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宝石水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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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石のしずく
室友最近似乎很热衷推特上大热的流行话题，每天对着手机乐个不停。我在某天去便利店的路上想起这件事，点开印着白色小鸟的应用图标，忽然涌入一大堆消息。从最底下翻起，是室友发的推文：
「#推特好友不太可能有过的体验#拜托大学舍友帮忙捎时尚杂志，才发现她是模特黄濑君关系很好的高中前辈！！！还给我看了手机里存着的高中拍的照片！！！」
……啊？！
我把从便利店捎来的杂志拍在她后脑勺上：“到底是谁强迫我翻出手机相册的？”
“诶嘿嘿、”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摸过杂志，“你最好啦。”
室友来美追捧的年轻模特黄濑凉太还是在读大学生，是个性格差劲、成绩马虎、只有脸长得相当讨喜的麻烦后辈。我高三那年深受其害，于是对相关话题敬而远之。谁知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出现了，两天后，黄濑凉太给我发来消息：“设乐前辈！推特上那个说的是你吗！”紧接着抛出一张舍友的推文截图。
“……？？？”我莫名其妙，“你难道专门蹲守在网上扒自己的新闻？”
“没有啦~是同学正好看到了。我翻了翻发推的人，好像和设乐前辈是一所学校的，就来找你啦。”
“居然还顺着推文翻别人的主页，你是变态吗。”
要是把自己的主页被黄濑君翻过的消息告诉室友，她怕不是会幸福到晕倒。不。还是别说了。不能让黄濑凉太再趁势得意下去。
黄濑入学那年我刚好升上三年级，从同班女生那里早早听来了帅气新生的传闻，似乎还有人追着同班的笠松打探过消息，结果对方红着脸一溜烟跑走了。后来在晨会的时候路过一年级，看到人群中站着个显眼的金发高个子少年，就心想，啊，这就是传闻中那个。
部长因为黄濑一入学就加入篮球部而痛心了很久：“我部振兴的希望啊……”他看上黄濑的长相和模仿能力，认为戏剧部的未来都寄托在新生身上，我只好劝他：“人家本来就是作为体育生被发掘来的嘛。”谁知第二学期开始，部里打算筹办新年演出，硬是要拉黄濑来当主演。
我没办法，在午休时间把少年叫出来，对方一脸摸不着头脑地出了教室：“那个，设乐、前辈……？”“嗯。你认识我啊。”“啊——嘛、好像是高桥前辈的女朋友来着？”他漫不经心地回想着，“有什么事吗？”
我将背在身后的策划书递给他：“戏剧部打算准备新年演出，想请你帮个忙。”
“戏剧部……是要表演吗？”
“嗯。是主角。”
“啊——”他皱了一下眉，又很快笑起来，“不好意思，我还要准备篮球部的训练。”
“这样。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我收回策划书，打算转身走人。
“咦、”结果身后传来少年的声音，“啊前辈！等一下！——设乐前辈！”
“？”
“呃……这就结束了？不需要给我看看剧本之类的吗？还有部里的要求和时间啊之类的……”他一脸“你怎么就走了”的表情。
“……”
后来黄濑凉太和我提起，说我当时回头一脸“被变态缠上的嫌弃表情”，我只是把修改好的台本丢给男生，懒得理他。我本来就反对拉外行人入伙，何况对方还是忙于训练的篮球部主力，对双方都不好。但社长的用意也很好理解，戏剧部的演出吸引力逐渐下降，几乎等于一杯汽水价钱的票都难以卖出去，实在需要找些噱头。可能是他们派部里最漂亮的女生说服了笠松，第二周周一，金发少年晚了几分钟出现在戏剧部活动室里。
麻烦事这才真正开始。不知道是谁走漏风声，黄濑凉太即将出演戏剧部新年剧的消息在校内疯传，于是每周他来练习的日子，部活外都会被围观的女生们重重围堵。我在某天不小心去晚，甚至差点进不了门，要求前方的人让路时，挡在面前的女生语气不善地回头：“什么啊，明明是我们先来的。”我确认自己没有又露出被变态缠上的嫌弃表情：“我是副部长。不好意思，可以让一下吗？”
好在付出与收获还算成正比，黄濑凉太天赋极佳，排练时轻轻松松获得各种好评。我在休息时间单独把他叫过来：“这里、这里和这里，语气有点不对。”“啊——是是。”他只是敷衍着点点头。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几次，我忍无可忍，用笔敲了敲台本：“黄濑君，虽然是我们有求于人，但是请你态度再端正一些。”
他一瞬惊讶，转而变成玩笑的神色：“之前我就很想问了……设乐前辈那么了解的话，自己上台演不就好了嘛。”
“！？”
“咳咳、设乐，等一下。”部长看不下去，把我悄悄叫到一边，“黄濑他可能有自己的理解，就先照他的思路吧。”“……你是说比起剧本，一个临时演员的直觉更可靠是吗？”“也不是——”“没关系，算了吧。”我知道自己让部长为难了，也不好再多说。
三年级的学业繁重，我边备考边准备剧本，还要负责部里的宣传工作，忙得捉襟见肘，可能确实脾气不太好。考试周过后排练的那天，我问起黄濑：“你成绩没问题吗？”不要忙着训练又被拽来排练，最后成绩掉下去，轮到部长负责。少年一脸清爽地玩着手机：“嗯？没问题没问题，一直都很稳定。”
我是听说黄濑的成绩刚好保持在及格线上，永远跌不到问题范围。——凭黄濑凉太的头脑，想要考个勉强过关的成绩想必相当轻松。“……既然还有余力随便考试，那就认真点考个好成绩啊。”我忍不住提醒。
“是吗？”他仍然在敲着手机键盘，“只要在喜欢的东西上全力以赴不就好了嘛。”
“连不喜欢的事情都没法全力以赴，做什么都只是半吊子而已吧。”
“——”
他扭头看我，露出有点被冒犯的、带着一点不满的神情。
“之前我就很想问了……设乐前辈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吗？”
你之前想问的话可真多。“没有。我只是不像别人那样喜欢你而已。”
“所以说，我是做了什么吗？”
“……比如。”我把笔尖指向他，“你现在心里想的是，这个人怎么像死老太婆一样嘴烦，也根本不想用敬语。从最开始见面那天就是。”
“……”
“所以说你还是小孩子啊。”
我合上台本，起身去找部长商量了。
最不可思议的展开发生了。第二周见面，黄濑凉太居然端正地向我打了个招呼：“设乐前辈，日安。”我毛骨悚然，盯着他看了几秒：“……你其实是抖M？”“哈！？”男生礼貌的神情瞬间崩盘，“才不是吧！只是打个招呼而已！”
我估摸着他还是讨厌我的，只是自觉被人看透，讲话反倒没那么装模作样。进入十一月，篮球队的比赛也逐渐增多，黄濑只好趁着闲暇时间来找我讨论剧本，被直接指出错误时，会十分理直气壮地反驳回来。现在回想起来，估计就是在那个时候被人看到的。人们通常会以为陷入争论的两人感情很好，这实在是荒唐的错觉。
十一月底，当新年剧开始进行演出票预售的时候，男朋友给我发来了分手消息。
我摸不着头脑地给他拨电话，打了十几通才被接起来：“你不是和黄濑那家伙关系很好吗？整天忙得不见人影，既然这样，还是早点吧我们的事忘掉吧。”
“啊……？”
我觉得不可理喻，电话已经被切断。没想到笠松正好路过，似乎是听到了我们的电话争吵。“……”我想起他不擅长和女生打交道，话到嘴边又收回。没想到对方先开口：“呃、你没事吧……？”
我摇头。
身为篮球队长的笠松告诉我，前男友在队里原本还能勉强坐板凳，偶尔有上场机会，自从新学年黄濑加入，加上学业原因，状态不佳，连板凳的位置都失去了。这些其实我也知道，只是没有过问。“那什么——总之，不是你的问题。”他绞尽脑汁编着台词，“黄濑的事情也麻烦你们了。”
……当然是我的问题。
我看着笠松匆匆离开的背影，扭过头，戏剧部的宣传海报上印着黄濑好看的笑脸。
学生时代的感情廉价又肤浅，何况到了三年级，面临人生的岔路口，每个人都走得小心翼翼，变得脆弱又神经质，这一点我实在很理解。不过失去了一个能够相互交换早晚安的对象，我照常自习、修改台本，去别的班级派发宣传单。路过一年级的教室，黄濑叫住我：“设乐前辈！我帮你发吧。”
我现在最不想看见的就是他。但劳动力多一个是一个，干脆把手上的一大半传单都塞给他：“麻烦了。”
黄濑应该不知道我和高桥分手的事，排练照常进行。终于进入十二月，眼看还有不到两周就是公演，某天休息时间，黄濑翻着海报，突然站起来：“诶、诶诶诶——！？”
“……？怎么了？”
“这个公演时间——”他露出迷茫的神色，又翻开手机，“是的，那一天我们有比赛。”
“……啊？”
“哈？”
“……？！”我几乎揭竿而起，“上个月定时间的时候，我不是问过你，你说没问题的吗？？？”
“啊……”他回忆了一下，两手一合，“对不起。”
“……”
“前辈……？”
“比赛，输掉吧。”
“诶诶！？”
“你们不是周六有比赛吗，输掉。然后就不用再打了。”
“……”
“……我去学生会要礼堂使用申请表备份。”
我转身就走。后来部长告诉我，黄濑那天真的被我发火的样子吓到，说从来没见过设乐前辈那么生气，之后几天讲话都小心翼翼的。我懒得再为重复的问题批评他，再三确认过没有问题后，新的使用申请表提交上去，在每层教学楼的展示板上都贴了醒目标注的时间更改告知。
有路过的女生问我：“演出时间改了吗？”“是的……不好意思。”“诶——为什么？好不容易之前那个时间有空的，新的这个我可去不了。可以退票吗？”“可以的。麻烦找你们班戏剧社的负责人登记一下就好。”
我逐个耐心回答，一抬头，忽然发现黄濑凉太站在走廊尽头，带着有些歉疚的神色。金发男生孤零零的，看上去有点可怜。
我冲他挥了挥手。
之后的一周，黄濑在排练结束后一反常态地要求加练，接受部长指导时态度也好了很多，演女主角的姑娘悄悄问我：“是不是设乐把黄濑君吓着了呀。”“他哪有那么容易受打击。”我摆摆手。公演到来的那天，黄濑凉太在上台前叫住我：“啊、设乐前辈。”“？”“那个——怎么说、之前的事情……”
“喂黄濑，别磨磨蹭蹭的，赶紧准备了！”“好的！”他匆忙回头。我摆手赶他：“等下台再说吧。演出加油。”“——好。”他好像犹豫了一下，才露出那种罕有的、真正属于少年的笑容，“我会全力以赴的。”
那天的演出大获成功。是个名叫“宝石水滴”的、根据童话改编的小故事。年轻气盛又爱逞强的旅行者在路上帮助了各种人，最后身无分文，倒在路边，还是将最后一口水浇灌给即将枯萎的花朵。
——在那一刻，下起了漫天的雨，水滴变成宝石，向着旅行者落了下来。
金发的少年仰起头，对着舞台道具用的、无数透明闪烁的塑料宝石，睁大了眼睛。
掌声响起。
“——我刚才，看到了好厉害的东西。”
那天表演结束，黄濑因为有事要和我说而留了下来。他边戴围巾边跟我描述：“就是‘啪——！’的一下，一闪一闪的，虽然知道是假的宝石啦，但是真的超厉害！”
“那真是太好了。”我将钥匙还给负责人，“舞台上肯定很好看。”推开礼堂的门，外面竟飘起薄雪。
“是哦——啊、”
“？”
我顺着他的目光扭过头。
是高桥。牵着别的女生，正有说有笑地走开。
“……”
……太丢人了。我感觉像被当众扇了个巴掌，还是当着后辈的面。而且话说回来，这都已经十二月了，那家伙难道不备考的吗？为什么还会有女生这么快就贴上去？还是早就有这个意思了？啊不对，反正都分手了——
“呃、设乐前辈……？”
“……走吧。”
“但是——”
“走吧走吧。”我把脸埋进围巾，抬手胡乱擦了一把，才意识到后辈还站在原地，“黄濑君？”
“——那个、”少年深深弯下腰去，金发在飞雪扬起，“非常抱歉！”
“……啊？”
“诶、诶？”
“……不是，你突然道什么歉？”我莫名其妙。
“高桥前辈的事情，我从部长和笠松前辈那里听说了。还有之前因为比赛冲突给大家添麻烦了事情……还有——各种各样的、”他还是低着头，发顶沾上来不及融化的雪片，“总之，真的非常抱歉。”
“……”
“……设乐前辈？”
“……我果然，还是很讨厌你这种人啊。”
“诶！？”
“不道歉的时候就让人想狠狠揍一顿，真的道歉起来，反而一下子就没气了。……真的是。”没办法。我连刚才硬生生憋回去的眼泪都忘干净了，反而被逗笑，“算了吧。头抬起来，我请你喝奶茶去。”
“诶——”黄濑乖乖抬起头，一脸难以置信，“这样就可以了吗？”
“不然呢？”
“我还以为设乐前辈会更这样——那样的。”他追上我，比划着手势。
“？在你心里我是魔鬼吗？”
“……”
“别默认啊？！”
实在是不太想回忆起来的事情。就同黄濑相处的短短半年而看，实在是多灾多难。新年演出结束，我们三年级干部正式引退，在舞台上撒了满地塑料宝石的奢侈记忆，中学时代只要有一次就足够心满意足。第二年开春，我考上东京的学校，离开神奈川，与同学后辈平静作别。
又过了两年，我听说黄濑回到东京读大学，还在推特发了自己站在海常门前的毕业照。我混在大量祝福中给他的推文点下喜欢，算是知会。他仍然打篮球，模特工作也还是在做，脱离了中学时代的稚嫩气息，转向更成熟的风格。我因为舍友的原因，偶尔有看刊载黄濑照片的杂志，里面的金发青年对着镜头露出冷峻的神情，我回想起记忆中少年的模样，竟然只觉得想笑。
室友的推文被转进黄濑视线的那个夏天，他因为有工作，刚好到我们学校附近，说要请我吃饭。我掂量着怎么也不能让后辈请客，硬是逼他答应AA后才赴约，刚远远看到他，金发青年已经冲我招起手。
“说起来，设乐前辈，还没找到男朋友吗？”
我差点呛住，瞪了他一眼：“……快了。”
“？哦呀哦呀哦呀——？有故事。”他居然揪住我的暧昧用词追问起来。我只好摆出长辈脸严词拒绝：“反正不需要你担心。等成了你们自然就会知道。”“诶——”男生失望地靠上椅背，“嘛、设乐前辈的话，肯定很快就会找到更好的人啦。”
“……你不会还在介意高桥的事情吧。”
“呜啊，为什么反而是前辈这么轻易地就说出来了……亏我还忍着没提。”
“那可真是谢谢了。”我失笑。都多久以前的事了，中学时代因为不成熟而犯下的错误那么多，如果不是黄濑心心念念地提起，我是绝对不会当作话题的。
茶余饭后，我收拾了一下东西，忽然想起：“对了，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
“签名。”
“诶？”他一脸迷茫地接过我递出的写真集，“前辈也是我的粉丝吗？”
“想多了吧，那是给我室友的。就推特上那个。”
“这样啊~”他欣然揭开笔盖，“前辈你也要一个吗？”
“可以卖钱的话就签一个吧。”
“诶——”
等我将签好名的写真集收回包里，再次抬头，桌上的酒水单已经被黄濑抽走了。“……”我终于没说什么。
那个在寒冬雪夜里深深鞠躬、小心翼翼地道着歉的少年，确实已经长大了。
“前辈有机会也来我们学校附近玩吧。”他也站起身。“……好呀。”我最后回答。
说是这样说，黄濑忙着工作和比赛，生活交际圈又广，根本不好意思打扰他。我实习期间确实路过他们学校，直到坐上回程电车，他才给我匆匆发来消息：“前辈你来这边就说一声嘛。”“没事，我看你工作怪忙的。”他给我发过一只呜呜掉眼泪的小企鹅，我在电车里忍不住笑出了声。
后来某天下午，舍友忽然塞给我一本杂志，是黄濑凉太的访谈。
“黄濑君是中学时代起就在做模特了吧，怎么做到兼顾学习、篮球和模特工作的呢？”
“实际上一年级的时候，被一位很严厉的前辈批评了，‘连不喜欢的事情都没法全力以赴，做什么都只是半吊子而已’。”
“那之后就一直记着这句话了吗？”
“是呀。总觉得被前辈戳穿了，一点也不帅气。就决定要好好做到了。”
“说起来，之前的摄影集，名字是‘宝石水滴’，请问这个名字的来源是？”
“啊，那个嘛。——是秘密啦。”
我想象着黄濑凉太说这句话时的神情，带着点狡黠的笑意，又加了很多故意耍帅的成分。其实黄濑是不适合宝石水滴的，他更像是漫空的宝石雨泼洒而下那一瞬间，阳光穿透雨幕，轻盈又辉煌，雀跃着飞散在空中的大片缤纷色彩。
就像是十六岁的少年坐在舞台上，面对着向自己纷披而来的塑料宝石，那一瞬间欣喜又不可思议的心情。
——我刚才看到了好厉害的东西。就是“啪——！”的一下，一闪一闪的。
我合上杂志，还给室友。
是呀。我也看到了。
终
作者有话说第1章 宝石水滴
