，“刚进来听护士站说，昨天晚上从h市转来一个伤员，还穿着迷彩，应该是前线的抢险官兵。跟他一起来的说是被天花板砸了。”
　　“胸腔大出血，好家伙，肋骨断了三根，还有些脑震荡，一路靠着氧气瓶过来，居然还有意识，换个人不疼死，也要闭气闭过去了。”

　　“……”
　　“造孽哦。”

　　姚木槿低垂的睫毛颤了颤，目光在纸上散开。

　　这么说着，长一辈的打开了话匣子，韩医生聊起来，
　　“我那小侄子理科，老蒋你见过的啊。他今年高考，成绩前几天出来。总分快600分，这分数应该也过了他妈给他选的M大经管专业，可他非要去报什么军校，把我妹气的不轻。本来考的好是喜事，最后闹得一家子人都不愉快。昨儿她还叫我去劝，但我还能怎么着啊！”

　　蒋医生接道，“要我看呐，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他自己选的路，就算将来万一要后悔，也怪不到我们家长的头上。现在的孩子犟起来也怕了，反正我女儿她想学考古，我也就让她去了。”
　　“再说了，现在军人待遇可好了，婚姻有国家给你操心，工资也高，就是苦了点，累了点，但现在年轻人干什么不吃点苦头呢？人家马云都创业了四次才有现在……得嘞。”
　　蒋勇收手拍了一下韩庆严的肩，绕过去回座位喝了口水，“你待会儿下班回去拿个热毛巾敷一会儿。”

　　“啧，还是先去买个好一点的枕头再说。”

　　“都说了这就不是枕头的事儿。”
　　“行行行，话这么多呢你。”

　　“人韩医生就想找个借口买枕头！”
　　“你也一边去，赶紧走！”
　　……

　　快到了换班的点，值班室又忙乱起来。

　　姚木槿靠在椅子上目光落在窗外被暴雨冲刷得奄奄的树枝，渐渐失去了焦距，想起了幼时记忆中很少出现的男人。

　　是谁说的，生活哪有那么多的岁月静好，只不过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