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爱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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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午休时，一个有些眼熟的女生找上门来。
“石屋同学。”
啊、我认识她。我看着对方粉色的卷发想道。这学期以来的第三个。
灰崎祥吾换女友甚至超过了我换手机坠的速度，被上上个女生堵在门口的时候，我用的还是当时喜欢的漫画角色。——可能是我一瞬的走神激怒了对方，女生露出被惹恼的神情：“我说你，有在听吗？！”
“不好意思。”我尽量让自己看上去诚恳，“我之后还有部活……”
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有女生喜欢模仿这种老套的桥段。
“总之，别的都无所了，但是下次——”我意识到对方完全没有在听自己讲话，于是伸手挥了挥，“祥、吾、君。”
“——啧。”回答我的是一声巨大的咋舌，“别挡住。”
我乖乖收回手，“下、次。”
“……”
“麻烦找个安静点的女朋友。每次都被人找上门真的很烦。”
“……”他没回话，仍然全神贯注地盯着面前的游戏机，直到屏幕闪出一行GAME OVER，男生把手往街机台上一拍，“操、……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我回去了。”
“？噢、——”他转回脸，没再理我。直到我即将踏出游戏厅的那刻，身后忽然又传来男生后知后觉的大喊，“喂直子——！”我在门口被吓得打了个激灵，抬脚就跑。
我才不想掉头回去，估计不是借抄作业就是跑腿买饮料。我在回家的路上买了两盒面包和一盒三明治，打开邻居家的门，将纸盒小心放进空荡荡的冰箱里，又烧了壶水，整理掉桌上的残羹剩饭，才关好门，拐进隔壁的屋子。
“我回来了。”
“直子。欢迎回来。”
我回房间放下书包，在心中发誓要与男生绝交三天。
灰崎祥吾是个人渣。这件事我从五岁那年被他扯掉布偶熊的眼睛时起就知道了。
被我称作祥吾君的男孩是隔壁屋的儿子，和所有小男生一样喜欢没事扯我辫子玩。邻居家的夫妻吵架了好几年，读小学之前，我常常在深夜被叫骂与摔打声吵醒，抱着布熊起身，悄悄凑到窗边。——隔着朦胧的白窗帘与月夜，临屋微黄的灯光中透出姿态扭曲的人影。我常常听到父母在饭桌上谈论起他们：“要是实在过不下去的话，还是离婚算了吧。”
——。我听不懂，只是隐约记下了母亲带着一点怜悯与讽刺的、置身事外的口气。
终于，五岁那年，隔壁的屋子里只剩下了母子两个人。
我并不同情灰崎祥吾，甚至还有点恨他。因为我最喜欢的、从父亲那里拿到的布熊玩偶，在那个夏天被他当面扯掉了眼睛。塑料石头的黑眼珠被一脚踢进小沙坑，黑乎乎的线头处扯裂了一道缝隙，露出小熊脑袋里的白色棉絮。我被吓得放声大哭，而灰崎祥吾只是抿着嘴、恶狠狠地瞪我，仿佛我才是做错事的那个。
阿姨闻声跑来，从他手里拿过小熊，蹲下身安慰我。而男孩看上去愈发不高兴了。
我因为这件事记恨了他很多年，后来我们就近进入同一所小学、中学，灰崎成为不良少年，当然也吃了不少苦头，偶尔一起上下学时会见他打了新的绷带。但他性格好斗，头脑也不差，居然真的混出点名堂。我家里管得比较严，每天矜矜业业当好学生，自然对他敬而远之。
小学四年级那年，我例行从家里为他捎去晚饭。男孩脸上肿起一大块，没说什么，只是在揭开饭盒时突然问我：“你没多嘴吧？”
“？”
“我家的事。不是你说的吧。”他不正眼看我。
“……不是我哦？”
“我知道。”他抓起勺子，不顾脸上的伤大口吃起饭来。
我呆呆站在一边，看着男孩狼吐虎咽的模样，忽然感到一股不合年纪的、没头没脑的伤感。——我并不知道他是和谁打了架、又或者被人说了什么，每天和女孩子们嬉嬉笑笑、活着温暖环境里的我是不可能明白的。
只是。他吃东西的样子好狼狈，有点可怜。
母爱天性被激发，小女孩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顽固又强硬的自觉。我也是记吃不记打的性格，现在想想，十岁那年我就不该给他送晚饭，结果一送就送了好多年，甚至连句感谢也没有。高一第二学期才开始两个月，我已经被灰崎的女友骚扰了三次，还不如一开始就彻底维持好学生形象，和这种人撇清关系。
我边这样想边吃晚饭，在心里恶狠狠地把他痛揍一顿。
晚上九点钟的时候，隔壁屋终于亮起了灯。
我慢吞吞地下楼，慢吞吞地从冰箱中取出刚才装好的便当，慢吞吞地趿上鞋去敲门，隔了半天才听到男生不耐烦的抱怨：“既然有钥匙就直接进来啊。”“上次我直接进去的时候，是你让我先敲门的。”“……”他乜了我一眼，“这是什么？”
“咖喱。”我把饭盒摆到桌上，掂了掂一旁的水壶，他果然没喝水，于是又去找杯子。
“……又是啊？”灰崎祥吾兴致缺缺地揭开盖子。
我没理他，摊开手中的练习薄继续做题。男生依然抓着勺子舀饭，边吃边瞟向我这边，我把练习薄一拽，干脆坐到桌子那头去了。
“哎、你干嘛。”男生发出不满的叫声。
“……”
“喂、直子。”
“……我在生气。”
“哈啊啊？？”
他小时候还来得可爱一些，犯错之后被母亲按着脑袋勉强能道歉，长大之后彻底暴露劣根性，毫无自觉，甚至经常摆出不知廉耻的嘴脸。我还有耐心为他送晚饭已经堪称人间奇观。
小六那年的夏天，我在放学时途经操场，听到几个同学大喊着跑过：“灰崎和人打架啦——！”他打架也不是三天两头，我起先没有在意，谁知又听到同学说，“和隔壁三高的学生打起来了！”
“——”我一把拽住他们，“在哪里？！”
“啊？”
“他们在哪里打起来了？！”
“三高外面的——就是跟咱们学校后面连着的那条路，好像吧。”
我背着书包狂奔出校门。虽然灰崎在同龄人中算是耐打，但小六生找高中生干架绝对会没命。跑过熟悉的商店街和人行横道，路人们都神色诧异地看过来，我没工夫理他们，一路飞奔进院，甩开房门：“妈妈——快给灰崎阿姨打电话！！！”
那天我带着阿姨在学校后面的巷子里找到被打了个半死的灰崎祥吾，父亲开车送他们去了医院。男孩直到半夜才醒来，见母亲伏在床前大哭，被吓了一跳，只好不知所措地抬头看向站在一边的我。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灰崎祥吾露出类似的神情。
第二天他母亲眼睛红红地来我家造访，向我借走了上课时的全科笔记。临走前，阿姨拍了拍我：“祥吾就要麻烦你多照顾了。”她还穿着昨天被我母亲匆匆叫来时穿的西装套裙，衣服已经有些发皱。“——嗯。”我后知后觉地点头，她于是又抱了抱我。
——要不是因为这个，我也不会给灰崎祥吾收拾烂摊子到今天。
他和我一起升上帝光，直到入学那天、站在樱花飘飞的社团招新会上还在不满：“等我改天就去收拾他们。”“——行了行了，人家估计都毕业了。”我翻着学生手册，“祥吾君要加入什么社团？你看这个好像不错哦，天文研究协会。”
“你自己数星星去吧。”少年兴致缺缺地翻着白眼。
“诶——一起去嘛。”我当然知道他懒得陪我，只是偶尔也想试着用正常小女生的腔调撒娇，谁知灰崎露出吃了苍蝇的表情：“你别这么讲话，恶心死了。——我去那边了。”他在被我抄起书包暴打之前溜之大吉，朝某个人群围挤的方向跑去。是篮球社。
——行吧。我看着比同龄人高出半个脑袋的灰崎祥吾挤进学生们之间，站在桌前的黑发学长为他取了一张报名表。
中学时代最辉煌的记忆应该是我、赤司、绿间同班的那一年，班主任老师对本班的优异成绩大为满意，我也在捡了个生活委员随便做做，日子过得充实自在。
同班最久的绿间最开始对我态度不甚友好，直到某天放学后一起值日，我才终于发现问题的源泉。“你不是灰崎的女朋友吗？”“？？？——当然不是？”我一脸莫名地擦着黑板，“他现在的女朋友不是二班的那个波波头吗。”
“——”绿间瞥了我一眼，“我看你们关系不错，原来不是吗。”
“不是啦。”
何况灰崎喜欢花枝招展的小美女，哪里看得上我。我为朴素的自己感到一丝寒酸的安心。绿间像是看出我的想法，没再说什么：“你也够辛苦。”
二年级的时候，隔壁班的人气小模特加入了篮球部，我偶尔和灰崎一起回家，他在放学路上骂骂咧咧地抱怨：“那小子烦不烦啊，每天嬉皮笑脸的。”“倒是祥吾君，小心正选位置被抢哦？”“啊——？没可能啦。”男生叼着冰棍，“他再过一百年也打不过我。”
半年后，灰崎被篮球部劝退了。
“——赤司君。”我开口时有些犹豫，赤司征十郎礼貌地回过身：“什么事？”
“关于祥吾——灰崎君的事情，”见我抱着一摞名簿，男生主动伸手帮我分担一半。“啊、谢谢。……是篮球部把他劝退的吗？”
“灰崎没有告诉你吗？”
“诶……没有。”
“这样。——他确实是被劝退的。”赤司平淡地解释道，“灰崎迄今为止给部里造成了不少困扰，所以教练们讨论之后下了结论。”“啊……”我有些怔然，一时无法反驳，“确实他……给你们添麻烦了啊。”
“我个人而言其实是没关系的。——说到底、也只是相对于部里的问题。”像是看出我的欲言又止，赤司静静补充道。他说的实在过于有道理，一条一条抹掉了我为数不多能为灰崎进行的辩白。我意识到男生可能无法再回到篮球部了。
“就搬到这里是吧。”话题至此，赤司在办公室前停下脚步，“小心点。”
“啊……好的，谢谢你。”
我看着赤司端正的背影，心生感慨。
灰崎祥吾和赤司在那之后似乎一度决裂——他们本来就没什么关系，这下灰崎更是连提都不想提，所以当我说自己向赤司了解了篮球部的情况以后，男生忽然一下露出怒意：“你什么意思？”
我被吼得没头没脑：“我就是问问而已。”
“我退部和你有关系吗？！”
“——你训练时候的午饭都是我送的。”这下我也有点被惹火，“至少赤司君还和我解释了，总比什么都不说来得强吧？”
“啊？！你还算起账来了？不都是你非要死缠着我的吗？”
我听不下去，将手里的练习册朝男生砸过去，又在出手那刻终于还是心软，书本只是擦过他的发尖，散了一地的草稿纸和卷子。“——”他睁大眼睛，一瞬间露出真实的嫌恶神色，紧接着手已经扬了起来。
我下意识后退一步。
见到我的反应，男生这才放下手，扯出讥讽的神情：“嗤。”
——。我不想再和他讲话，提着书包跑走了。
灰崎祥吾终于要彻底变成对女生也能动手的人渣了，我为这个发现感到后知后觉的低落，整整三天没有和他讲话。第四天上午，我打起精神，提着书包小心翼翼地按响了隔壁屋的门铃。来开门的是他母亲。“阿姨今天还没去工作吗？”“马上就要走了，”女人疲惫地笑了笑，“我去叫祥吾起床。”
“啊、不用了，我去就好。”我把手中的便当盒递给她，“阿姨你带上这个吧。”
“啊……谢谢。”她露出抱歉的微笑，“祥吾给你添麻烦了啊。”
我看着女人匆匆穿鞋出门的背影，忽然有些想哭。
我冲上二楼，径直打开男生的房门，利落地上手扯他的被子：“祥吾君，起床了。——起、床、了！”“嗯——啊……？”男生翻了个身，“干什么……”“快点起床啦！早饭要凉了！”我使劲推着他。灰崎像是被声音烦到，终于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啧、一大早的吵死了——……是直子啊、你这家伙——、”
他忽然怔住，
“——你哭什么？”
灰崎祥吾像是被我突然的情绪崩溃吓到，于是我们又稀里糊涂地和好，只是之后的一年不再谈起篮球的话题。他变本加厉地和女生在外面厮混，我则专心学习，只是照常送去晚饭。第二年，灰崎被来学校招生的球探看中，决定去福田综合读书。我和父母都谈过，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思考了一夜，第二天在志愿书上填下了同样的学校。
“——你是不是傻。”那年春天，我们再次一起踏上相似的樱花路，“跟着我跑到这边来干嘛。”
“我觉得早就说要放弃篮球的祥吾君却作为体育生入学才比较奇怪。”
“嘁。只是看帝光那帮家伙不爽而已，等我把他们全打烂就不玩了。”
“哦——是吗。”
“怎么、有问题吗？”
“没有。”
我提着书包，走快了两步。
“只是这次入部之后就收敛点吧，不要再给大家添麻烦了。队长看上去很辛苦的样子。”一看就不是赤司那种能管住灰崎的性格。
“啧。”男生瞥了我一眼，“跟你没关系吧。”
“是是。”
我也成长了不少，终于习惯了他不加收敛的恶语相向，不会再一一作出反应。何况我大概也能猜出他那点心思，——如果不是真的对篮球有骄傲和执着，怎么会在意别人三天两头提起奇迹的世代。他还想打篮球就去打，也不是坏事。结果这家伙反而还得了便宜卖乖，“感觉直子你最近变无聊了啊。连回嘴都不回。”
“……把别人的宽容说成无聊，你没有良心的吗？”
他笑了一声，扬扬手，“下午有约，不用等我。”
这家伙升上高中时换了个发型，吓得我好几天不想和他一起出门。但是当我问起理由，男生只说“就是突然想换了”。理过夸张发型的灰崎祥吾看上去更像小混混了，只有灰崎的女朋友们才能受得了他怪异的审美，物以类聚，他找的女友也大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在两个学期内被人围堵三次，出门遇到都会被翻白眼，祸害的源头却丝毫没有反思的意思，吃着我带来的咖喱露出莫名其妙的无辜神情，问我为什么生气。
“——你还是少找那些奇奇怪怪的女生，没什么好处的。”我知道他不喜欢自己多嘴，还是认真提醒道。“知道了知道了。”“……”见他语气敷衍，我忍不住用笔敲了敲练习册，“而且说到底，和那种女生在一起到底有什么好玩的？”
“直子你不会懂的。”他把勺子一丢，“你这种好孩子只要乖乖读书就行。”
——。
上午被粉头发女生瞪视时没有发泄的不满的再次袭来。我想起自己回家准备晚饭的时候，灰崎祥吾还在游戏厅和女友逍遥快活。桌上是被他吃得空空的便当盒，杯子的水喝了一半。——都是待会要由我来洗的。
我很久没有感受过这种被冒犯的怒意了：“——你们睡过了吗？”
“——啊？”
“你们睡过了吗？”我又重复了一遍，皱起眉看他，“你才见过几个人？读过几个书？已经学会假装大人了吗？很有意思吗？用阿姨的钱在外面打游戏？”
我在灰崎祥吾目瞪口呆的寂静中敲下最后一锤。
“——废物。”
然后噼里啪啦骂完，扣上练习册噔噔噔下了楼。
我觉得自己打破绝交三天的决心、记吃不记打地给他送晚饭根本就是个错误。我发誓这次绝对不能再心软，接下来整整两周都没有和灰崎祥吾讲过话。但我还是忍不住担心他饿死，于是趁他不在悄悄溜进屋里放下便当盒。男生没有任何联络，看来应该还过得不错。
第三周，灰崎给我发了条消息。“我去打比赛。”我为这没头没脑的简讯感到诧异，查了一下篮球队的赛程，发现下一场的对手是海常。——啊。我忽然明白过来，于是那天一个人出门看了比赛。
我想他可能本来是要向我展示大获全胜的身姿，毕竟入学之初，这个人还曾经夸下海口要打败奇迹的世代。谁知到中途气氛一下反转，黄濑带领海常取得了胜利。——。我在观众席上坐了一会儿，打开手机，没有新消息。连续发了好几张贴图打招呼，又打过电话，还是没人接通。
我只好出门去找，灰崎的队友也没看到他，只是说见他去了体育馆门口。我又匆匆赶去，终于在离门不远的草坪上找到了他。男生正仰面大字躺在地上，望着夜空，神情茫然。
——。
夜风寒冷，我呼出一口白汽，忽然一下就原谅他了。
“……直子。”见我在他身旁蹲下，灰崎面露惊讶，“你怎么在这儿？”
“我刚才碰到青峰君。他告诉我你在这里。”
“……那混蛋……”
“究竟谁是混蛋啊。”我伸手敲他，“要是黄濑君受伤了怎么办？你不想打篮球了吗？”
“那种东西，都无所谓了。”
“不要撒谎。”
“——没有。”
“你看，又来了。”
“……”他一瞬间想说些什么，却只是扭过头，“……既然打不过他们，那打篮球也没什么意思了。”
“……我从之前开始就觉得很不可思议、”
“？”
“为什么祥吾君居然会觉得自己一定能打赢奇迹的世代？”
“——啊？”他睁大眼睛，“那当然是——……话说回来、你到底是帮谁说话的？”
啊，被发现了。
“想听好话就去找女朋友哄呗。反正我只是说实话。”我掏出手机，“需要我帮你联系吗？”男生一把按住我的手，几乎腾坐起来，“……”他最后只是保持着握着我手的姿势躺了回去。“……不用。现在这样就行。”
我有点蹲累了，于是坐下来。
“——以后还是不要打架了。”
他抬眼看我。我晃了晃被男生拽着的手，“阿姨一直很担心。”
“……我知道。”
“这次再出事可能就真的没法打篮球了。要是又知道你惹麻烦，阿姨会哭的。”
“……”
灰崎祥吾半晌没吭气。良久，他瓮声瓮气地憋出一句：“你这家伙从小就这样。”
“？”
“净说好听的。一副乖相。”
“我以为那是我的优点来着。”
“——哼。……小六的时候、”
“？”
“我和三高的家伙打架那天。我听我妈说，是你去找她告状的吧。净做多余的事。”
“啊……”
我还记得那天自己和父亲在医院陪灰崎的母亲，直到深夜，男孩终于意识朦胧地醒来，见到向来只会微笑的母亲伏在床前大哭，神色一下变得不知所措。“——”他看看女人，又看看我，我摇了摇头。“……对不起。”小男孩于是小心翼翼地、轻轻地用被厚厚包扎的手摸了摸母亲的头发，“妈妈、对不起。”
“——那天祥吾君哭了呢。”
“怎么可能啊。”他露出嫌弃的神色，撇过脸。
我微笑起来，回握了握他的手。
“——那女人。”
“？”
“已经被我甩了。”
“……”我怔了两秒才明白他在说什么，“你已经找到别人了吗？”
“？！——才不是。暂时想清静一下而已。”
“这样……”
“嗯。”
“待会儿回去要去给黄濑君道歉。”
“啊？！门儿都没有。——而且我饿了。”
“道歉才给你做晚饭。”
男生不满地转回脸：“切。——、”
他忽然沉默下去，睁大眼睛。
“……”
“——？祥吾君？”
“……星星。”
“诶？”
少年伸手，指了指天空。
“还挺好看的。……——你们天文协会还缺人吗？”
“……”
我顺着他的手朝夜空看去，又从深蓝色中闪烁的群星里收回视线，看向躺在草地上的灰崎祥吾。他可能是累坏了，语气疲惫，半面脸高高肿起，神色也有些茫然，完全不像个不良少年。
——他看上去好狼狈。有点可怜。
“……——不缺啊，早就招满了。”
我笑着想要去拍他，却一下子不小心哭出来，只好语无伦次地胡乱擦了擦眼睛。
“回去打你的篮球啦。”
他露出惊讶的神色，就像那年看到母亲伏在床头哭泣时一样。“——”男生最终没说什么，一下站起身，“回去吧。冷死了。”
“……嗯。”我拍了拍衣服，也站起来。
“说起来，直子。”
“？”
“你这家伙、——是不是喜欢我？”
“——是啊。”我轻轻给了他一脚，“走吧。回去做咖喱。”
灰崎祥吾或许是有些抱歉的，我确确实实从他眼里看出了那么一点歉意。但他早就不是十二岁的小男孩，我也已经过了需要追着人索要感谢的年纪。——那就先留着吧。当怔在原地的男生终于追上来，从后面一把揽住我的时候，我忍不住心想。给黄濑君的、给队长的、给好多人的致歉，给好多好多人的感谢，就连同还没有出口的告白一起先保存在我这里吧。
总有一天会让他明白的。总有一天会让他学会、然后亲口说出来。
——反正日子还长。
“太冷了，跑回去吧。”
我回头看他。
“？——啊啊。”灰崎露出茫然的表情，点了点头。
“嗯嗯，走咯。”
于是我牵住他，迈开脚步，向家跑去。
终
作者有话说第5章 爱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